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城“名捕” 朱传敏

由卫娟

朱传敏形象平实、气场内敛，不太符合一般人对于刑警的典型人设，但一谈起案件，他眼中有光、语中带暖，不复平日的内向寡言。

在不眠不休追踪罪犯的同时，他对案件背后的人性与世态亦有察有悯，能凌厉如剑，也能煦如冬阳。

从事刑警12年来，在民风淳厚、发案不频的平阴，作为济南市平阴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朱传敏先后荣立个人三等功6次，多次受到省厅、市局嘉奖。

出人意外者，仍须人意中

对于朱传敏的家人而言，他能成为玫城“名捕”绝对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听说亲戚家的孩子要报考济南警校，他就对该校留了意。不想亲戚没考上，他倒意外入了行。朱队说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中学时下晚自习，还要让同学绕道到村子的另一头把自己送到家。到现在，他还是习惯于关紧卧室门，否则不能安心入睡。“我打小命瓤，性格偏内向，学生时代体弱多病。”但这样不够“尖刀”的性格却偏偏掌管了平阴刑警大队任务最繁重、案件最多、业绩最好的一中队。详解他主导、参与的多起案件，令我们想起袁枚的诗：出人意外者，仍须人意中。

2006年春，正是村民们浇地的时候，而平阴县10余个村子的多处机井内的电缆全部被剪断盗走，启动柜被撬开，内部铜线包也未能幸免。在那段时间，周边大约有十七八台变压器被盗，每台价值五六万元。朱传敏从农村长大，尤为懂得这些变压器和电缆对农人的分量。

之后案件相继告破，但仍有部分犯罪分子在逃。最后一个落网的嫌疑人翟某某是惯犯，有多次“进宫”记录。嫌犯在逃的两年里，朱传敏一有时间就去村里摸排，节假日必去，办案路过也进去转一圈问问情况。一开始，他听说嫌疑人跑到山西下煤矿了，在狭窄低矮的井巷里趴着开三轮车运煤，但具体地址不详。那些年，山西煤矿对流动人口管理混乱，不看身份证，每天现金现结，成为亡命之徒躲避打击的理想之地。后来，就有村人露了口风，说翟某某受不了罪，已经回乡，在玫瑰镇某厂打工。为了探听虚实，朱传敏单枪匹马跑到玫瑰镇，仗着自己的本地口音，找了各种借口到符合条件的几个小厂了解情况。

在翠屏山北麓的一家鐵粉筛选厂，朱传敏装作找熟人的样子，向正在干活的工人问：“请问翟二（翟某某的绰号）是在这里上班吗？”

没想到那人扭头冲着东边的一间屋内喊到：“二哥，有人找。”朱传敏瞬间喜忧参半。找了两年的嫌疑人终于有了下落当然可喜，但自己单枪匹马、地形不熟，一旦让嫌疑人逃脱就会前功尽弃。说时迟、那时快，他瞬间做出判断，在一地铁砂、废铁中准确走位，伺机而动。两年里，朱传敏无数次琢磨嫌疑人的照片，当一个身高一米六五、体态中等的壮汉进入视线，朱传敏即刻判准。翟某某和朱传敏一对眼神，拔腿就逃。朱传敏快步上前，却被几个不明就里的工人挡住。他瞬间气场爆发，大喝道：“公安办案，谁敢动逮谁！”趁着工人们一愣神，上前扭住疑犯，迅速带离。落网的翟某某详细交待了其于2006年、2007年在安城乡、孝直镇、玫瑰镇等地作案20余起，盗窃机井房、变压器、电线等物品，涉案价值达30余万元的犯罪事实。

2010年平阴县发生“2·01”抢劫出租车杀人案。嫌疑人在济南火车东站乘坐出租车，到达平阴后先把司机砸晕捆好扔到后备箱里，然后又把司机砸死，把尸体扔到黄河里。这个案件在当时影响极大，警方破案压力很大。

案发后，正在北京办案的朱传敏交代好手中的案子后拨马而回，不顾几天的连夜征战和一路的疲惫，主动请缨加入案件侦破工作。一连几天，饿了就在路边随便买点食物充饥，困了就在汽车上打个盹。根据监控，警方发现涉案车开到了李沟村，也初步确定了嫌疑人，但没法确定他是否在家。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一直在外围摸排。2月3日，朱传敏等人巡逻了一晚上。次日一早，老中队长说，我感觉你再去一趟很有可能抓到他。年轻的朱传敏闻言，立刻精神了，马上杀回李沟村。上午11时，朱传敏等人巡到李沟街上，听到村人反映嫌疑人盛某在商店买东西。他第一个摸过去，一下就看见了嫌疑人，和同事们一起把盛某控制。

在路上，他们就对盛某进行攻心战术，说服盛某说出同伙潜藏地。盛某果然立功心切，说同案犯宗某应在肥城。而另有信息显示其人或在威海。朱传敏等人根据经验，相信盛某所言非虚，遂带着他直奔肥城。为了掩藏行踪，他们特意换乘肥城本地车辆。盛某带着警方刚到嫌犯家所在的小区，迎头正碰上宗某从小区出来。在明知宗某随身携带匕首的情况下，朱传敏们不顾危险，追击100余米将宗某成功抓获。

一次在平阴小吃城吃饭，刚走出饭店就迎头碰上了嫌犯，他也是不顾危险，冲上去控制。他并不强壮，但瞬间爆发的气场却足令嫌疑人胆寒。一副算不上强壮的身板可以瞬间气场爆棚，如果没有多次抓捕的积淀，不可能瞬间对敌方心理与实力、周边地形做出准确判断。

在采访中，朱传敏提到2016年，有362个刑警因公牺牲。到记者采访的3月14日，今年已有17位民警牺牲。有的是劳累致死，有的是受伤而亡。做刑警，劳累是常态，几天几夜不休息熬自己也熬嫌疑人；做刑警，危险也是常态，每一次冲上去都会有生死之赌。

所以，他把曾经的胆小升华为职业的谨慎。抓捕艾滋病人、肺结核病人用什么战术，团队如何走位？抓捕男性、青年和女性、老人有何不同？从村里抓捕当地人和围猎异乡人分别用什么方法分化群众？如何对待嫌疑人家属的谩骂阻挠？如何靠近嫌疑人的可能藏身之地？……采访时，朱传敏详细跟记者介绍了国外大片中的刑警站位技巧，也介绍了他在抓捕时的错误和不足。冲上去只需要一秒之勇，但背后却是朱传敏12年的苦功。

卷宗摞起来高达2米多

谈起与嫌疑人的正面交锋，朱队说：“真正抓捕时，想不到害怕。特别是团队抓捕，一个人的退缩，会使自己的同伴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或许这就是一份责任感吧。”

这种责任感让他在关键时刻能够冲上去，也让他在新的犯罪领域能够潜下心。

2010年4月12日，平阴公检法遭遇第一例毒品案件，刑拘人数达二十余人，情况非常复杂。怎么界定以贩养吸和容留吸毒，如何分别起诉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如何到省检和市检延期……几乎每走一步都是新的领域。朱传敏白天向市局资深民警学习，晚上继续啃书找判例，很快掌握了侦查此类案件的技术要领，顺藤摸瓜先后抓获多名犯罪嫌疑人。上家和下家为了减轻罪责，一再隐瞒买卖数量。朱传敏就用银行打款记录来佐证。有嫌疑人伪称买到的是赝品，他就追问其吸毒感觉，令其露出马脚。由于在办案中表现突出，他被指定为起诉专案内勤。专案内勤相当于参谋长，他对案件的熟悉和对症结的把握，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专案领导的判断和思路。

“4·25”贩毒案的全部起诉工作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这起贩毒案件除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能环环相印证外，很难收集到其他直接证据。他努力“啃”起毒品案件起诉方面的知识，学习云贵川毒品案件的成功办理经验，努力寻找案件突破口。通过一个多月的奋战，18名被捕嫌疑人全部被起诉至检察机关。等到结案，朱传敏发现自己经手的相关资料有100多份，侦查案宗摞起来高达2米多。朱传敏的脑子好像文件档案橱一样，哪些送县法院，哪些送市法院，哪些延期，料理得清清楚楚。因为吸毒人员的复吸率问题，直到现在，依然有禁毒同行就相关问题和涉案人员来了解情况。他啃的这块硬骨头，成为平阴禁毒史上的里程碑。

在某种意义上，犯罪手段的多变与侦破技术的迭代，不断推动着刑警的进化，成就了名捕的炼成。

2016年11月26日3时30分许，榆山第二派出所接110指挥中心指令，公民孙某称其位于平阴县黄河路爱玛电动车专卖店门外的十七辆电动三轮车、电动四轮车被人烧毁，损失达20余万元。案件发生在县城商贩密集的繁华商业区，负面影响极大，局领导下达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接到命令后，已晋升为中队长的朱传敏带领办案民警加班加点，顶着雾霾，冒着严寒，不分昼夜地在各个社会监控点调阅、拷贝监控视频，请教各地专家，寻求技术方面的帮助。

视频追踪发现，嫌疑人佩戴帽子、口罩于11月26日凌晨2时许怀抱成捆秸秆，步行到达现场实施作案后又返回出发点并继续向南消失在监控画面中。6分钟后一名穿风衣，手提袋子的中年男子由南向北步行出现在嫌疑人消失的监控画面中。但二人衣着装束差别极大，加上雾霾因素监控视频画面质量差，除二人走路时均为“外八字步”外，无法判断其他细节特征。民警又分别调取了嫌疑人消失地点周边监控视频仔细甄别后，判断穿风衣男子极有可能就是乔装打扮后的嫌疑人。

视频反映出犯罪嫌疑人具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朱传敏立即深入开展对该男子的视频追踪。最后追到某宾馆，宾馆老板认出此人是常客，案发当夜是10点多出去，次日凌晨回来，嫌疑最大。此人应该是拎着装衣服的袋子，找到柴堆，换上衣服实施犯罪后，又折回柴堆换回风衣回到宾馆。

民警走访发现，受害人孙某近期与人发生过两次口角，因其售卖电动车时仅留下买方姓名和联系方式，无法确定矛盾对象的真实身份。根据其2012年以来手动填写的销售登记开展信息研判，民警判断一黑龙江籍男子张某峰符合嫌疑人的特征。

12月27日凌晨，办案民警在济南市高新区会展中心酒店将张某峰抓获。此案历时30余天，朱传敏和他的战友调取了50余处的海量视频，赴济南、沈阳行程万里，走访证人30余名。因为连日奔波，加上强雾霾天气，朱传敏高烧39度，引发支气管炎，还坚持到最后一天。

张某峰接受过高等教育，对聂树斌案、呼格案的争议之处信手拈来，拒不交代罪行。即便熟人都指认视频中的嫌疑人是张某峰，他依然不松口。走访发现，张家家庭矛盾尖锐、经济紧张，张某峰担心认罪后的赔偿以及家庭破裂。后来，朱传敏另辟蹊径，请了视频专家出具了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书，认定张某峰为视频中的嫌疑人。这个案件开启了平阴刑警使用视频鉴定的先河，丰富了批捕起诉证据。

破案，对刑警而言是常态，但能够在学中干、干中学，不畏难不畏新，在专业上不断突破，却是朱传敏的难得之处。

名捕的凌厉与温暖

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必须具备缜密的推理能力和果敢的判断力，在这方面，朱传敏的寡言多思颇具优势。

2016年5月3日，警方接到平阴煤矿四区家属院报警：当日凌晨2时许，被害人家中闯入一陌生蒙面男子，手持匕首与电击板，威胁恐吓，导致被害人双手被划伤，并抢走家中烟酒、首饰等财物，涉案价值一万余元。。

被害人受到惊吓，无法详细提供详细情况，通过监控，警方发现嫌疑人是步行往返，对周围道路非常熟悉，有意躲避监控，专走辅道与村落之间的小路。民警追至一村中小路时就失去了嫌疑人的踪迹，附近是一小山丘，且周围是工地，地形复杂。

朱传敏凭借经验，判定嫌疑人的“消失”或是乘坐了某种交通工具。民警重新梳理监控，重点关注车辆与摩托车等代步工具，终于在一处距离道路很远的体育馆球机的监控画面中，发现在案发前后大约相同的时间段内，在同一位置均出现了相同的车辆四角灯闪烁的情况，疑似为车辆通过遥控锁车或开车时车灯的闪烁。专案组紧抓这一细节持续观察，发现四角燈闪烁前后同一位置有手电筒灯光在路边绿化带中一闪而过，民警推断：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将车停在此处然后步行至现场作案，之后又返回停车处。奇怪的是，嫌疑人上车后没有立即离开，该车一直到早上6点才再次启动。那么这个闪烁是嫌疑人上车呢，还是别的原因引发呢？

朱传敏们利用各种手段反复验证，大胆确定嫌疑人应该是作案后为掩藏形迹，在车里睡了几个小时。

经研判，该车车主的哥哥郭某栋恰好住在嫌疑人停车位置的对面。郭某栋曾因工作与被害人公司产生矛盾，去年被公司辞退，具备作案动机。且案发后郭某栋即驾车离开平阴前往东营方向，去向不明。经东营警方协助，平阴民警将嫌疑人郭某栋抓获。通过审讯，郭某栋如实供述了抢劫的犯罪事实，与民警的推理基本一致，同时又连破一起去年发生在煤矿四区的非法侵入住宅恐吓被害人陈某秀的案件。

该案从发案到抓获嫌疑人历时50余小时即成功告破，朱传敏也连续奋战了50多个小时。尤其是在案件的瓶颈期，他头脑冷静，排除干扰，决断有力，不愧为一队之长。

2012年12月17日早7点左右，一晨练老人在平阴县乐盛小区门口水泥台上发现一名弃婴并报案。朱传敏立即赶到现场，并联系了120急救中心。破案后，朱传敏了解到，嫌疑人夫妇2009年就生育一先天性脑瘫女儿。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已经花去了几十万的医疗费。12月13日，夫妇两人又生下第二个女婴，也患有先天性大脑疾病。因无法负担高额的医疗费，夫妻二人遂将孩子遗弃。法与情之间该怎么处理？朱传敏和他的战友们犯难了。在进行法制教育后，报经县局领导批准，他们决定对二人办理取保候审强制措施。此外，他们还自发为该家庭捐款1000元。

在追捕中，朱传敏经常遭受嫌疑人家属的辱骂，朱传敏说：“虽然不认同他们的辱骂，但我理解某些老人对亲人的窝藏和维护。”因为这份懂得和慈悲，纵火案犯张某峰的父母在他面前吐露家庭矛盾，甚至请他帮着拿个主意：是回黑龙江老家，还是继续留在平阴帮关系不佳的儿媳照顾孩子？

真正的名捕，有容有量，能凌厉如剑，也能煦如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