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赵蕃家世、创作与师承考述
2017-04-05周静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周静(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南宋赵蕃家世、创作与师承考述
◆周静(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宋南渡以后,在诗坛上享有盛誉的除了尤袤、杨万里、范成大、陆游四大家,还有一批诗人也有很高的诗名,魏庆之引“诚斋品藻中兴以来诸贤诗”云:“自隆兴以来以诗名者:林谦之、范至能、陆务观、尤延之、萧东夫;近时后进,有张镃功父、赵蕃昌父……巩丰仲至、姜夔尧章、徐贺恭仲、汪经仲权。”其中提到的赵蕃,既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理学家,同时,还以高隐而著称于世。大理学家朱熹力赞赵蕃,“(昌父)志操文词,皆非流辈所及。”宋末元初的著名批评家和诗人方回充分肯定赵蕃在南宋中后期的诗名和地位,“南渡后诗人,尤延之、萧千岩、杨诚斋、陆放翁、范石湖其最也,韩南涧、涧泉父子可继之,嘉定以来,止有一赵章泉耳”。可见,赵蕃在当时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道德人品都颇受称扬。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生平资料散佚较严重,赵蕃在后世文名寂寞,即便到现在受到的关注仍然很有限。有鉴于此,本人特对其生平、家世、创作与师承等文献资料进行专门的系统梳理,裒辑成编,希望抛砖引玉,能够对研究赵蕃及南宋中后期诗坛有所裨益。
一、赵蕃家世考述
赵蕃(1143-1229),字昌父,号章泉先生,其先郑州人,后徙居信州(今江西上饶)玉山,其学问、道德和品格皆备受时人称扬,与杨万里、周必大、朱熹和陆游等著名诗人或理学家交游唱酬颇多,官终直秘阁,追谥文节。其生平事迹具见刘宰《章泉赵先生墓表》。又见《宋史·张即之传》所附赵蕃传,其文云:“赵蕃字昌父,其先郑州人。建炎初,大父旸以秘书少监出提点坑冶,寓信州之玉山。蕃以旸致仕恩,补州文学。调浮梁尉、连江主薄,皆不赴。为太和主簿,受知于杨万里。调辰州司理参军,与郡守争狱罢,人以蕃为直。始,蕃受学于刘清之,清之守衡州,乃求监安仁赡军酒库,因以卒业。至衡而清之罢,蕃即丐祠,从清之归。其后,真德秀书之《国史》曰:‘蕃于师友之际盖如此,肯负国乎!’家居连书祠官之考者三十有一。理宗即位,以太社令与刘宰同召,不拜;特改奉议郎,直秘阁,又辞。奉祠,得致仕,转承议郎,依前直秘阁。卒年八十七。蕃年五十,犹问学于朱熹。既耄,犹虞末路之难,命所居曰‘难斋’。蕃赋性宽平,与人乐易,而刚介不可夺。丞相周必大与蕃契,屡加引荐,蕃竟不受。宰之言曰:‘文献之家,典刑之彦,岿然独存,犹有以系学者之望者,蕃一人而已。’信州守吴旂乞录其后,诏其子遂补上州文学,遂亦力辞。又诏,以承务郎致仕,与一子恩泽。景定三年,秘阁修撰郑协等请谥,乃谥文节。”
据现存有关文献记载,赵蕃祖籍郑州管城,其家族在当时乃名门望族,南渡后始流寓信州,据刘宰《章泉赵先生墓表》称:“其先自杭徙汴,由汴而郑,南渡居信之玉山。曾祖旸,朝散大夫、直龙图阁,提举江州太平观。祖泽,迪功郎,海州朐山县主簿,赠承议郎。父涣,奉议郎,通判沅州,赠朝奉郎。龙图殁,葬玉山之章泉,先生因家焉,故世号章泉先生。”赵蕃家世可远溯至其高曾祖赵督,刘克庄《野塘赵处士》云:“赵氏南渡初自郑州管城避地信州之玉山县居焉。处士讳遂,字景初。于学士公讳督为五世祖,于龙图公讳旸为高王父。学士以吕汲公荐入馆。龙图坐陈了翁善谪舂陵,为靖康右正言。于赠承议郎讳泽为曾王父,于沅州通守讳涣为王父,于直秘阁章泉先生讳藩为父。”不过,赵蕃对于赵督的记载很少,而于诗中尝提及高祖赵叡,颇以其自豪,常缅怀其在世时为家族带来的盛誉,《贺吴仲权召试馆职》云:“惟我高曾世,曾仍位序居。永怀元祐始,绝叹建炎初。衰谢今如此,凄凉实在予”。其自注云:高祖尝为秘阁校理,曾祖为秘书少监。据《舆地纪胜》卷二一录“鱼计亭”云:“东里赵叡尝为元祐馆职,子庆泽、孙涣皆有文,总名之曰《赵氏四世集》,叡居郑州,有鱼计亭。而叡之子旸以提点坑冶来居于玉山,亦作亭名曰‘鱼计亭’,有《鱼计亭赋》。”周必大于嘉泰二年九月辛亥作《跋鱼计亭赋》,文中较为详细地介绍了赵氏家庭从赵叡到赵蕃几辈人的发展情况:
赵公,字彦思。熙宁六年进士,当元祐初英俊聚朝,以奉议郎礼部编修贡籍。首与孙逢吉彦同作职官,分纪序。后数年,秦观少游方继之,才名亦可知矣。寻自秘阁校理迁太常博士,知登、随、商三州,召为郎,出提点京东刑狱,摄帅青社,年五十九奉祠就养,闲居二十五年,其子讳旸,字乂若,绍圣元年甲科。大观三年,为郎。宣和四年,知同州。靖康中,除少府监左右正言、秘书少监。建炎间,直龙图阁,提点江淮路铸钱。子泽,终朐山簿,簿生涣,终奉议郎。通判沅州。二子,蕃学问过人,恬于进取,连任岳祠,居以诗名。弟蒇,亦嗜学好修,有子曰适,庆元己未擢第。距熙宁已百年,而家学不绝。今蒇得宇文公墨,刻于兵火之余,求记本末于传有之,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又曰:世济其美,不陨其名,请以是为祝规。
综合上文可推知,赵叡生子旸,旸子赵泽,赵泽即赵蕃祖父,后来赵泽生涣,涣乃赵蕃之父。赵涣生子二人,即赵蕃为两兄弟。另据《江西通志》录“鱼计亭”云:“《名胜志》:宋赵叡,元祐中官职也。先居郑州,作鱼计亭,宇文黄中为亭赋。其子旸以提点坑冶来居玉山,亦作亭于章泉上,刻旧赋于石。”此外,楼錀作有《鱼计亭》,真德秀也有《鱼计亭后赋》。陈文蔚《用前韵寄昌甫》云:“几欲来观鱼计亭,未酬此约已星星。”他于诗中自注“鱼计亭”云“昌甫家亭名”。叶适也作有《赵成父筑亭上饶即用东里旧圃傍曰鱼计》云:“秦侨洛寓随南公,新条复欲无开封。亭名若有土断法,郑圃岂在章泉中。”韩淲有《陪昌甫成甫寻泉看鹤而归》云:“鱼计亭前放鹤归,晩风吹叶正飞飞。”又有《成外归秣陵》云:“鱼计亭深云坞口,青毡堂迥水塘头。何时容我陪情话,华发清樽事事幽。”赵蕃诗中,对家族的发展状况也多有叙述与评论,如其《真游觅唐德舆题诗不见有怀其人八首》(一)云:“四世斯文事,平生一壑情。”即忆家族发达时的盛况。又有《挽南涧尚书三首》云:“曾吕兼晁郑,吾州夙所尊。”诗中所云郑家当指自家的郡望,因为其高祖世居郑州。诸家关于“鱼记亭”的记载,以及赵蕃诗中所展露的家族荣誉,皆可见其家族在当时的地位和声望。
考赵蕃曾祖赵旸,字乂若,郑州人。世居东里,直龙图阁。以提点坑冶铸钱,提举江州太平观,后居信州玉山智门寺。时左丞相吕忠穆公颐浩以书抵信守连南夫曰:“赵乂若父子皆士林宿望,治封有贤人君子,可厚加礼待。”会乂若作亭,施舜显因摘君子字以名之。赵旸在南渡后流寓到信州玉山,曾登绍兴元年进士。事见《宋诗纪事》卷三四。胡铨在《清节萧先生墓志铭》称赵旸曾师从著名隐士和理学家萧三顾并得到真传,其文云:“弟子余百人,传《春秋》大义者才三、四,如贤良方正赵旸与澥其人也。”方回选赵旸《奉和姚仲美腊梅》诗,称其诗“夐无朱粉态”,点明此花颜色不朱不粉,可见其为黄梅。评价此句颇佳。他还提到赵旸,是毕渐榜甲科,在靖康初曾为左正言。
赵蕃父赵涣,周必大《与赵提举察院涣启》称其“从童子六七人于乡校,已观询度之骃,负才名三十年于外台,未释澄清之辔”,知其曾官提举察院。又据刘宰《章泉先生墓表》云:“父涣,奉议郎,通判沅州,赠朝奉郎,龙图殁,葬玉山之章泉,先生因家焉,故世号章泉先生。”赵蕃又在《辰阳待岳祠之命发武陵回寄从游诸公》云:“叔父风流元祐支,清贫远自相国时。旧闻河朔人伟奇,元衡笔力犹可窥。”赵蕃侄曾登第,韩淲诗《喜赵昌甫侄三哥登科》云:“我祖绍圣初,盖亦登名第。君家龙图公,实托同年契。岂知渡江久,游宦各零替。”
赵蕃先娶妻俞氏,继室邢氏,有子五人:遂、远、遥、邍、遗(据其诗集所云当作逸),其中,遥、邍先卒。女四,其婿为俞椅、周杲、徐耘老、徐禧。孙男七人,曾孙男六人,皆好学。长子赵遂(1162-1246),字景初,号野塘。少传家学,负笈千里,南往岳麓、东赴丽泽,以寻张、吕之绪,从戴溪受《春秋》之学。以父遗恩补上州文学,固辞,诏以承务郎致仕,仍推于其子。淳祐八年卒,年八五岁。赵遂事亲至孝,尝于所居之侧,绵蕝数椽,扁曰野塘书院。赵遂事见《宋元学案》卷五九和《宋元学案补遗》卷五九。刘克庄作有墓志铭《野塘赵处士》亦称其少承家学,为人忠孝,待人诚恳,“为人内端介而外和易,早交名流,晚殿诸老清谈,修谨独坚悍不衰”。“章泉先生高节闻天下,春秋高卧坚不出,然四方之士从者如云。处士左右承迎,凡可以娱亲享宾者倾家无吝色和。先生寝疾,处士已毕皓,尝药举秩执丧送终,哀恸行路,骨见衣表”。赵蕃在诗中也多次提到另有一子赵逸,其《送逸归上饶赴试》诗云:“谓汝可勿去,汝去意已坚。念欲终不遣,汝请倍谆然。……汝归见吾友,见叔仍见舅。为道糠核肥,无奈相思瘦。”其《寄在伯三首后一首并示逸》《夜忆逸》等诗亦提及此子。赵蕃诗中也提及有女,如《寄内及儿女二首》云:“水竹为居处,布荆令女行。”赵蕃常于诗中流露对家人的真情,如《对雪有怀》云:“安否妻子念,乖离兄弟情。”赵蕃虽然自己恬于荣利,但诗中却时时不忘鼓励和劝勉儿子勤奋读书,获取功名,如他在《逸再为婺女之行既别出郭矣》诗云:“此外更资为学在,木须根立乃凌云”。“汝解事贤其自勉,我因求友不妨高”。“新年事业能增进,绝胜哀残守旧诗”。
二、赵蕃创作考述
赵蕃工于诗,刘克庄称其诗“五言有陶、阮意”。其现存诗集为《四库全书》本,有《乾道稿》一卷(上、下),《淳熙稿》二十卷,《章泉稿》五卷,三集共收诗三千三百二十一首,《四库全书总目》述赵蕃生平、交游及创作云:“蕃以旸致仕恩补官,后终于直祕阁。始受学刘清之,年至五十,乃问学于朱子,朱子文集与蕃尺牍凡六首。蕃与朱子往还诗,及他作之称述朱子者,二十余首。朱子《答徐斯远书》有云:‘昌父志操文词,皆非流辈所及,且欲其刊落枝叶,就日用间深察义理之本然,庶几有所据依,以造实地,不但为骚人墨客而已。’所以援引之者甚力。然蕃本词人,晚乃讲学,其究也仍以诗传,与涧泉韩淲,有二泉先生之称。淲集久佚,今从《永乐大典》裒辑,已别著录。蕃集世亦无传,而《永乐大典》所收颇富,并为采掇编次,依旧本标题,厘为《乾道稿》一卷、《淳熙稿》二十卷、《章泉稿》五卷,共二十六卷。而以蕃本传及刘宰所作墓表附录于后。”
赵蕃三种诗集的版本流传与存佚情况,又见今人祝师尚书先生《宋人别集叙录》卷二二的考证:“(蕃)所著文集宋代编刊情况不详,亦不见于宋人书目。明《文渊阁书目》卷一○著录‘《章泉赵先生诗》一部十二册,残阙’。《菉竹堂书目》册数同。《千顷堂书目》卷二九载《淳熙诗稿》四十卷。各本久佚,今存乃大典本。又引《提要》云:蕃集世亦无传,而《永乐大典》所收颇富,并为采掇编次,依旧本标题,厘为《乾道稿》一卷、《淳熙稿》二十卷、《章泉稿》五卷,共二十六卷。而以蕃本传及刘宰所作墓表附录于后。大典本录入《四库全书》,刊入武英殿聚珍版丛书。翰林院钞本《淳熙稿》二十卷(四库底本),今藏北京图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据聚珍本排印。”
赵蕃诗文散佚较多,其诗作,除《四库全书》所录,栾贵明辑得逸诗十六首,即《松湖》《谢答严用韵送绿萼梅》《次韵何叔信二月蜡梅犹盛之作》《咏蜡梅》《朱村道中》《独行五首》(一、二)、《初八日人事少闲命车出游因以寻诗》(一)、《过贵溪数里望月岩作》《闻邑中灯夕颇盛作诗呈子肃》和《为龙泉令赵舜徒题》。另
外,《章泉稿》卷五录文两篇,即《截留纲运记》和《重修广信郡学记》,其中,后者经考证,不属赵蕃所作。四川大学古籍所整理《全宋文》,于《古书画过眼要录》辑得《门下帖》,从《方是闲居士小稿》卷首辑得《方是闲居士小稿序》,从《石屏诗集》卷末辑得《石屏诗集跋》,从《赤城集》卷一二辑得《台州谢子畅义田续记》,从康熙《广信府志》卷二七辑得《澄心院铭》等五篇文章。另外,《诗人玉屑》辑得两则有关赵蕃作品的记录,其一是“陆放翁”条,转引自《赵章泉梅课》云:“嘉泰壬戌九月,陆放翁梦一故人相语曰:我为莲花博士,镜湖新置官也。我且去矣,君能暂为之乎!月得酒千壶,亦不恶也。遂以诗记之曰:‘白首归修汗简书,毎因囊粟叹侏儒。不知月给千壶酒,得似莲花博士无?’又梦到万顷荷华中,有诗云:‘天风无际路茫茫,老作花王风露郎。只把千樽为月俸,为嫌铜臭杂花香。’此事甚新奇,可入诗料。 ”其二是“斸药翁”条,转引自《赵章泉吃嗒》云:“‘紫芝兮春荑,黄精乎秋肥,余未始与老辞兮老余辞’。李文叔与李伯时书,记太山所遇斸药翁所歌,味其辞甚文而有理。盖为士而终遯者耶?抑如古之避世者,言出于口,自不违于理而又文者耶?安得穷探极览,万或觊一,如昔人者与之邂逅也耶!耄矣,已矣,安得适吾愿耶! ”以上两文,《赵章泉梅课》记叙陆放翁因做梦而成诗,据结尾所言“此事甚新奇,可入诗料”,可推知该书主要内容当为探讨诗歌的取材以及切磋如何写诗。赵蕃集中有诗径题《课诗》,其诗云:“滩长有余逸,滩迥不胜迟。山帽堆云絮,水纹飞雨丝。鸥鸟如避弋,鸟倦盍投枝。无计繁忧整,聊因课小诗。”而《赵章泉吃嗒》则记巧遇一斸药翁所歌,“味其辞甚文而有理”,可见也是推敲作诗及品评诗风的。且此文还提及他曾作有《辞李文叔民李伯时书》,可见赵蕃之文应当还有不少。
赵蕃除诗文有颇多散佚,其现存作品也不乏漏辑和误入。笔者自《广信府志》辑得佚诗一首,具见《广信府志》卷二《地舆志》玉山县“怀玉山”的记载,此处有一首“赵章泉诗”云:“禅月诗僧古道场,山雄吴楚接华场。疏通八际蛟龙隐,高并双峰虎豹藏。云母屏寒消瘴气,蓝田壁润吐虹光。碧桃花落仙人去,静听松风心自凉。”按:《广信府志》由明张士镐、江汝璧纂修,此用《四库存目丛书》本,该本据天一阁藏明嘉靖刻本影印。上述七言律诗,首句所写“禅月”系指“禅月台”,据《江西通志》(《四库存目丛书本》)卷四○载属玉山县。诗中的“蛟龙隐”“云母屏寒”“蓝田璧润”“仙人”亦有所指,据《广信府志》卷二载,分别为怀玉山的“龙门”“银屏石”“仙人洞”和“罗汉洞”。检赵蕃现存诗集无这首诗。考《全宋诗》,咏写“禅月台”的诗人并不多,赵蕃《淳熙稿》卷五有《送徐季益赴婺州陈尚书之招并属寄谢郡守韩侍郎》,其诗首句以“禅月台”作为开头:“禅月台边草树苍,下临溪流碧泱泱。君卜居之岁且长,径路不忍夷其荒。我时巾幅上君堂,劳君煮茶炷炉香。与谈世故如有亡,掉头诵诗声遶梁。别来书札阙寄将,忽然贻我细作行。似言欲从怀玉旁,迤逦远趣金华装。金华尚书汉豫章,招礼孺子固所当。出处有道君素详,此行甚重无或伤。况君袖手久退藏,九十半百胡可忘。傥谒地主询吾乡,为致登临忆侍郎。”此诗所叙地点也是禅月台,风格与前一首比较相似,甚至连用韵都相同。只是前者以咏史怀古为主,后者侧重写景叙事。
三、赵蕃师承考述
赵蕃在当时不但是一位颇有声望的诗人,而且在学术上很有修为,曾先后师承刘清之和朱熹两位理学家。杨万里《题太和主簿赵昌父思隐堂》称其生活俭朴,潜心学术,“西昌主簿如禅僧,日餐秋菊嚼春冰”。刘宰《赵章泉赞》叙其性情平和,容貌清癯,修养已达一定境界,“貌恭气和,无月下推敲之势;神清骨耸,非山头瘦苦之容。一笑诗成,万象春风”。
赵蕃始师刘清之。清之(1133-1189),字子澄,世称静春先生。临江军新喻(江西新余)人。绍兴二十七年进士,调万安县丞,知宜黄县。丞相周必大荐于孝宗,召对称旨,改太常寺主簿。通判鄂州,差权发遣常州,改衡州。光宗即位,起知袁州,疾作,犹贻书执政论国事,以病未赴。清之少从兄靖之学,后见朱熹,遂致力于义理之学。著有《曾子内外杂篇》、《训蒙新书》、《外书》、《戒子通录》(存)、《墨庄总录》、《祭仪》、《时令书》、《续说苑》、《农书》、《衡州图经》及文集。今仅存《戒子通录》八卷。《全宋诗》录诗五首。《宋史》卷四三七有传,事又见《宋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四,《宋元学案》卷五九云:“朱、张、吕三先生讲学时,最同调者,清江刘氏兄弟也。敦笃和平,其生徒亦遍东南。近有妄以子澄为朱门弟子者,谬矣。”其中所云刘氏兄弟,老大为刘靖之,字子和,庐陵人,学者称为孝敬先生。子和弟刘清之,字子澄,学者称静春先生,其初受学于子和。登绍兴进士。因往见朱熹,慨然有志于义理之学。
清之出身名门,其父刘丰国,其先自庐陵迁袁之新喻,乃“故世家,以儒学为门户”。其家族事具见罗愿《刘丰国行录》,兹节录如下:“故丰国刘君讳滁,字全因,其先自庐陵迁袁之新喻,开宝中式随李氏归京师,历工部员外郎,判三司磨勘司,赠太保,生立德,秘书监赠太尉,仍世见《国史》。生斁,官太中大夫,历守淮阳池睦温。始居扬州,生武贤,为承议郎,知盱眙县。生君于滁之全椒,因以命之。……君初娶长垣赵氏,承议郎忠恕女,再娶雍丘裴氏,河东提刑珪女。两男子靖之、清之,三女曰信,曰萧,曰郝。赵夫人尤贤而有文,夫妇手写经史以课儿女,君既礼爱文儒,在豫章友仪真郭景仁,居临江善杨愿,君虽贫少供馈,而二君教其子靖之不倦者,以与君友善故也。靖之每夕归转以教其弟清之,而景仁愿后皆以进士官升朝为文人,及靖之甫冠,君使干门内事,若不急于科第者,然卒成名。其后稍趣。清之就试,谓人曰:此子来年亦当得官。靖之问君,君曰:我以门户料之耳。……君故世家,以儒学为门户,其勤身睦族,皆父祖遗事,故不显其殊异之行,然艰难来衣冠子孙或坠失其绪,君独兢兢追诵先世之意,以诏其子使有闻,二子又能自力,及君没后,靖之教授赣州,严重有师道,士颇兴于行业,不幸早世。清之仕于时,以礼进退,其于人,谆诲不倦,尝入为太常主簿,今佐鄂州,所植立当不泯于世。君所就既如此矣。靖之,字子和。清之,字子澄。皆与予善。新安罗愿曰:不诬其亲,以伤天下之公议,子澄有之。不谀死悦生,以求实其言,愿将学焉。”
从赵蕃集中所载,其对清之执弟子礼甚笃,作有《寄刘子澄先生》《送陈择之从留尚书辟便呈鄂州刘别驾》和《呈衡州使君先生二首》等诗叙及与清之的往来,表达了对刘清之的思念和问候。及至刘清之守衡州,赵蕃上书求监安仁酒库陪侍以卒业,刘宰《章泉赵先生墓表》备叙其此段经历,“先生尝从静春先生刘氏学,至静春守衡,欲从之卒业,乃求为衡之安仁酒库监。甫至,静春以非罪去官,先生即丐祠从之归。……先生性宽平,与人乐易,而大节所在,莫能夺也。”真德秀于《国史》亦高度赞扬赵蕃此举,“蕃于师友之际盖如此,肯负国乎?”《宋元学案》卷五九于《清江学案》立《文节赵章泉先生蕃附子遂》,亦足以为明证。
年近五十,赵蕃又问学于朱熹。朱熹不但对赵蕃的理想思想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且二人就诗歌创作也展开了许多交流,关于这两点,可以从他们往来唱酬诗文所记看出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专门述及赵蕃与朱熹师生之情谊云:“朱子文集与蕃尺牍凡六首。蕃与朱子往还诗,及他作之称述朱子者,二十余首。朱子《答徐斯远书》有云‘昌父志操文词,皆非流辈所及,且欲其刊落枝叶,就日用间深察义理之本然,庶几有所据依,以造实地,不但为骚人墨客而已’。所以援引之者甚力。”可见,赵蕃与朱熹诗文往复频繁,朱熹对赵蕃的创作与品格颇为肯定。赵蕃诗集中有大量的作品述及朱熹及二人的交往,如《闻晦翁罢宜春留南昌亟往见之》《约斯远同谒晦庵先生》《寄晦庵二首》《告别晦庵晦庵有惜别语》《别晦庵》《别朱子大苏召叟昆仲》《十二月初六夜梦客溧阳半月而未见晦庵》《读朱先生云谷诗》等。其《春雪四首》(一)云:“大江分左右,万口说朱钱。”诗中之“朱钱”,自注云:“谓南康朱熹元晦使君,江西钱佃仲耕运使。”赵蕃常于诗中抒思念朱熹之情,“已别重成见,重来那得长。”“去留俱有念,搔首漫彷徨”。(《再见晦庵既行有怀》)又述朱熹对自己的影响,“如何晦翁语,折节继前修”。(《寄送于去非三首》云)赵蕃又于《次韵李袁州绝句七首》云:“崧庵已老杜陵树,家世斯文属晦庵。我是两翁门下客,未传活法且深参。”诗中自称“两翁门下客”,述及朱熹,言语更是非常谦恭诚恳。
作为南宋理学的集大成者兼著名诗人,朱熹对赵蕃影响之深,不言而喻,究其端详,可通过分析《朱子语类》中有关二人的讨论看出来。赵蕃经常向朱熹请教,朱熹非常赏识赵蕃虚心、诚恳等品格,尝称:“昌父较恳恻”,还在《答徐斯远》高度评价赵蕃的“志操文词,皆非流辈所及”,“不但为骚人墨客而已”,不过,也指出其治学为文之不足,应“深察义理”“造实地”,其文云:“昌父志操文词,皆非流辈所及,……不过欲其刊落枝叶,就日用间深察义理之本然,庶几有所据依,以造实地,不但为骚人墨客而已。”朱熹与赵蕃就治学态度和治学方法等亦有较多探讨,如论治学态度,朱熹称不能偷懒,懒则怯弱,其文云:“某平生不会懒,虽甚病,然亦一心欲向前做事,自是懒不得。今人所以懒,示必是真个怯弱,自是先有畏事之心。才见一事,便料其难而不为。缘先有个畏缩之心,所以习成怯弱而不能有所为也。”赵蕃也意识到自己为学有舍难从易的趋向,自称:“某平生自觉血气弱,日用工夫多只拣易底事做。或尚论人物,亦只取其与己力量相近者学之,自觉难处进步不得也。”针对赵蕃的不足,朱熹进一步提出建议云:“便当这易处而益求其所谓难,因这近处而益求其所谓远,不可只守这个而不求进步。纵自家力量到那难处不得,然不可不勉慕而求之。今人都是未到那做不得处,便先自懒怯了。虽是怯弱,然岂可不向前求其难者远者!但求之,无有不得。若真个著力求而不得,则无如之何也。”赵蕃答曰:“某幸闻诸老先生之绪言,粗知谨守,而不敢失墜也。”朱熹称“固是好,但终非活法尔。”如论治学方法,朱熹说:“当从实处作工夫。”赵蕃回答说:“学者工夫多间断。”朱熹说:“圣贤教人,只是要救一个间断。”因说学者工夫间断,谓“古山和尚自言:‘喫古山饭,阿古山矢,只是看得一头白水牯。’今之学者却不如他”。
《朱子语类》有关朱熹评价赵蕃诗歌创作的记载也有不少。朱熹充分肯定赵蕃创作数量丰富,不过,也指出其诗风过于“孤瘦”“清苦寒瘦”。其《答巩仲至》一文云:“昌父昨日得书已到家矣。寄诗甚富,孤瘦亦甚矣。”“昌父得书,欲来相访……及寄未病时手写诗一编,清苦寒瘦,如其为人”。朱熹多次用“瘦”来评价及赵蕃的诗歌艺术风格,其中包含委婉的批评。《朱子语类》中记载朱熹与符舜功、林择之讨论赵蕃诗歌,朱熹在指出南宋中后期诗坛积弊的同时,就指出了赵蕃诗学江西诗派、稍趋于诗派之弊等不健康的创作倾向,“平生最不喜作文,不得已为人所托,乃为之。自有一等人乐于作诗,不知移以讲学,多少有益”,“今人不去讲义理,只去学诗文,已落第二义,况又不去学好底,却只学去做那不好底。作诗不学六朝,又不学李杜,只学那嶢崎底。今便学得十分好后,把作甚么用?莫道更不好。如近时人学山谷诗,然又不学山谷好底,只学得那山谷不好处。如今江西学者有两种,有临川来者,则渐染得陆子静之学;又一种自杨谢来者,又不好。子静门犹有所谓‘学’,不知穷年穷月做得那时,要做何用?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遂至于此”。以上论述中,朱熹表明了自己崇尚实学、不轻易为文以及“只学好底”“不学不好底”的态度与追求。朱熹对诗坛的抨击与对赵蕃的批评,要联系他的治学态度与文学观进行分析。从朱熹的学术思想和创作实践来看,他推崇的是“恍然神悟,乃异学之语。儒者则惟有穷理之功,积习之人,触类贯通而默有以自信耳”,“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在朱熹看来,文道关系是一种本与末的关系,文是道的体现,无道便无所谓表现,“文从道流出”,既是他的审美标准,也是其美学价值观。朱熹评品艺术创作和文学创作,既注重道德思想内涵,即道和善,也不忽视文艺形式的美饰和感性的愉快,即文和美。他在强调道德、思想标准的前提下,力求实现道德、思想内容与文艺形式的融合。他说过:“今人学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费许多气力;大意主乎学问以明理,则自然发为好文章,诗亦然。”也就是说,朱熹强调质朴自然、平淡有味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意识,反对华丽纤巧,刻意造作,更重视诗、文的表现形式之美达到一种圆融境界。联系赵蕃的思想、创作风格和创作实绩,朱熹对他的评价和批评可谓一针见血。关于这一点,赵蕃曾在《早发建德》诗中自称:“诗材动乡邑,点检欠经营。”可见其对自己的不足有过较为深刻的认识与反思。不过,囿于其性情、才华和格调,他与朱熹相比自有深浅和高低之别,又缺乏朱熹那样的识见、悟性和气魄,因此,朱熹取法乎上,而赵蕃得乎其下,最后其诗沦为南宋中后期之一偏之体,其思想也未能产生较大的影响,特别是到现在更是名声寂寞。反观赵蕃在当时所受的肯定与赞扬,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湖南省教育厅项目“宋代文人的日常生活与宋代诗歌创作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