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离家最近的“天堂书库”

2017-04-07陈定家

读书 2017年4期
关键词:朱先生契诃夫泰戈尔

陈定家

德国作家黑塞有一首以《梦》为题的长诗,实际上他所描写的是自己端坐图书馆享受自由阅读的情景,至少,我每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都会联想到自己在图书馆,特别是在北京市东城区第一图书馆(以下简称“东图”)的一些美好感受:

这儿是天堂的书库。

令我内心焦躁的一切问题,

在我脑际盘根错节的疑难,

这儿都有答案……

这里有满足求知的一切结果,

不论是幼小学生的胆怯要求,

还是任何大师的大胆探索。

这里提供最深邃、最纯净的思想,

替每一种智慧、诗和科学提供解答。

凭借魔力、符号和词汇阐释、质疑,

神秘无比的书籍为光顾者提供保证,

给予最美妙的精神慰藉。

这里为任何疑难和秘密提供钥匙,

赋予每位魔法时刻光临者以恩惠。

我在《比特之境》一书中,比较深入地讨论过这首诗,其中不少感悟都来自我在东图读书、借书的美好回忆。我还清楚地记得,意大利作家艾柯与此类似的一句名言—“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曾经被以醒目的字体写在雍和宫地铁的入口处,这大约是北京市政府号召市民读书的一句口号罢,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十分确定。对我而言,作为一个爱书人,热爱图书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之所以对东图情有独钟,原因很简单—它是离我家最近的图书馆。

近二十年来,我一直住在地坛附近,与位于交道口的东图只有一街之隔。对于一个以读书写作为职业的文学研究者来说,说书籍和面包一样重要也不算太夸张。因此,图书馆在我生活中占有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就不难想象了。在与住处一街之隔的地方,能有这样一家拥有各类文献近六十万册的图书馆,一直是我深感幸运的事情,并且,东图还正好在我上下班的路上,便利性不言而喻,每念及此,心里总会冒出一种北京人所说的“乐不滋儿”的感觉。

一九八三年,我大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湖北荆襄矿务局工作,当时我很想读点苏俄文学方面的书籍,尤其是契诃夫研究方面的著作,但就当时我所处的环境来说,读一本研究契诃夫的著作,几乎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第二年,我借出差北京的机会,到北京大学俄语系请教张秋华教授,虽然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请教过一些什么问题,但他向我推荐了华东师大契诃夫研究专家朱逸森教授,并给我推荐了一些相关书籍。

回湖北后,我按照张秋华提供的地址,试着给朱逸森写了一封信,请教了一些阅读契诃夫小说遇到的问题,朱先生很快就回信了,并主动提出,如果我想阅读相关著作,他可以帮我从图书馆借阅。我与朱先生素不相识,但那时读书心切,根本没想到借书之说很可能只是一句客气话,也没有能够设身处地为朱先生想想,这样做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于是,通过朱先生的帮助,居住在荆襄矿区的我,居然从千里之外的上海借来了自己喜爱的图书。但那时请朱先生借一本书,从我写信到他寄书,一去一来,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因为矿区在近乎与世隔绝的群山之中。现在想来,正是朱先生一次又一次成全“千里借阅”的无私善举,使我从一个工科学士变成了一个文学博士。今天,我在东图网站上,以“朱逸森”为词条,检索到七十条有关契诃夫的书籍。我要借阅其中任何一本,都有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与过去的情形相比,今天如此优越的借阅条件和读书环境,借用黑塞和艾柯的“天堂”来形容,应该还算贴切吧。近二十年来,我受惠于东图的实在太多太多。我所做的每一个课题,出版过的每一本书,都与东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这些年我所编撰的十几本书数百万文字,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过东图的助益。

当然,就自己所研究的专业领域来说,东图的藏书无论是数量还是品类,都是无法与单位图书馆的藏书相比的,这正如自己书斋的藏书远远无法与东图的藏书相比一样。但是,自己触手可及的案头书几乎如同大脑的有机组成部分一样好使,这种便利则又是图书馆所无法比拟的。离家近的东图虽不如书房方便,但是,喝杯水的工夫就可贴近书架查阅自己想要的资料,多么方便,多么快捷!二0一二年四月十五日之前,我真想象不出是否还会有比这更为便利的事情了。准确说出这个日期,是因为那一天我在自己的博客里张贴了一张东图“自动借阅站”的照片,这些散布在各小区的自动借阅站利用互联网技术,为小区读者实现了二十四小时零距离借阅,自此以后,东图不动声色地为我增添了一个不断更新的“室外书架”。我突然意识到,东图已经不能离我更近了,因为它就在我一抬头可以看见的窗外。

印度诗人泰戈尔有一篇以《图书馆》为题的散文诗,他写道:“宁静的海洋是图书馆最恰当的比喻,奔涌千年的滚滚波涛被紧紧锁闭,变得像酣睡的婴儿一般悄声无息。在图书馆里,语言静寂无声,水流凝滞止息,人类灵魂的不朽光芒,为文字黑黝黝的链条所捆缚,幽禁于书页的囚室。没有人能够预料它将何时暴动,冲破寂静,焚毁文字的藩篱,冲向广阔的世界。这好比喜马拉雅山头的皑皑白雪锁闭着汹涌洪水,图书馆也围拦着随时会一泻千里的思想的江河。”

毫无疑问,诗人是在深情地赞美闪耀着人类灵魂之“不朽光芒”的图书馆,他在为“漫漫岁月之河上的辉煌桥梁”放声歌唱。但是,我们从他动情的歌声中也听出了深藏心底的无奈和哀怨。從“链条捆缚”“幽禁囚室”“静寂无声”“凝滞止息”等词语中,我们看到了诗人潜意识中的不满甚至愤怒,他希望被囚困于文字的灵魂发起“暴动”,“冲破寂静,焚毁文字的藩篱,冲向广阔的世界”。我之所以想起泰戈尔的《图书馆》,是因为他的这些被时人认为是异想天开的愿望,对今天图书馆的数字化建设包含着极为可贵的启迪意义。

尽管泰戈尔无法预言一个数字化、多媒体化的网络时代的到来,但他所幻想的自由平等地交流思想情感的全新世界,与数字媒介开辟的新天地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这里,“被解放”的声音、文字、图像和谐相处,让每一个畅游知识海洋的人各取所需,犹如在海螺里能听到海啸,让他们在数字化图书馆里与往圣时贤们促膝而谈,甚至让作者和读者彼此听得见心脏的怦怦跳动!随着数字技术的日臻完善,以互动为特色的“在线阅读”,已经部分实现了泰戈尔的梦想:“生者与死者同在,辩护与驳斥相伴,犹如孪生兄弟;在这里,疑虑与坚定,探索与发现,彼此形影不离;在这里,长寿者与夭折人心平气静地友好相处,没有嘲弄,也没有歧视。”泰戈尔所幻想的图书馆在泰戈尔时代只能是幻想,但今天的数字图书馆,譬如说此刻隐藏在屏幕之后的东图网站,通过它的“读书频道”“馆际借阅”等在线服务,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泰戈尔没有想到的丰富世界。

猜你喜欢

朱先生契诃夫泰戈尔
“码字”的朱先生
[印度]泰戈尔《飞鸟集》
变色龙
别让道歉成为一种打扰
流着泪写作的泰戈尔
别让歉意成为一种打扰
如此理解
悼朱光潜先生
老先生扮演病人为哪般
契诃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