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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寻找自我的旅行

2017-04-07若荷

前卫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守望者书签纸条

若荷

少军离家出走的时候,送给我一本书,我把它放在书架上,再也没有动过。是真的惊讶于他离家“出走”,尽管他说自己厌烦了当下的这种生活,自行去了遥远的地方——有人是这么说的,可我一直都没有作最后的确定。直到通电话他十分谦和地告诉我,他曾留下一本准备给我的小说,这才让人信以为真——生活中很多事是出其不意的,就像人到中年的他,出其不意地由一名工人变成干部,而后又出其不意地宅进家庭那样。反正他是幸福地,一路欢快地离开这座小城远走他乡了,从一个足不出户的作家,变成一个游历的歌者,趁着不太年轻的梦想和热血。

恍惚是临行的前夜,他给我发来信息,让我无论如何去一个地方收一本书,就是前面我说的那本。他说的那个地方是我们当地的县图书馆。我有点困惑,想当年再熟悉不过的图书馆,却是近些年我很少往来的地方。以前想看书,都是从那里饱享阅览的快乐,但是十多年来这个习惯早已经打破,或者说这一点点的爱好早已被网络侵蚀了。我若想看书时,就不再去图书馆借,而是从网上一摞摞买了快递回家,像欣赏一根头发丝样去翻阅每一本每一页,再顶多有喜欢的却买不到的书和内容,上网看电子书查一查资料也不错。

自己买书的好处是可以想见的,它让我有时间慢慢回味书里的每一个风景、人物,以及繁复描写的各种情节。我把这些书堆放在我的床头,醒来好能够目视着它,兴趣来时,伸手刚好够到它。有时早上醒的早,迷迷糊糊中想看书了,我闭着眼睛伸手就能摸到一本,那是我昨夜临睡前打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一起打开的有时有好几本,每一本都读一半之多就不想讀了,打开的书就匍匐在枕头旁边,书背上的字目一个个笔画朝天地对我瞪着眼睛,仿佛我不是在揣摩它们,而是它们在安静地不动心机地揣摩我。

图书馆里已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位中年女人了,那位不再年轻但风韵依旧的知识女性。估计十年之后的现在,她也早已经退休,一位白白净净的女孩接待了我,她把摆在膝上正读着的一本书放在栗黑色茶几上,起身走向另一个房间,转而又从那间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精装的书本递了过来,我匆忙打量了一眼,是塞林格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我顿了几秒,思忖了一会儿,这才把书接了过来,对这个白净的女孩微微一笑。

回到家,我把从图书馆里拿到的信封用刀剪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手机号码。他不屑于有过多的话。他的行为从来不和人们所称赞的那样“拥有一颗简单的心”。他从小就很复杂。三十多年前,我和他在同一个学校上学,那时候,他就是那种喜欢冒险又喜欢沉默的小男孩。他并不喜欢读书,他写的字也不十分好看,因为不好看,我们都叫它“龙飞凤舞”,他是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看书,比如写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他说是在写“小说”。他的那些“小说”和他那些当作家的梦都令我们遥不可及,或许还有一些冷言冷语的嘲笑,而这一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真正发表小说的时候,他着实吓了我们一跳。这时他已经参加工作了,在一家电池厂工作,一篇洋洋几万字的小说发表在某省级文学杂志上时,他拿给我们看样刊,我们用一道道迟疑的目光及一双双虔诚的手传阅着,惊叹着他未尽显露的才华。后来他调到文化局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他的人生就这样给简单地固定下来了。文化局里的人并不多,有十几个人吧,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生活和行动规则,无论有多大的风浪也不会出现多大的生活波折。这是一个显示才华的地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所在,是县城里的一个具有高度的艺术领域,书画,戏剧,小品,歌舞……每个人都陶醉于自己的创作之中,也包括当年的他。

蓝色的书本封面上,写着“麦田里的守望者”。但凡是他的书,我知道都会有一些书签,果然,我在书中找到一张小纸条,是捆钱用的那种白纸条,被他用来夹在书页里当记号。我还找到了一根深蓝色的缎丝带,在书页的正中的缝隙里,我把这根丝缎带从缝隙里拉出来,把有些弯曲的带子放在手指尖仔细地捋直,丝带显得更光滑了,蓝色的书本,蓝色的丝带,还没打开书本,就有些莫名的好奇,这时的我很想一口气把书看完,可又安不下心来去读,我在想一些有关少军出走的问题。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建议少军,让他给我推荐一些书看,其中一本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当时我没有买到,网购也没有结果,我记得他还曾问过我一次,那几本书买到了吗?我说就差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了,由于网店一时的短货。我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在QQ上默不作声,也没有回复。一本书而已,大家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时日已久也就不了了之,我没想到他还会悄然记得。平时处事不怎么细腻的他,能想着把自己的那本给了我。一个人的远行,与一本书的到来不无关系,这场我与远途行旅有关的牵挂,便是这样与之俱来的。

从拿过书来的第一天,我就找他读过的每一个痕迹,包括书中每一处无意识的涂抹,试图了解他读书的习惯。我知道,我们都喜欢用书签。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我也曾借过他一本书,书签也不过是一张啤酒瓶上的标识,有崭新也有半新的那种,可能是一边喝酒一边读书,酒杯后来被水打湿了,他便得了这样的一张顺手可得的“书签”,上面还密密麻麻地记着些事。后来我归还时,把自己喜欢的一张书签夹进去,一同还给了他。不知他可有些记忆。那是一张红楼各金钗的肖像画,利用书签的瘦长,而把一个个红楼女子描画得煞是逼真,长裙曳地,凝眸浅愁。

和少军一样使用纸条当书签的大有人在。我有一个闺蜜就喜欢用小纸条当书签。原因只有一个,她喜欢的,也同时喜欢她的一个同事,就用小纸条当书签。或许他家里有谁在金融部门工作,可以很容易地得到那些窄窄长长用来扎钱的纸条,把它们剪得长度如书签一般,也不乏整齐厚实。有一次,我和她去操场里看男生拔河,无意中从她怀里滑落出一本书,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包了封面的小说,中间的书页被一张张洁白纸条隔着,洁白纸条上又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很难分清是读书笔记还是情书,用这个在书里传递一场爱情,比轻浮地以眉目传情有意思多了。

这样的小纸条持续了几年,后来男生调出了那个工厂,不久心转情移到别的女孩身上去了,扔下他那沾满墨迹的无数纸条绝情而去。她把书里的纸条收集起来,从此锁进了心房,再也没有打开过。这一锁就是十几年,当她再次打开时,是他们在超市里巧遇,实在避之不及,双方尴尬地问了对方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当知道男人下岗,生活穷困潦倒时,她不由在心里欣慰地笑了。当两个人分手之后,千万不要以为,当初相互的祝福永远是出自一种真心,这种真心,有时也是带着某种期待的,没有了这份期待,所谓的祝福也就失去了意义。面对潦倒的男人,她从此彻底地放下。他的未来,就是她的过去,生命之花在她心里,重又扑棱棱开满了。

想着这些没有来由的往事,翻看着他送给我的这本书,我神思有些恍惚。或许我也应该远行。我在微博里搜索与旅游有关的某些图片,试图走近某些人某些圈子,我在网上订购当一个旅者最起码的装备,却由于缺乏自信转手送给他人。人家远行的是步履,我永远是心在远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软弱和悲哀。少军远行几个月后,曾给我来过一封书信,也就他还会用信纸写信,大书特书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不久又收到他的电子函件,他说是在网吧里给我写信,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打字。他有时就在网吧里过夜,写完他跋涉一天的奇异经历。

五月,在甘肃,他遇到一群割麦人,向他們借了一把镰刀也割起来。他说,你无法想象顶着那么毒的太阳劳动是什么滋味。在陕西,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兵马俑,他的脸笑得很有智巧,胳膊上的血管暴得刚好显出力气;在一个遥远的草原牧场上,他骑着别人的骏马,像骑着一匹经年跟随的轻骑一样。以前在他笔下写过的那些虚构情节,如此在画面里熟悉得再也熟悉不过。在广阔的天地里潇洒的他,不再是一个木讷的、靠无端的虚构来完成作品的家伙。他把这次行动定义为“一场寻找自我的旅行”,途经的每一道风景,都是他生命旅程上的导师,不断地收获也不断地抛弃,甚至一场又一场意外的邂逅。

他去银川,去拉萨,去雅鲁藏布大峡谷,去纳木错,去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天葬台,去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去任何一个能让心灵腾空的所在,纯粹到像高原的蓝天白云那般清澈干净,淡泊到像山野的微风那般徐徐轻行,见证神圣,分享阳光温煦与炽烈,在温婉与豪放中体会那份融汇与和谐。他去呼伦贝尔,去海拉尔,去敖鲁古雅河畔,居住在温克族人曾经游牧的故乡,用心灵触摸祖国最原朴最美丽的疆域,捧喝没有一丝污染的河水,畅吸没有一丝污染的空气,体验没有倾轧的人性,感受没有锱铢必较的胸怀。他已经拥有了作家具备的几个特质:孤独,洞察力与敏感。

看着他发过来的照片,我故作生气地抱怨着风景里那个无拘无束的笑容,却无法不让自己坐在家里,丝毫不能安静地去看一本书。经历了旅途劳顿的少军会怎样呢?当他终于经验丰富地将异域民俗的所知的得写进他的小说或散文诗歌的时候,也许他也早就悟出,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旅行,当你终于起锚远航的时候,不管走出多远,不管怎样漂泊,照耀在你额头上的,永远都是故乡的那轮明月。面对这些,他不过是更多地担了些责任。一个对这个社会拥有责任心的人,才是一位好的思想者和创作者。“未来是一张空白的画布,如果你具备自我观察的勇气和自我实现的能力,你就能把它画成你想要的那样。”——LewisLapham(美国知名作家)。与之不同的希望是:未来是你所做的事情,而不仅仅是你所寻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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