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的团参谋长
2017-04-12
记者知道杨工力参谋长是在原重庆警备区副司令员陈知建家里见到的一幅中国画,很有功力,就随口问了陈将军一句。陈知建回答:画是杨工力的大作,他是原40师118团的参谋长,參加过老山进攻和防御作战,故事很多,你可采访他一下……
也是巧合,在118团越语翻译赵明来京公干时,由他牵线,记者真的见到了文武兼备的杨工力参谋长。
开始的话
我出生在干部家庭,父母都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军人,建国后转业到地方,先在沈阳112厂,后来到了兰州504厂。建设大三线时又到了四川乐山,“文革”中成了“走资派”,我也沾了“光”,下乡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后来“侥幸”入了伍,1972年底到14军42师126团,我们团是诞生于淮海战役的英雄部队。1964年大比武热潮中,因在云南石鼓镇武装泅渡金沙江而受到毛泽东的赞扬……
我当兵时,部队已经不搞“文革”运动了,大练兵抓得很紧。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的单兵素质有了很大提高,获益匪浅。
当时最难的就是全副武装野营拉练。每人负重20多千克,徒步三十多千米,有时还有带战术背景的长途奔袭,日夜兼程,急行军、强行军。战士们体力消耗很大,为了补充体力,我每到一地都用自己津贴买些老乡的鸡蛋,煮熟给班里的同志补充营养(杨参谋长因是干部家庭,所以经济相对比较宽裕),这个“好习惯”到以后我当干部时仍保持着。
从战士到参谋
那时部队提干都是从优秀班长中选拔(“文革”中部队院校都停办了),而我没当过班长,倒成了参谋。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小就爱写写画画的本领被机关领导发现了,就把我调到团作训股,帮助测绘和管理地图。开始画得不行,但我的“底子”好,很快就冒尖了。一次昆明军区军训部的领导来我们团检查工作,一下子相中了我画的图,决定调我去军区,但团里又舍不得放我。正好当年还有提干指标,我就从战士成了参谋。当时我很高兴,但也没想到在这岗位上(团、师、军、军区各级作训部门)一干就是18年。
什么是参谋
按照严格定义,参谋是军队各级司令机关参与谋划、承办各项具体业务的人员,有作战训练、情报侦察、军务管理、炮兵、通信、工兵、防化等兵种部门之分。各级参谋都是围绕首长定下决心和实现决心工作的。其中作训部门是参谋工作的核心,平时负责部队的训练,战时负责保障首长指挥作战。这些职能要求作训参谋要能站在首长的角度考虑问题,主动积极为首长定下决心做好准备。因此作训参谋不仅要具备六会(读、记、算、写、画、传)基本功,而且要敢于主动向首长提出合理的建议。这样讲可能比较枯燥,下面我讲一个自己亲身参与的作战实例。
既参也谋
1981年扣林山拔点作战时,我跟随42师126团行动。
攻打1574.7高地预定时间是6点发起攻击,可到了时间,目标都被云遮住了,无法炮火准备。后又决定6∶30分开炮。而这30分钟时间内,目标几度出现。可到了6∶30分,目标又看不见了,只好又顺延半个小时。这时天已大亮,头天夜里秘密潜伏到敌人前沿的我攻击分队已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我向师长提出建议:什么时候目标看得见,就什么时候开炮吧,就别死等整时间了!师长一听马上说:杨参谋说得对,这不是演习,一切从实战出发!于是在敌目标显现的有限时间内,我军迅速开炮,猛烈的炮火将敌人的工事摧毁,部队马上发起冲击,顺利完成任务。
实况转播
在扣林山作战中,我既是参加者,又是观察员,向军区领导实时报告作战实况是我的主要任务。当时在昆明军区作战部的参谋曾岩是我在军校的同学,我把实况报告给他,由他向军区领导传达。因为是老同学很熟,我讲话又很幽默,所以报告是绘声绘色,还带些调侃。谁知曾岩把我的电话用麦克风扩大了,使在场的所有军区首长都听到了我的“实况转播”。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战后,我回军部,在办公大楼碰见了军长张景华。他一脸严肃地问我:“那天你在电话里讲的都是些什么呀?”我一听,心想坏了。可老军长又笑着说,你的报告不错,真实、形象生动,犹如“身历其境”!
后来我找到曾岩“质问”他,他说:“军区首长不让关麦克风!”
多年以后,我们军区的查玉升副司令员(原13军军长)看见我,还饶有兴趣地提起那次收听扣林山作战“实况转播”。
老山战事刍议
1984年4月28日开始的老山地区作战,是我几十年从军生涯中最紧张、也是最值得回忆的。这其中有许多事情,限于贵刊的篇幅,我就择其要点谈谈吧!
老山作战通常讲分为三个阶段。第一进攻,第二防御,第三轮战。当然也有把一二阶段合称为首战的。
老山作战时,我是主攻团40师118团参谋长。战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协助团长刘永新定下决心,组织各种作战保障。
当时师里的方案是:我们师的3个团118、119、120团同时上;119团打松毛岭(666.2高地),我们团和120团合打老山主峰,战斗分界以老山主峰划界一家一半。对此我不以为然。为什么呢?因为之前有血的教训。1980年10月,云南省军区独立师和文山军分区部队共同攻打罗家坪大山主峰。虽然上面有统一指挥,但是真打起来,两支部队各打各的,造成不小的误会。这回不能让覆辙重现!但军令如山,我们又不能不执行。当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师方案中寻找有利于我们团的条件(即力争由我团自己打老山主峰)。我认真分析了地图,发现一条山脊线直通老山主峰,如果沿这条山脊划界,老山主峰就会划到我们的任务区内。我说服刘永新团长向师里请求这条划界线,获得了批准,这样总算在被动中争取到了一点主动。
后来军里又否定了这个方案。军长指出打仗不能像平时工作那样找平衡,照顾不了那么多人情(当时各个团都想打仗,好立功),应该把最强的部队用到最重要的任务上。结果,由我们118团打老山,而120团则作为师预备队。
从我本心来讲非常赞同军长的决定,虽然这样我们之前的努力泡了汤,但心甘情愿。
您已经采访过我们师长、团长和多位参战的同志们,有关军里对我团攻击、穿插、助攻路线的的规定(虽然,军师领导决定由118团打老山,但在118团具体的作战部署上又规定过于具体,客观上限制了我们的主观能动性。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弧胆英雄》一文中已有涉及,我刊会在以后的系列文章中再详细披露这方面的情况),我不想说了,我只是谈一下自己在当时的一些主张和意见,尽管有些没有落实。
特立独行的方案
在研究我团战斗部署时,从上到下,大部分人的意见就是后来实战采取的方案,即沿老山两翼骑线向主峰实施突击,左翼(东线)为主攻,右翼(西线)为助攻,纵深向敌后要点1072高地穿插(断老山溃敌的退路,阻敌纵深的援兵)。而当时我的方案与众不同,即左右两翼均为助攻,集中团主力于正面攻击老山主峰。但当时我这个方案是“有悖传统原则,合者甚寡”。于是我提出:在保证两翼进攻穿插的情况下,在正面布置一个连助攻。如果还不同意,至少,布置一个排佯攻,吸引两侧敌人,策应主攻部队。
果然军、师两级都不同意我的方案,他们讲如果照我的方案打,会放跑两翼的敌人,达不到全歼老山之敌的目的。但他们同意放一个排于正面佯攻。于是我就充分利用自己的“权力”并在刘永新团长的支持下,把这个排“加强”到了一个连的兵力,由一位能干的副连长指挥,从老山正面小坪寨方向直插主峰。但美中不足的是战斗打响后,他们走偏了路,从老山主峰左翼59号高地正面冲出来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发挥了很大作用,配合臧雷的3营一举夺占了59号高地。
我之所以“别出心裁”地提出这样一个方案,其实也是受扣林山成功之战的启发。当时126团攻打扣林山时,其2连本来是在正面实施佯攻的,但战斗发起后,2连却一个猛冲就攻上主峰,打乱了敌人的既有布置,加快了战斗进程。老山地形和扣林山很相似,我想可以应用这一成功战例。
还有,越军的中高级指挥员都是我们教出来的“学生”,他们对我军侧翼包抄、穿插迂回断敌退路、力求全歼的打法很熟悉,而且早有准备。从我们团缴获的越军老山地区防御决心图上即可看到这一点。左翼我穿插一营遭受重大伤亡就是正好中了越军的“袭”。而老山主峰地区敌人防备表面虽强,但没有纵深,一旦被我攻破就土崩瓦解了。话说回来了,尽管方案有误,各方面协调配合不够理想,但由于我们118团全体参战弟兄们不怕流血牺牲,加上训练有素的作战技能,我们还是比预想的(收复老山时间,伤亡数字)要好得多。结果,干净利落拿下老山!
老山进入作战开始以后(指备战预备期),我调任118团副团长。当然主要方面还是协助刘永新团长,但有时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也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打了几次好仗,讲给你听听。在一四工程(老山作战炮击行动代号)中我负责组织指挥全团和加强分队炮兵,经常抵老山前沿,检查一线部队战况。有一次,我带团炮兵股长直接到了国境骑线上的80号高地和100号高地。我让炮兵股长爬上一棵大树观察敌情,发现了敌一个班哨营房,马上命令团100迫击炮来个齐射,当场毙敌7名!敌人旋即发现了我们,我们马上就撤,结果毫发无损。还有一次2炮连执行任务,因为阴天下雨,目标看不见,一整天也没机会开炮。连长请示我怎么办?我自作主张让他们留在前沿别动。第二天我到了这个连,连长问我怎么办,我命令他们就地构筑发射阵地,以老山主峰为目标,在地图标定射击诸元,把携带的炮弹都打光,然后馬上撤!连长很高兴,依令而行,打完炮弹后全连顺利撤回。
当天晚上,军、师发下战况通报,我们下午的炮击给在阵地上勘察地形的敌254炮兵团的一个营指挥所以重大杀伤,击毙敌大尉营长1人、连长2人,重伤连长2人。军师通报给炮2连记集体二等功,我听后很高兴。但副军长又来电话追问,是谁下令让这个连多留了一天?指挥员擅作主张,要追查责任!结果2连立功!我做检查。但不管怎么着,反正是消灭敌人,我从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主动出击拔钉子
1984年7月12日以后,我团在那拉地区担任防御任务。据前方阵地报告,距我145和149高地当面的敌156高地上发现有敌情,白天能听到声音,晚上看到灯光。我到前沿阵地上经过反复侦察后,认为这是敌人在7.12大反扑失败后秘密留下的据点。这里紧贴着我们的阵地,平时是“触角”,时刻监视我们的动静;战时是跳板,可以预先屯兵,缩短冲锋时间。必须拔掉它,不能让它做大!我组织步兵2连和3连各一个排,和团侦察连的一个加强班、工兵排的2个班、师防化连的一个喷火班,由原一营长刘年光带领,在师团火炮的支援下,攻占156高地,歼灭守敌。方案翔实完善正确,工兵、侦察各分队行动迅速秘密准确,各分队准备充分,黎明前5时30分,师、团的炮火准备开始。14军和军区的炮火也向老山的其它地区展开炮击,以分散敌注意力,策应我们的行动。我的指挥位置在1连的阵地上,距敌不到300米,可直接观察指挥作战。在我半个小时的猛烈炮击过后,敌人阵地浓烟滚滚,我军乘胜出击。敌人一个排30人的兵力,除去在表面阵地被我消灭的之外,那些躲在隐蔽部里的残敌,都被我喷火兵给烧死了。
此战我军共缴获手枪一支、望远镜一具、冲锋枪17支、轻重机枪和高射机枪各一挺,子弹若干发。而我只伤9人,打了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
亲历7.12
1984年7月12日,越军以加强师的规模向我老山地区发动空前的大反扑,妄图夺回老山。他们的进攻重点是119团防御的松毛岭和那拉山口地区。我奉命率118团的1营作为师的预备队进至119团指挥所附近待命。119团团长张又侠原是我们团的副团长,他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知道我来了,就邀我进入他的指挥所。他在里面的一间小房子里,有什么战况,外屋的参谋们就从一个小窗户把电话递给他。
战斗太激烈了,敌人不顾重大伤亡,拼命往上冲。到上午10点左右,团营属的迫击炮弹(60、82、100迫)已不多了;军、师炮群的大口径炮弹也见少了。敌人利用我火炮减弱的机会,突破了那拉山口前沿的142高地侧后。团指挥所前面也冲过来一批敌人,情况万分紧急。我见状,忙出去拿了一支冲锋枪和几枚手雷,放在脚下,以防不测。但此时张又侠团长表现出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他沉着指挥,命令各营连及时投入预备队,增援防御部队,同时集中现有火炮和炮弹用于最危险地区,稳定了战局。上午11点左右,大批炮弹直接运上炮位。猛烈的炮火把刚取得一点“战果”的敌人都消灭光了,纷纷退了回去。这时张又侠团长适时指挥炮兵转移火力,在敌退路清水河一线进行拦阻射击。接着119团不失时机,投入反击,一举收复142高地。黄昏前,我军彻底粉碎了敌人的反扑。7.12之战共毙敌4 800余人,敌我伤亡之比为100:1,从此越军再也没有对我發动过“像样”的反扑……
老山之战已经过去三十多年,虽然战火硝烟和为国捐躯的烈士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但我们应该永远记住血染的历史。
纵观世界科技和战争的发展,相对于冷兵器和二战以来的战争,人在其中的作用似乎越来越靠后了。但先进的信息化武器发展和“居安思危、忘战必忧”的思想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在现今的中国军队中,必须把这两者有机结合在一起,才能使我们的人民军队立于不败之地!
原14军40师赵明、陈洪远两位老山作战的英雄为本文的采访提供了重要帮助,谨致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