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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麻心汤圆

2017-04-10陈赛

高中时代 2017年1期
关键词:柴刀清汤汤圆

陈赛

我一向不喜欢甜食,唯有麻心汤圆例外。大概是记忆和距离美化了当年的味觉吧。毕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外婆做的麻心汤圆了。

对麻心汤圆的记忆,几乎就是关于童年最初的记忆。那些薄雾蒙蒙,呵气成霜的清晨,我们挤在外婆的小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透过小窗,瞪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影,等着公鸡打鸣,天色泛白。

至今我仍很难想象当年外婆那张小床上,为什么能塞下四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我们缩在被窝里,互相扯着被子,想把自己裹得再严实一点。正在纠缠间,从楼下飘来一阵淡淡的、清澈的糯香,突然间谁都不怕冷了,争相从被窝中跳出来,光着脚丫就往楼下跑去。

四个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每人面前一个小碗,热腾腾的冒着气,里面躺着七八个硕大的汤圆,雪白剔透,上面细细碎碎撒了一层金黄的桂花,香气扑鼻。

我们比着各自碗里汤圆的多少,个头的大小,一边向外婆抗议着莫须有的偏心,一邊迫不及待地一勺下去。汤圆实在太大,一口吞不下,只觉得一团滑溜溜、软糯香甜的东西在嘴里化开,滚烫的芝麻缓缓流出,味蕾瞬间开出一朵朵花来。

在我们那个江南小镇,老人们也管冬至叫“冬节”,冬节要吃汤圆,尤其是小孩子,吃了汤圆,才算长了一虚岁。事实上,过年的气氛就是从冬至前后慢慢酝酿起来的。经历了“十月末,水冰骨”的寒流后,阴雨绵绵的天气逐渐放晴,变得干燥,适宜晾晒。不少人家会提前几天将糯米碾成粉,用水拌糊,然后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晒成汤圆粉。汤圆粉晒干后可以储存起来,要吃时拿几块出来用水浸开后使用。除了麻心汤圆之外,汤圆还有很多种吃法,比如醪糟汤圆、桂花汤圆,或者做成咸的(实心小汤圆清汤煮后加入肉丝、笋丝、虾皮、紫菜等汤头),或者擂成麻糍(方块状的糯米团子经清汤煮后,在麻糍粉中搅拌)……但我最爱的,始终是外婆的麻心汤圆。

外婆的厨房很狭窄,却有一个大得不成比例的灶台。因为灶台太大了,整个厨房就只塞得下一个小橱柜和一张小圆桌。那个橱柜对我们这些小孩子而言多多少少有点像美丽的魔法,里面总可以找到源源不断的糖果和零食。而且,外婆的炒米糖特别脆,芝麻糖特别香,芙蓉糖特别甜蜜黏牙……

有时候,我们会乖乖地坐下来,给大人帮帮手,比如帮外婆包麻心汤圆。外婆早已把面团揉好,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给我们每人分几块,在手心摊成薄薄的圆形,在中间放上一团黑芝麻,小心地收口,再在手掌间轻轻揉搓,把一个个汤圆搓得又大又圆。外婆总是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一定要搓得圆圆的啊,那样才能团圆呢。

如果汤圆粉有盈余,再加上我们的软磨硬泡,外婆会用剩下的汤圆粉给我们做油泡丸吃,那是我们童年时代的最爱。油泡丸,其实就是油炸糯米丸子。糯米粉里加些白糖,捏成一个个圆形的小丸子,在热油里炸开,直到炸得通体金黄酥脆,才捞上来。常常是外婆刚捞上来一个,早已被我们迫不及待地抢着塞进嘴里了,一边吃一边咂嘴巴,满嘴油光,心满意足。

每年给外婆拜年,照例要给外公扫墓。舅舅们带上柴刀、鞭炮和爆竹,先用柴刀将外公坟墓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放鞭炮和爆竹,这是告诉外公,子孙们来看望他了。扫完墓回到外婆家,最幸福的时光就开始了。

小时候在外婆家,总嫌时间过得太快。我们向父母各种撒娇耍赖,希望能在外婆家里多留宿几晚。我们愉快地伴着外婆的鼾声入眠,期待着第二天一早,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麻心汤圆。但如今,表弟远在俄罗斯,表妹在上海,我在北京,只有弟弟还留在老家。几个舅舅陆续搬离老宅,只剩下外婆一个人还住在那个小屋里。外婆如今变得更加消瘦与沉默。我想,就算她再做一碗麻心汤圆,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滋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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