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 青山依旧在

吕钊

二十年未有之坏现状

3月7日晚的酋长球场，阿森纳球迷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家球队以1比5的大比分输给来访的拜仁慕尼黑，连续7年折戟欧冠十六强。巧合的是，第一回合的比分也是1比5。都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阿森纳还真做到了。两回合总比分2比10的结局，对于在困境中依然坚守的球迷来说，显得过于惊悚了。

这是英超俱乐部在欧冠中输得最惨的交锋，不仅球迷无法满意，媒体也开始重新审视温格离任的可能性。在阿森纳作客西布罗姆维奇的赛前新闻发布会上，有記者希望温格就阿森纳球迷的抗议做出回应，温格回答：“几乎每场新闻发布会你们都要问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已经谈论得足够了。我已经说过非常多东西了，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依照往年的情形，只要阿森纳能保住下赛季的欧冠席位，温格的帅位不会有丝毫动摇。对于董事会里的美国股东来说，低投入，高回报，这样战绩又稳定、球队又盈利的经理人，上哪儿找第二个？可是，当球队在山楂球场1比3完败给西布罗姆维奇后，就是再挺温格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球队陷入了史无前例的低谷。近5场英超联赛，阿森纳输掉了4场，排名一路下跌到第六。过去二十年都未曾发生过这样失控的局面，还相信他们有能力杀回前四吗？

就在比赛激烈进行之时，挺温派和倒温派各租飞机拉着横幅飞过，在对方球场上空刷起了弹幕。这一边呼吁大家“信任温格”，另一边向董事会隔空喊话“不要新约，温格下课”。直播镜头虽然只播出了挺温派的横幅，但比赛结果无疑佐证了倒温派的观点。

“我在看比赛，没注意其他的事情”，温格大概是真没注意到天空中的喧闹，因为现实的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赛后新闻发布会上面对如潮般涌来的疑惑，温格只能小心应对：“我知道我的未来会做什么，我会很快告诉你们的。”接下来的国家队比赛日给了他难得的喘息机会，如果“争四狂魔”不再现身，温格的阿森纳生涯可能真的要走向终点了。

从王者到段子手

打嘴仗时，穆里尼奥讽刺温格9年无冠，是个“失败专家”。对此附和之人不在少数，他们也许忘了，当年是温格为英超带来技术性革命的旋风，是他治下的阿森纳踢出足球美学，改变了人们对于英超“简单粗暴”的认知。在金元与石油大举进入英超之前，唯有温格能在弗格森时代的阴影下拿到一次以上的联赛桂冠，2003-04赛季的不败之师更是阿森纳球迷最美好的回忆。

一码归一码，如今回过头看，如此绚烂的光芒竟是阿森纳最后的余晖。阿布拉莫维奇的资本注入焕发了切尔西新的生机，穆里尼奥带队不仅成功夺魁，而且完成了温格至今也没有做到的联赛卫冕。再加上弗格森大陆化改革后的强势反弹，以及从利物浦到曼城乃至今日托特纳姆热刺的有力挑战，英超从头十年曼联和阿森纳的二人转，逐步走向今日群雄逐鹿的乱局。最近4个赛季诞生了4家不同的冠军球会，在全欧洲也是无出其右了，这也从一个方面证明了现阶段英超联赛竞争之激烈，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

联赛的状态发生了根本改变，有竞争力的球队越来越多，能够由于自身实力超群而完全以我为主的队伍已经不复存在。要在群敌环伺中杀出重围，阿森纳理当根据不同的对手适当调整战术，而不是一味固守自己的踢法。可温格的骄傲怎么会变呢？2003-04赛季英超桂冠、2005年的足总杯冠军、2005-06赛季欧冠亚军，难道不是变相证明温格的控球压制效果显著吗？阿森纳离欧洲最高王座只差一步，无非是运气不佳，战术却没错。这个论断给了温格继续秉持理想主义的信心。走技术流，即使和同级别对手的重量级对抗中，温格依然坚持以我为主的中心思想不动摇。于是，当结果至上的实用主义之风劲吹后，执着的温格遭遇到一次又一次重创：3比6不敌曼城，1比5不敌利物浦，2比8不敌曼联，甚至自己的英超千场纪念也0比6败给切尔西。阿森纳自酿的惨案不胜枚举，温格所推崇的技术足球被对手用最原始的身体对抗一再击倒，冠军奖牌屡成奢求，只得退而求其次，保住欧冠席位就算万事大吉。

有网友调侃：“每年春天的到来有三个征兆：一是白昼时间变长，二是气温逐渐变暖，三是阿森纳退出各项赛事冠军争夺。”有些规律很难被打破，如同阿森纳不管是半程冠军还是年底掉队，最终的结果总是第四。在那个不败夺冠的赛季之后，阿森纳在接下来的13个赛季里4次排名第三，6次排名第四。不论对手是豪门还是黑马，阿森纳总有令人满意的表现，牢牢扼住欧冠资格。这条联赛第四的底线保证了温格虽长年无冠，帅位仍稳如泰山。阿森纳与数字“四”的痴缠逐渐演化成今天层出不穷的段子。

更有意思的是在这十几年里，同城死敌托特纳姆热刺竟然多达8次赛季末排在阿森纳身后一位。尤其是上赛季，热刺在长时间紧咬莱斯特城的争冠格局中，还是被阿森纳在最后一轮超车。时隔10年重获亚军，对阿森纳似乎是个很圆满的赛季，但那一年的英超乱局中，温格错过了重温旧梦的最好机会。当曼联、曼城、切尔西和利物浦同时掉队，仅存的底蕴之师阿森纳却没有趁机获利，很多人就是在温格执教阿森纳满二十年的这个当口，对他失去了最后一点信心。

阿森纳年年都有欧冠可打，战绩如何呢？2010-11赛季，阿森纳在1/8决赛遭遇巴塞罗那。首回合阿森纳主场2比1取胜，第二回合的诺坎普，范佩西在哨响后仍旧射门，被主裁判出示第二张黄牌罚下，彻底改变了比赛进程。此后巴萨连入两球，淘汰了10人应战的阿森纳，也就是从这一年起，阿森纳再也没有越过十六强这道门槛。一开始，阿森纳还能打出一些荡气回肠的第二回合，勉强可誉为“站着死”。可上月两回合2比10被拜仁打惨，扯掉了球队最后一块遮羞布。如果说“五年巴萨，三年拜仁”是真的打不过，那么2014-15赛季的摩纳哥又作何解释呢？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对失败的麻木和坦然。

从亨利开始，维埃拉、法布雷加斯、范佩西……枪手一代代的队长接连转会离开，经济因素和竞技因素的双重夹击使得阿森纳留不住最有号召力的球员，在硬仗中一旦遇挫，极易崩盘，也就不难理解了。

争四狂魔、欧冠十六郎、连年卖队长……温格治下的阿森纳从当年的王者之师逐渐成为“段子手”，真的是啼笑皆非。

从海布里到酋长球场

斥資4.7亿英镑兴建酋长球场，是温格治下的阿森纳时代不折不扣的转折点。由于没有获得政府拨款，俱乐部只能从自身挖掘财路，签下更高额的赞助合同，压缩现有球员工资，或是高价卖出本队球员。这些交易的盈利统统被投到球场建设之中。

新建球场的确是有长远眼光的正确选择，但对那些年的阿森纳来说，日子简直没法过。从2004年2月球场动工开始，到2014年初温格表示债务已经还清为止，这十年间俱乐部最大手笔的引援，不过是1650万欧元签下了阿尔沙文，而且经常是一笔千万欧元级别转会都没有，球迷只能戏谑“最强之人已在阵中”。相比其他豪门一掷千金，阿森纳这点家底根本拿不出手。在一枚硬币掰成两半花时，隐忍的温格“被迫”精打细算，背上各种黑锅。

财政状况恢复后，温格也曾有压哨签下厄齐尔的大手笔，引进桑切斯和扎卡也没有丝毫犹豫。但对于25岁以上的球员，温格始终不愿意花大价钱。两年前的夏天，本泽马一度和阿森纳走得很近，但温格总是担心，如果砸下的5000多万欧元稍有闪失，球员又没有升值空间，就只能做赔本生意。温格是个足球人，俱乐部长期的财政压抑使他活得更像个经济人，计划里不仅要保证球队的战绩，更要维持俱乐部的长远财政健康。偏偏这个年龄段的球员正处于职业生涯巅峰，温格只能期待买入的年轻球员茁壮成长。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球员平均年龄偏小，队长连年出走缺乏领袖，阿森纳球风优雅有余、强悍不足，在需要咬牙拼搏的时候一次次掉队。

阿森纳走到今天的地步，当然不能把责任全部推给主教练，但球队竞争力下降，已经直接影响到俱乐部对顶级球星的吸引力。桑切斯已经心生去意，厄齐尔还会笃定留在这里吗？一旦失去欧冠资格，阿森纳就是再不差钱，能像曼联那样坚持不懈地千金买马骨吗？这十年的苦日子给温格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任金元膨胀，也绝不冒险。那么，低风险的投资就只能获取一些基本的回报了。在如今的时代，这远远不够。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弗爵爷收山归隐之后，能够将个人形象和球队气质融为一体，让人提起名字就想起他的队伍的，只剩下伫立北伦敦二十余载的温格了。阿森纳也许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温格一定有，弗洛伦蒂诺就考虑过让温格执掌皇马，巴黎圣日耳曼重新崛起时也打过温格的主意，还有大批的法国国家队球迷。人是讲感情的，看着那些从小买进逐渐成长的球员，温格哪里舍得转身离开？后弗格森时代的曼联即便每年投入过亿欧元，依旧无法重现过往的王者姿态，很难想象温格离任后的阿森纳将经历怎样的动荡。

温格也许永远不会下课，可迟早会退休。再过两年，他就将年满70岁了。看着如狼似虎的后辈英才，在教练博弈的战场，温格还剩几分从容？

诚然，温格带领球队创造了不败夺冠的神话，在球队银根紧缩的前提下连年杀进欧冠，可也是他对技术流顽固的坚持，让阿森纳从亚当斯和维埃拉领衔的铁血之师变成如今被贴上软蛋标签。这口锅，除了温格本人，又有谁能背？球队一次又一次酿就惨案，在风雨飘摇的那一刻，让人会对这个迟迟找不到大衣口袋来插手的法国老头生出一种莫名的心疼。

2011年，温格在执教阿森纳满15年时，接受了法国《队报》的专访。他说：“回溯到1996年，可能有一个10岁的小男孩跟着爸爸第一次来看我们的比赛，他现在该25岁了，而我是他所知道的阿森纳唯一主帅。这让我觉得我不仅是这支球队的主教练，而是整整一代人的阿尔塞纳·温格。”一转眼，那个10岁的小男孩如今已年过而立了，温格依然是他所知道的阿森纳唯一主帅，只是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快了，导致球迷们越来越容易不快乐。

在输球的夜晚，温格是否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