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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潞的诗

2017-04-10潞潞

草原 2017年3期
关键词:无题

潞潞

等待

早餐端上来之前

他一直坐着没动

这里有更多的汽车和人

在窗外闪过不知去向

他相信这个城市和某种香料有关

虽然那致命的香料早已失传

被称为观光的短暂逗留

使他几天来无所事事

如同久坐海边长椅上的老人

垂头对着脚下耀眼的沙滩

从长堤那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塔楼上

传来一阵报时的钟声

他心里正为故乡隐隐作痛

离开前那里下了一场雪

刚落地就被车轮碾压得又黑又脏

儿时记忆中冬日的纯洁

不知何时荡然无存

他习惯了北风携裹着的寒冷

有说不出的孤寂和失意

转眼间这一切与他天各一方

房间里低声放着音乐

像早晨的阳光在桌椅间流动

这儿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专心致志做着三明治

片刻就会送来

黄昏

他望着镀了金色的窗台

仿佛看到外祖母疲惫的身躯

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安静而衰弱的老妇人

每天都这么坐一会儿

她给女儿一家洗衣、做饭

很多年没人提起她自己的家了

那个山顶上的村庄

从远处能看见炊烟*

他十二岁时去过那里

被小脚的外祖母追得到处跑

那时她的吼声还具威慑

然而她很快变得虚弱了

一天他“啪嗒”打开电灯开关

竟使坐在黄昏里的她吓了一跳

她好像从睡眠中醒来

为自己所在的房子诧异

此前她的灵魂一定在漫游

她一生不识字,素食而高寿

她留下很少,只有民国时的八块银圆

她在临终前半年回到故乡

一再推迟的返乡之旅

让她看到越来越熟悉的风景

从此她任凭时间流逝

直至一个漫长的午后悄然而去

*外祖母的村庄叫“上细烟”

夜宿江城

睁开眼睛前的一瞬

仿佛一个人影俯下身来

突然而至的恐惧把他唤醒

意识仍在黑暗深处

窗上已浮现晨曦

客居他乡的一夜如此短暂

犹记夜半客船到江岸

长长的石阶从水边到高处

他审视这房间

晦暗中一床一椅

还有昨晚用空的暖水瓶

简陋到再不能简陋

符合小客栈的规格

对于过客也不缺什么

黎明带着凉意潜身进来

遭遇到陌生的旅人

他不曾来过这里

也很久没在这样的时辰醒来

他甚至不能复原刚才的梦

家人不会知道这里

父亲已经离世

母亲年事渐高

此时他有些想他们

江水终日喧哗不已

熟透的橘子腐烂在地里

男人矮小好斗

在崎岖山间行走如飞

女子肤白丰腴

似乎更容易靠近

生活得世俗却出诗人

不管古代还是现在

这里不是他的家

没有家的温度和琐碎

没有厨房和女人

刚粉刷过的墙壁太干净

嗅不出南来北往的气味

他将有整整一个白天消磨

他要在窗前再待会儿

听庭院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啾啼

泥路

兩条大车的辙印

弯弯曲曲

昨夜的雨

没有把它们冲掉

马的蹄印

一个个如碗

黎明时已经凉了

一只美丽的兔子

在昨夜的雨中

奔跑

你看马的蹄印上

绽开小小的梅花

我嗅到

一股温暖的

小动物的气息

不知它

可被无情的雨打湿?

无题

当太阳透过窗棂,把

一束光芒放上我的膝盖

我仿佛听到初冬的阳光

在屋脊上被一折两断

也许第一场雪今晚就会降临

从此那上面总有一边覆盖着

白雪,直到春天灰瓦下生出青草

据说这是过去一个军阀的遗产

他和他的家人早已流离失所

破败的四合院没了往日的丁香

我的邻居在早饭的油烟里咳嗽

他用力咳着,使我更加郁闷

那种歇斯底里的疼痛

正像乏味的日子属于我们共有

自从我搬进这所房子

再也懒得到户外走动

可能是陈年的气息使人中毒

就这样我消磨掉一天又一天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分

圣洁的时光才开始抵达

这时我已经十分虚弱

桌上的玫瑰在灯下战栗不已

它将和一些诗篇一同放上祭坛

无题

空旷的舞池里有来自悬崖的歌手

他的声音在脱离他的一瞬间破碎

伤痕累累的破碎脚铃的破碎

整个夏空俯身于一只白得刺眼的鸟

我在这样的景象中不禁呼吸急促

曾经有过许多难以忘怀的日子

像通天的石塔被无形的手推倒

尽管那孤独的悬崖令人疑虑

我们依然被内心真实的激情驱使

这是烈火中升腾起的庄严火焰

与一个灵魂的无辜毁灭契合为一

我不能想象身心支离的伊甸园

在荒野废弃永远隐匿无名

并且花朵遍地不再以任何形式出现

也许有一天人们真的能够看到

那梦想者一人单独停留在空中

无题

让梦境继续。我们已经被奴役

这些只肯深夜到达的幽灵

在白昼的劳作中永远不能相遇

它们在另一面。掀起风暴

我们无法相信它们进入室内

无形的飘忽不定的花朵

将自身打开的焦虑的核心

事实的真相使我们视而不见

两手空空在天宇的尽头收获

人们的身体像北方的水一样凉

黑暗的势力已无须熄灭

我们感到四处都是白雪

它没有太阳下刺眼的光芒

甚至峰巅的表面也呈现着深色

不可融化的梦境。快乐的幽灵

其中的昏厥多么深

最后的果实才如此沉着

用它出色的表演毁掉这个夏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默契

我们为此酩酊并且夜夜等待

青春

它是你的老友

你们曾经形影不离

它是你眉宇间的光亮

是轻快的步伐和一点自负

那时候你没有察觉它

你对女友炫耀的一切

仿佛与生俱来

爱情使你心跳得那么快

你却轻易承受了

在没来得及怀疑之前

内心有永不餍足的梦想

对即将来临的考验

由于无知而勇敢

你还没学会掩饰

人人知道你致命的弱点

夏收的季节来到了

成捆的麦子堆上天堂

你大步超过路上的行人

并不理会身后的叹息

你对美的事物尤其敏感

喜欢赞美那些迷人的女子

夜深人静时写下无用的诗句

它顺从和纵容了你

使你虚度了苦难年代的光阴

旧事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放开他

刚才他们还说着话

父亲突然走向路那一边

他和一个人搂抱在一起

手在那个人背上拍着

他隔着马路远远看着

听不见他们大声说些什么

两人互相递着香烟

然后那里升起一团烟雾

他们身后有株巨大的槐树

开满了白花,香气浓郁

他开始踢地上的石子

让过路的人都知道

这是一个讨厌的小男孩

此时父亲忘记了他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

父亲重新拉起他的手

还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可是小男孩一声不吭

他们就这么走着

他能感觉到父亲脸上的笑

后来他一直没机会问父亲那是谁

他知道父亲这一生并不快乐

甚至深埋着无人知晓的痛苦

但那一次父亲是真的高兴

阅读

阅读集中了最多专注

它消磨掉生活的精粹

沉闷的大师,日夜在阁楼上

衣着和风度不值一提

阅读的灰烬,并不多

像雪的霰粒拍打窗户

那时他徘徊于冬夜

听到这陌生清冷的声音

阅读的鸦片,是的

征服了不諳世事的年轻人

他一夜一夜慰劳自己

抵消白昼的暑热和喧嚣

注定阅读的一生

所有细枝末节都得适应

关闭多余的语言

很少约会,足不出户

日益与外部世界冲突

变成谦恭而无趣的人

终有一天大师被束之高阁

玻璃窗上雪花融化

坚硬的词语变得柔软

蛊惑的真理像水汽蒸发

阅读只剩下阅读

他重新成为没有知识的婴儿

赤裸,光洁,透明

这就是阅读的全部

(最多佐以香烟和浓茶)

不会再多了,就是这样

青铜爵

为了晋国炉火纯青的工匠

为了一个湮没在过去的王国

那个狂欢之夜

它在狼藉的酒桌上一再被碰翻

为了从豪华宴席到豪华陵寝

为了两者居然很相像

庄严的面容比丝绸腐烂得还快

农人的脚在上面,他毫无所知

凉风习习,麦子年复一年生长

尊贵的身份侥幸保存下来

被镌刻成一段华丽的铭文

为了它一直忍受着的黑暗

那么多年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即使最后一刻也没预感到

漫长隧道另一头的光亮

无意中它保持了所有元素的美

为了从埋入到掘出的宿命

为了重新沐浴到风

稀世珍宝在博物馆的恒温里

被一束冷光照出清冷

迎着那些渴望遥远的目光

为了向这一切致意

为了它的至爱:嘴唇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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