虚构的负担

周海亮

星期一早晨，你去上班。你知道，又将开始重复漫长的一周。在嘈杂的办公室里，你听说某一位同事加薪了，理由是她的電脑操作水平远胜过于你们。这深深地刺激了你，于是你想，以后应该恶补一下电脑知识。

又一位同事向你展示她新买的皮衣。这皮衣你也想买，但看看那令人咋舌的标价，只得作罢。

中午没事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闲聊。你没有参与，因为他们谈的是海菲兹。你很少听他的音乐，即使听，也听不懂。这时你想，也许明天应该去音像店买一张海菲兹的碟片，为什么唯独自己听不懂呢？你太想给自己培养一种更高层次的品位。

下午，你抽空写了几张明信片，发现自己的字丑陋不堪。其实你的字一直不好看，键盘敲得久了，这就变得好似更为明显了。你记得家里还放着一本几年前买的字帖，你想，说什么也要找出来，抽空练练字。

晚上，你接到一位老同学打来的电话，约你周末参加一个同学聚会。他说只是叙叙旧而已，绝对没有别的目的。你知道他开了间很大的公司。你想他不可能没有别的目的，最起码，也是怀有一种暴发户的招摇心态吧。于是，你说可能没时间，到时候再说吧。放下电话，你感叹了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睡觉前，你还在想这些事。你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能加薪，买不起皮衣，听不懂高雅音乐，写不出漂亮的字，开不了公司。你感受到一种来自于琐碎但巨大的生活压力和精神负担。

这些事，细小的、琐碎的事，始终伴随和贯穿着你的生活。

双休日，你开始忙起来。你去电影院看刚上市的大片；急匆匆地逛超市，到处翻找你的字帖；去音像店买海菲兹的碟片；去书店买专业的电脑书籍；陪朋友下无趣的跳棋；打各种各样的电话；寄天南地北的贺卡；关注周末的某一档电视节目。甚至于，你还参加了那个老同学的聚会。你感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可回避，都必须去完成，你忙得像旋转的陀螺，不能让自己停下。

其实细想，你很有些自作多情和跟自己过不去的味道。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加薪，无非这次正好轮到了你的同事而已；有皮衣的人很多，他们不见得真的比你富有；你并不欠海菲兹和高雅音乐什么，刻意让自己制造一种虚假的雅，反而是极致的俗；字写得不漂亮也不要紧，没有人会跟你计较。至于各种各样的聚会，你参加与不参加，其实都不需要寻找一个堂皇的理由。你之所以忙，之所以累，是因为你太重视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你敏感地认为这些事都跟你有关，都需要你去思考、揭秘、模仿、学习、参与、改进乃至赶超。你大包大揽，所以你的时间不够用，所以你活得累，身心疲惫。

事实上，你不过是为自己虚构了种种压力和负担，然后，便觉得生活很繁忙、很充实。

其实，你仍然生活在无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