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国政府更迭与中国对外传播策略调整的思考

刘扬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共和党再次执政。特朗普在竞选中的各种保守主义言行，以及在大选获胜后围绕国内、国际事务的发言，不仅引发美国国内两党关系的分裂和民众争议，也加深了其他国家对美国及其全球政策走向的不确定感和忧虑。在此情况下，中国的对外传播既面临如何对内对外解释现状、说明中国观点、影响国际舆论的挑战，也获得了一次利用融合手段、创新对外传播、提升传播力和影响力的机遇。

需要关注的三种论调

中国对外传播要想看清美国政治发展方向，形成正确判断，必须特别注意和认真思考针对特朗普当选的三种论调。一是“黑天鹅论”，认为特朗普的当选以及欧洲右翼政治势力抬头、英国“脱欧”都是难以预测的事件，强调事件的偶然性，认为事件的发生没有逻辑。在此基础上，该论调认为世界发展前景不可预期。二是“商人逻辑论”，认为特朗普是房地产商，唯利是图是预期其行为最可靠的逻辑，只要做好利益博弈，处理中美关系就不存在太大问题。三是“中国替代论”，认为特朗普的当选意味着美国国内政治与国际地位的全面衰退，世界将出现类似以往大国权力交替的过程，中国有了替代美国成为世界领导者的机会。

这三种论调都有将问题简单化之嫌。“黑天鹅”的说法本身具有迷惑性，影响了人们思考事件发生的必然性。可以说特朗普战胜希拉里赢得美国总统大选具有偶然性，但是其所暴露出的美国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危机却有逻辑可循。在美国国内，无论自由主义还是保守主义都陷入限制政府规模与依靠政府解决问题的悖论，一边鼓吹着小政府，另一方面还要把解决诸如发展经济、维系伦理价值观念等寄希望于政府。在国外，美国从上到下既期待利用全球扩张带来资本利润倍增，又拒绝承担因为全球化所带来的移民、环境等问题。美国自身无法破解这些矛盾，形成无解的困局，美国总统选举只能是美国政治将一系列重大议题化为狭隘意识形态争斗的缩影，①不会因希拉里当选还是特朗普当选而改变。

“商人逻辑论”存在三个问题。首先，它无视美国政治决策的复杂性，认为是特朗普个人的决策，没有认识到是各种利益集团、政治派别共同作用的结果。其次，美国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就是以获取利润为目的，不是特朗普带来了商人逻辑，而是美国政治一直都存在资本和商业化逻辑。最后，从特朗普个人经历看，他恪守一套价值观念，意识形态色彩明显，再看他在竞选中所提的一些极端主张，“商人逻辑”并不足以完全概括他的思考和行为方式。如果只用“商人逻辑“去预测其言行，只可能导致“黑天鹅”群起群飞。

相比前两种论调，“中国替代论”则更具实际危险性。从发展道路角度上来讲，中华人民共和国自成立起就在不断打破迷信，以自力更生精神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开辟了一条与美国等西方国家不同的发展道路，一直在给世界提供着一种发展方案，受到众多发展中国家的认可。这一角色并非以美国的困境和危机为前提。而“替代论”更多是主张中国代替美国行使其全球领导者角色，是一种值得警惕的“捧杀”方式，将中国与美国绑定，不仅易成为西方推行“中国威胁论”的证据，也容易引发周边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必要的担忧。

中国对外传播承担着联接中外、沟通世界、向世界准确说明中国价值观和立场的职责使命，要对以上三种论调有清醒的认识，才能形成定力，更好地完成工作。

以宽阔视野跳出美国对华议题设置

不论是谁当选美国总统，中美关系都会在未来阶段变得更加复杂多变。这是美国自身经济、政治、社会发展情况和中国快速发展、国际地位提升所共同决定的。在特朗普竞选过程中，其在公开场合演讲中的对华主要关注点是贸易逆差和汇率问题。“贸易”“就业”“货币贬值”是他提到最多的几个词汇。而在成为侯任总统后，结合与蔡英文通电话、中国打捞美国无人潜航器等事件，他的涉华话题趋于多样。《今日美国》将特朗普“纠缠”中国的主要方面概括为四个——台湾问题、南海问题、朝鲜半岛问题和贸易问题。②但是，不能排除特朗普在正式就任美国总统后会在其他议题上对中国发难。为了显示执政能力、兑现竞选过程中的承诺，特朗普政府会特别重视上任后第一个100天的政绩展示。而在美国国内事务上，除了暂停或取消奥巴马政府所制定的政策外，难有大的作为。最有可能产生戏剧性效果的举措将出现在美国的海外，特别是对俄罗斯与中国政策上。因此，2017年的春天将是中美关系调整和重新适应的关键时期，中国要加强对外传播的针对性，以化解美国利用议题设置对华进行舆论遏制。

“全球议题设置的主导权一直掌握在少数资源大国手中，同时也是因为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主体意识的模糊性。我们还没有把自身发展模式的‘中国特色与‘世界意义讲清楚，也很少在有关人类发展的全球性议题上发出引领性的声音，显示自己的影响力。”③因此，要跳出美国对华议题设置，强化主体意识，把中国对美、对外传播放到更宏观的历史和全球的角度来思考。

从历史的角度看，首先要说明中美发展模式和对外产生效果的不同。美国摆脱国内危机的一贯做法是将矛盾转移至国外，甚至不惜对外发动战争，因为只有这样，美国才能在其所推崇的自由放任市场中启动庞大的军工复合体，采用集中手段重新调配国内资源，获取其他国家资源，同时整合其海外同盟阵营，以此部分地消解其国内矛盾，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转嫁矛盾行为。而相比之下，中国采取了与美国截然不同的和平发展之路，多年高速的经济增长都是依靠体制优势，集中力量办大事；依靠全体人民的努力，从上到下的团结一致，不是通过侵略他人、掠夺别国资源、抢占他国市场来发展自身。不仅要说明中国所取得的巨大发展成就，而且还要凸显中国与美国发展道路的不同。其次，還要从历史的角度说明美国的种族、枪支、性别、教育等社会问题都有其根深蒂固的原因，深刻揭示美式民主、自由等概念的现实局限和虚伪，面向中国国内以及广大发展中国家人民讲明道理。最后，应重点研究上世纪四十年代解放战争时期、六七十年代中美恢复正常关系前后、九十年代初突破制裁时期中国对外传播的有效做法，从而发现如何在艰巨条件下扭转不利局面，扩大自身影响。

从全球的角度看，要看到国内、国际问题的普遍联系关系，从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相互关联且带有某种共性的原因或机理，看到人口变迁对世界变化的影响，从收入分配和财富不平等来理解世界变局，不仅要看到科技创新的积极作用，还要看到其给人类带来的不确定性和破坏性。④全球格局更能帮助对外传播工作者联系地进行观察和思考，把握各种现实问题的来龙去脉、相互关系和本质属性。同时，利用全球视野把人们的参照系统从美国单个焦点上解放出来，充分认识世界的多元、多彩与多样，要看到中国获得当今国际地位的重要外部基础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支持，要反击对华无端指责，做好对发展中国家的说明与团结工作，善于把中国的主张和发展与发展中国家的受益联系起来，善于把中国所面临的发展问题坦率地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分享，与各国在争取世界平等与公正的过程中寻找共同点，获得理解和支持。

在战略上建立起历史与全球的大格局后，也要从战术上细致了解、分析美国关键政策制定和决策者的背景、经历和特点，做到知己知彼。多年前特朗普本人所著《做生意的艺术》一书，回顾和展示了他的商业经历和经营思想。其中所提及的很多他在从商过程中所使用的手段也在2016年总统大选中得以应用。例如他给自己总结的做生意成功经验就包括做事直截了当、敢于想象、扬长避短、留有余地、善于反击、重视宣传等，在他的竞选策略和行为中都能找到影子。特别是，他认为宣传就是越耸人听闻，记者兴趣就越大，新闻界做正面报道，也做反面报道，但从纯生意角度出发，被报道本身获利远大于弊。⑤这就解释了他为何在总统大选中口出狂言、对新闻媒体尖酸刻薄。从特朗普为了加入一个俱乐部而持续数周给其负责人打电话的经历来看，他在性格上很具韧性，是个难缠的对手，在处理和他有关的问题上要抱有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中国对外传播须注意的几个问题

美国新旧政府交替，保守主义倾向会加强。在把握大的方向前提下，在下一阶段对美传播和对外传播中，中国媒体应注意以下问题。

一是要注意美国“反外国宣传法案”的影响，不断提升对外传播水平。奥巴马给美国传播政策留下的最后一个重要“遗产”是签署通过《波特曼-墨菲反宣传法案》，以反制外国政府的政治宣传。这一法案的通过释放了两方面信号：一方面，美国将加强对外宣传努力。在该法案获得通过后，波特曼在接受MSNBC的访谈时说，除了自由欧洲电台外，美国抗击俄罗斯和中国的“谣言”和“宣传”缺乏力量。⑥另一方面，美国将加强对外国在美国本土传播的监管。各对外传播部门要更加小心谨慎审核事实，更为巧妙地利用事实说明观点，特别是要加强对各媒体海外社交媒体账号的统一管理。从本次美国大选来看，社交媒体信息的政治传播属性和能力进一步提升，一国政要或一国媒体利用社交账号发布信息并不被看作一家、一时之言，很容易被解读为一国政策或观点。社交媒体审核流程少、每日发布数量大、病毒扩散影响难以逆转，因此，我国各媒体账号要做好统筹协调，避免因为一时失误授人以柄。

二是要注意关键个人，特别是在美国国内有思想理论影响的个人。目前有关特朗普政府对外政策的预测都集中在蒂勒森等新政府成员身上。但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美国重要对外政策思想提供者，如亨利·基辛格和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前者以推动中美关系正常化友好形象而为中国人所熟知，但是少有人了解其强硬的外交思想。后者是哈佛大学教授，其多本著作被引入中国，曾在2009年提出了“中美国”（Chinamerica）概念，很具有迷惑性，将中国和美国并列在一起，表面上希望美国与中国合作共治全球，但实际是将美国甚至全球所面临的问题都加上中国元素，强化了美国及西方国家民众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他近期在《美国利益》发表文章，建议特朗普采纳基辛格的外交建议，推行强硬路线，将外交政策建立在国家利益、军事实力和区域强权平衡的基础上。⑦中国对外传播应全面把握这些关键人物的外交理论和思想，准确对内对外予以说明。同时，还应注意美国本土的有良知、有洞察力的专家学者对美国制度或社会整体、部分的批判，适时加以推广和介绍给国内，借嘴发声，更加有力。

三是在“力”的展示与“利”的说明之外要加强说理。近年来，随着我国国力提高和对外传播能力提升，对中国经济发展成就等的对外报道加强，超级工程、高铁奇迹等已经对外产生影响，如美国民众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沪昆高速铁路桥的雄壮景观后，都在发问自己的国家在做什么，为什么中国会后来居上。这给美国民众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反思机会。在此基础上，中国对外传播要乘势而上，加强说理。要充分利用移动网络、社交媒体等渠道平台，结合目标对象的特点，利用其语言通俗、生动地讲解中国道路、中国理论、中国主张。不仅要给国外人士讲明白中国发展经验，还要形成“出口转内销”的效应，也给国内群众说清楚，提高国人对发展道路的自信。

四是注意在实战中推动新媒体对外传播的影响力和传播力。在推动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深度融合发展方面，我国对外传播领域也取得了初步成效，整合了资源，提高了传播技术水平。但从半岛电视台、今日俄罗斯等媒体崛起的经验来看，要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媒体，不仅是技术、手段、形式的改进，一定要经历实战。因此，中国新媒体对外传播发展不妨以美国新旧政府交替为契机，做好有针对性的传播，在实践中磨练和成长，尽快成为高水平的国际传播媒体。

「注释」

①小尤金·约瑟夫·迪昂：《美国人为何恨政治》，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31页。

②Oren Dorell ， Four ways Trump could tangle with China，US Today，Dec. 6， 2016， http：//www.usatoday.com/story/news/world/2016/12/06/four-waystrump-could-tangle-china/95019926/.

③程曼丽：讲好中国故事提升话语能力，国新网，2016年11月5日，http：//www.scio. gov.cn/zhzc/10/Document/1515399/1515399.htm。

④张宇燕：纷繁复杂世界背后的机理，收录《国际形势黄皮书——全球政治与安全报告（201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1-6页。

⑤唐纳德·特朗普：《做生意的艺术》，企业管理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页。

⑥Sabrina Eaton， New law by Sen. Rob Portman will counter foreign propaganda，December 13， 2016， http：//www.cleveland.com/metro/index. ssf/2016/12/new_law_by_sen_rob_portman_wil.html.

⑦邁克尔·巴罗内：特朗普的外交战略是否会走“基辛格路线”？转自PKU法治研究中心微信公号，2017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