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生命的叙事维度

李小坪

珍重生命的叙事维度

李小坪

刘诗伟的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既不是写小人物的，也不是写大人物的，其小人物身上有生命大义，其大人物身上有人生小节；或者小人物和大人物都是相对的和转换的，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人物和小人物之分，只有——人！作者将敏锐的眼光和善意的笔触投入到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中的各色人物身上，从个体命运的兴衰起落中，从时代生活的日常、跌宕、平凡、庸俗与琐屑中，从情态寻常又反常的诸般社会现象中，呈现了时代与个人的独特的生活景观。

时代的密语

每个时代都有秘密，每个人都带有他自身的行走代码。《南方的秘密》像一部宏大的时代记录片，具有极大的概括性和内在揭示力。

周大顺是江汉平原的一个跛子，因为自身与时代的巧遇，一路跛行，曲曲折折，最终成功地站到了生命的制高点，由一个为生存犯愁的小人物变成了一个亿万富翁。这个人物的命运与他所在的时代息息相关。周大顺的一生，丛峦叠嶂，险象环生；他本性良善，却黠慧而敢于冒险；他有理想有活力有想法，却敏感而自尊固执，对命运从不肯臣服。因为他“跛”的生理缺陷，生活在冷落他的同时，也时时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以致他的每一个生命的转折处，都显得惊心动魄却又顺理成章。随着人物的命运起落，阅读者的心情随之悲欣交集感慨万千。由此，作者在文学的有限里进一步向着生活的深处眺望，呈现了人文精神中关切和悲悯生命的书写向度。由于叙事技巧娴熟，整部作品看不出具体技法，一切都是浑然的。似乎与文字有关。《南方的秘密》的文字带有无形手术刀的魔力，将周大顺所处的特定历史时代的乖谬、社会运行的荒诞、必然遭逢的险恶人性、自身人格的缺陷，以及掩藏极深的多种柔情与人生念想，轻巧地一刀一刀地剖析开来，没有苍白的布道，不用无力的呻吟，那些岁月的秘密，人生的秘密，一切显得生动而有质感，所有答案都在文本的语境里。

周大顺的跛行是一个时代的隐喻，也是隐藏在时间里的腹语。文学揭示一个时代的浩繁与壮阔以及个人在时代里的生存处境与精神状况，涉及太多沉重的东西，政治、体制、权力、经济、利益、真相、自由、救赎、希望等等，所有关乎人生的秘密都在周大顺的跛行中映照出来，不言而喻。而故事的后来，学者叶苏出场，讲了一番抵达“终极”的大实话，无疑加重和深化了隐喻的意涵。生活是一口深潭，幸有月光在上。

生命的暖意

小说中，周大顺始终保有质朴的善意与温良，其斑驳岁月中的人性的幽微看似不动声色却生意盎然。生命里有许多的事物，沉重婉转不可言说。周大顺始终如一地对秋收保持着深沉执着的爱；对叶春梅这个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照顾与感激；在事业辉煌后，对村庄乌鸦反哺似的拳拳回报；对生命中与他保持着短暂灵肉欢腾的女人柳成荫重义担当……还有，他的儿子小顺对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同父异母的小妹妹的悄悄探望，尽管周大顺以为是秘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内敛沉静的秋收在大顺病危之际，见到丈夫与柳成荫生育的那个女儿柳岳阳时，“眼泪禁不住奔涌而出”……一切人性的呈现都那么坦荡而安详，毫无刻意的彰显。人性至善，这些流淌在文本中不动声色而又细小深邃的宽容与情意，就像一双双动人而湿漉漉的眼睛，无声地涵养着尘世的绝望与无力。

透过《南方的秘密》的文本，总让人感到，内心生长着仁慈的人，因为对生活爱得够多，虽然表面看似乎是个弱者，但仁慈与善的美是一种天然的力量，终将让仁慈者得到福报，周大顺如此，半文与秋收等人亦是如此。于是，因为有了茂密的仁慈的存在，也让人觉得，有时候对生活表现出来的痛苦感近乎可疑，而对生活的诅咒，或许正是缺乏内心温良的缘故，以致于人生的正义从来就摇晃不已。

康德说，一个人的缺点来自他的时代，他的美德和伟大却属于他自己。在《南方的秘密》中，其叙事尽管始终保持着看透世事人心的锐利，却总是让多数人物在荒诞与邪恶的环境里坚守人之为人的底线，在跛行中抱持温和而诗意的内心力量，锲而不舍地抵抗时代畸形势力对人心的逼压与侵蚀。无论现实多么怪诞与黑暗，无论错误与邪恶的力量多么强大，正大的人性光辉总在闪烁，卑微的灵魂善意总在生长。这样的意蕴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滋生，大象无形地释放出终极的人性善意、光明与和谐。

语言的承载

一切都在语言里，一切又在语言之外。

所谓“一切都在语言里”，是指语言的写实性与对生活的亲和性。首先，它是概括性与叙事质感的有机结合。作者在交代背景事件时，使用的是描述性或形象性的语言；在叙述情节刻画人物时，语言特别简约、质朴、生动，善于捕捉细微的精彩。这样，语言的形象便得以充分承载丰富的生活及意蕴。其次，它能雅致地接纳生活的俚俗，雅是正叙，俗是味料。在许多的章节里（特别是主人公生活在乡下时），作者几乎是提示性地掺用了江汉平原的方言，而只要精当，甚至不避讳“粗话”和“脏话”，让语言的雅俗相反相成，自成新款新调，读来亲切、和谐而别有意味。

“一切又在语言之外”是指语言富有言外之意。这部作品具有隐喻性构思，故事带有存在性荒谬，因之，语言的隐喻性及深度指向自然也带来言外之意，并且始终不动声色地幽默着。而幽默总是能让意味特别深长。此外，小说无处不在地散发着诗意光芒。其语言又在另外一个维度使作品保有真挚情怀和昂扬个性。“西边的太阳渐渐沉落，黑暗在漫生”、“天空高朗，江水汤汤”、“此时太阳当顶，万物光明正大”…… 这些诗性而独特的语言，像泉水洗过一样的明净轩朗，仿若言说者优雅地行走于文本之内与文本之外：洞彻、冷凝、澄澈、开阔，分明沉静有力却又超然克制。这种叙事的通透与辽远，使文本散发着低调而又光彩熠熠的气质。

文本的外面

多元的知识结构，宽广的人生体验，构成了一部深刻厚实的世相之书。

可想而知，作者一定是经历过大生活的人：既见过豪华，也见过贫穷；既见过光明，也见过黑暗；既见过美好，也见过丑恶；既见过高雅，也见过粗俗。而且，但凡亲历，皆为创作融化。在《南方的秘密》中，作者深切地触及了一个整全的时代，比如城市与乡村、政治与政策、改革与守旧、计划与市场、竞争与管理、干部与百姓、老板与员工……法律、宗教、新闻、道德、婚姻、爱情、亲情、人情、管理、营销、咨询、数学、物理、哲学以及生儿育女吃喝拉撒等等，曾经冷冷清清而又热气腾腾的尘世行走经验，一起发酵成文本意蕴。得来纸上，轻车熟路。而这部作品的艺术张力，正是作者人格张力的体现。写作的维度，也是人格的维度。那些故事跳荡在汉语组成的王国里，忽而精深苍老，忽而辛辣调皮，忽而平实郑重，忽而深沉厚道。

这世界很奇妙，宽广而辽阔；这个世界很系统，严谨而规则。大多数时候，我们对生活的认知是狭义和片面的，而生活像一场随时发生的审判，你能清晰地听见命运落锤的声音。从这个意义上讲，《南方的秘密》还给人带来了行走尘世的生存智慧，而其中包含人格风范、气质学养、思想情怀、拼搏奋进，无不闪烁睿智的光芒。

《南方的秘密》深刻而厚重。在精神荒芜、思想枯竭的时代，它以宏大与壮观，以笑中带泪的幽默，呈现了多元的审美内涵与开放的现代精神。

浮华的东西终会远去，而清凉的风必然穿越时光的晦暗。作者刘诗伟已经从容地将《南方的秘密》文本解读的无数种可能性交给了读者，抽身而出，继续前行。我们期待一个高贵的灵魂发出更加自由而嘹亮的清唱。

（责任编辑 刘保昌）

李小坪，湖北省宜都市电视台，湖北宜都，44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