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都用来浪费
2017-04-05亦青舒
亦青舒
[1]
小城镇的冬天总是灰扑扑的沉重,大朵大朵的铅灰色云总是泊住在头顶的天空,叫人觉得没劲。早晨六点半的街道,东边透着一点淡淡的蟹青,街道上大部分店铺闭着门,唯有几家早餐店摆了蒸笼,亮着橘色灯泡,一盏盏浮在夜色里,像少年惺忪的睡眼。
你背着双肩包,连同你的单车一起在清晨空旷的马路上狂奔得如同一只小兽,连闯三个红灯,抄了小路杀进学校的后操场,把单车和书包往草地里一扔,狂奔三百米找到班级的队伍。你气喘吁吁地站在老陈背后,艰难地张口问她:
“老张……点名……了吗?”
“早点过了。”她幸灾乐祸地笑。
你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垮下来了,眼里是濒死之人才有的绝望。
“那我们现在开始点名了啊。”前面忽然传来班主任中气十足的男高音。
“我去,老陈你又骗我!”你喊起来,伸手就用她的外套帽子兜住她的脑袋,瞪着她帽檐下露出来的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
可能十七岁就是,死党再怎么耍你,她冲你一笑,你就没了脾气。
[2]
早操结束,老陈陪着你去那片草地里找单车和背包。
“你就不能稍微起早点吗?”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没人膝盖高的草地里,大声对着你嚷嚷。你总算找到了可怜兮兮的单车,抓起深色背包往身上一套,转身对她微笑:
“不能。”
两个人一路抬扛走进教学楼,你远远就瞥见前面楼梯口那个穿着深灰色外套的身影。
“前面那个人是某某吧?”老陈忽然站住脚。
某某是八卦绯闻里你的官方CP对象,高中生说到底也没能摆脱幼稚和八卦的本性,依旧热衷于帮身边的人拼凑良缘。你和某某相识多年,两个人成绩好得不分伯仲,前后桌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你注定会深陷在这个流言无法脱身。
“不是。”你目不斜视,笔直走向了另一个楼梯口。
就在前两天你发现某某和班里另一个女生走得越来越近,就在昨天还碰见他们一起在早餐店里坐了同一张桌子。最过分的是,那个女生一到课间就找尽理由赖在你旁边不走,还老拿着近代史的题过来请教他,问得你都能在心里把近代史的时间大纲背下来了。可是你才不会告诉老陈你心里有点发酸,你对班里的这种闲言碎语从来不关心,对某某这个人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也没什么好的。不过个子高一点,成绩好一点,穿灰色套头衫的时候好看一点而已。你这么赌气地在心里想,又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真的。
可能十七岁就是说尽违心的谎,还骗自己真的相信。
[3]
地理课最难了。
你焦虑地坐直了身子,试图努力理解黑板上黄赤交角的那道题,看懂老师画得层层叠叠的板书。可是依然没什么用,地球运动的奥秘是你文科生涯里众多未解之谜里的一个。
时差计算,正午太阳直射角度,地球上密密麻麻的经纬度一起联手把你捆得无力挣扎。你低着头对着一幅局部气压图判断天气变化,手心里沁出细细的汗。数着班级名单,这节课老师就快点到你名字了。
可还是判断不出来。
你抬起头朝右后方投去求助眼神,结果对方完全没能接受讯号,正埋着头在桌底下玩PSP。你急怒攻心,抬脚就往椅子底下的黑色帆布鞋踩下去。
“啊——”果不其然,这家伙就是一点痛也忍不住。你朝天上翻了一个白眼,低头又作无辜状,像只安分的鸵鸟。
“怎么了?”地理老师关切的眼神落在某某身上,确认他没事之后,顺势就把他叫起来答题。你感受着如芒在背的敌意,心里却是非常雀跃的。
“试卷第十六题。”你小声提示,为心里那点尚未泯灭的良心。
他很快反应过来,说出答案:“气旋过境,低压控制,可能会有台风灾害。”
地理老师露出赞许神色,颔首示意他坐下。
下課铃正好响起来,又救你一命。
“你解释一下。”某某的笔戳了戳你的后背。你忍住笑,回头看着他:“解释什么?”
“这道题很难吗?”他这种招牌式嘲讽微笑倒是从不在那个女同学问他近代历史的时候露出来,你闷闷地在心里想,瞪着他又说不出话来。
他叹口气,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丢在你桌面:“太笨了。”
回家以后,你躲在被窝里,翻着他的笔记本挪不开眼。那些笔记标注都极简单,却又通透;方块字好看,寥寥几笔画的地形图好看,铅笔抹出来的漫画小人也好看。明明笔记本里只有黑蓝白,你心里却有大片大片的粉色,漫山遍野地溢出来。
你忽然不想生气了,只想认认真真做完这张地理卷子,然后发短信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至于其他账,就以后再算。
十七岁就是你只能把按捺不住的心情,一笔一画写进台灯下的日记里。
[4]
你那年十七岁,站在年末的圣诞树下偷偷地闭着眼睛许愿。
希望数学能再好一点,希望自己能再瘦点,希望额头上昨天长的那颗痘痘早点消失。
希望妈妈别再盘问你为什么不穿秋裤,希望早日拥有第一支口红,希望你喜欢的那个人,许愿的时候,也正好说的是你的名字。
希望高三快结束,离开小城镇去更远的地方,但你爱的那些人,一个也不会丢掉。
你睁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百货商场,站在自动扶梯时看着楼底下的那些围着圣诞树的小孩子,露出八颗牙的会心微笑。
对,你和圣诞老人说好了,你会好好努力,其余的都交给他。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神秘莫测的因子,被世人称之为“命运”的疑云,都放心扔给他;你要做的只是刷完剩下的试卷,整理好文史科目的笔记,背完该背的考点,走进最后的考场里,答完那四张十六开的考卷而已。
你站在冬天的雪地里,系着浅灰色的围巾,在心里对着看不见的圣诞老人用力挥手。
期待着明年夏天就收到他迟来的礼物。
[5]
后来你的十七岁过去了。
原来高中时代短得也不过只有三个春秋,眨眼就溜过去的时间对你没有半点眷恋,毕竟它还赶着去赴别的女孩子十七岁的约。也只有回忆像个小孩一样缠着你,摊开手心让你看时光留下的糖果,那些甜蜜的馈赠。
一节又一节无聊冗长的政治历史地理课,把厚厚的日记本埋在卷子下面,奋笔疾书。关于未来有一百种假想,觉得自己有无限可能。考得好就忘乎所以,考砸了就和老陈翘掉晚自习去压马路,在冬天的路边摊吃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对着老陈你什么话都敢讲。
你说你总有一天会去很远的地方,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校门口的小吃街总是很热闹,五块钱就可以买到超好喝的热奶茶,牛肉面的浇头总是热气腾腾,卖鸭锁骨的那个叔叔有艺术家的气质,扎一个小辫子,十指颀长优雅。你和老陈总是打赌,他什么时候才会攒够卖鸭脖的钱,继续去艺术学院深造。
有些事过完十七岁就再也不会做了。
你再也不会顶着乱得爆炸的短发冲进教室,躲在书立后面吃热气腾腾的包子了;也没办法和同桌在放学后,勾肩搭背地去校门口的小吃街喝酸梅汤了;你甚至没办法再听到班主任的早操点名,也不再需要骑着单车,在深冬清晨的空旷街头,狂奔得如一只小兽了。
圣诞老人也不算辜负你,只是你爱的人,随着那一年措手不及的分别各自离散,再翻找起来,终究是疏远了。
你有一天在微博上读到句子:
“那时候你和一位大眼睛总为脸上痘痘烦恼的女孩子排着队发愁一会儿要出成绩的月考,自以为很忧郁的样子。你曾以为那就是永远。然后几个春夏眨眼间就过去了,才发现,原来青春给你的最后礼物是一场措手不及的分离。”
“然后你才后知后觉,这段好时光,到底还是浪费了。”
你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想起十七岁,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