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行
2017-04-05三八四十一
三八四十一
我和包子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但是真正熟识起来,还是初中入学的第一天,我们两个被放养大的可怜孩子被一场大雨困在教学楼里,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陆陆续续被自己的父母接走,雨倾盆而下,把教学楼孤立出一个世界。
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我们开始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在那个智能手机尚不甚普及的年代,人与人之间拉近距离还是十分容易的。我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虽然已经记不得当初究竟彼此之间交换了什么观点才能造就日后的一段孽缘,但在那个中二病集中爆发的年纪,就算我们记得大概也耻于承认吧。
之后一起同出同入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随着更多的相处和了解,我开始讶于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能和我如此同步。我们蓄着相似的短发,一样穿着大号的、男孩子气的衣服,都喜欢《哈利波特》,一起在上课的时候看同一本小说。我每一个古怪的笑点,她都能理解;我每一句未说完的话,只有她懂其中的含义。我们经常会聊着聊着就忘了原本要说的话,然后陷入几秒钟的迷之沉默,接着其中一人就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说那个啊!”另外一人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点头:“是的!没错!就是那个!”“我知道我知道!”“嗯嗯!”“我懂。”彼此都强行装作刚才的对话进行得很顺利的样子,偶尔身边会有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脸蒙圈地看着我们:“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这是我们之间古怪的默契,别人不懂。你知道,这世上很难遇到一个与自己如此契合的人,一旦遇到了,那便是莫大的幸运。
我们太过相似,以至于不常见面的老师总会叫错我们的名字。但事实上我们又不大一样,比如我更擅长英语,而她精于数学;比如我口味极重,而她更喜欢清淡;比如我会乐此不疲地学各种乱七八糟的小手艺,而她总嫌这些东西麻烦;能让我捧大脸花痴的少年,在她的评价里只是淡淡的一句“嗯,还不错”。我跟她说:“看来我们之间不会出现喜欢上同一个男生而闹翻的狗血剧情了。”而她总会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会选你的,让那男的见鬼去。”
那时候,如果有人看到我,都免不了顺便问一句:“包子呢?”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有人遇见她,也会问起我。在许多人看来,我们都是彼此的附属,形影不离。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对方又冷又臭的坏脾气,讨厌黏黏糊糊的搂搂抱抱,互相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我们的相处之道。
上了高中后,这样的距离隔着时间与空间,即使是一个月交换一次的日记,也无法弥补自己不在对方身边的空缺。有些地方开始慢慢地变得不同,曾经一起并排走的道路出现了岔路,每往前走一步,似乎那个曾经与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就更加模糊一分。
我在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话筒里她的声音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劈头盖脸地砸来:“我刚刚被人挂了电话,现在很不爽!”待我后知后觉地想说些什么,电话里只剩下一串忙音,我愣在原地,一时间唯一的情绪竟是觉得可笑:什么时候我竟成了你发泄怨气的对象?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我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更遑论道歉。我在日记里一字一句地给她写下:“如果我遇到的是现在的你,我绝对不会选择跟你做朋友。”我想,当初我选择深交的那个女孩,不是现在这个日渐落于俗套的人。
我怀着恼怒度过了半个月,在脑内一次又一次地排演下次见到她时要如何冲她大发一通脾气然后冷冷地告诉她:我们绝交。
但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会想起更多别的事情。
我想起她曾跟我说,她很喜欢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两个人待在一起,我画我的画,她看她的书,偶尔她递过来一根薯条,我可以自然而然地就着她的手吃掉,哪怕什么也不说,默契也在空气间流动。
我想起我曾对她说,像我们两个这么糟糕的人,看来都嫁不出去了,实在不行以后就将就着在一起吧。
我想起每一次我们通完电话,哪怕几个小时后就会见面,她也会在话尾叮嘱一句:“记得想我。”我也会回一句:“好,你也是。”
那些安安静静的时光,那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一点一滴地堆砌出那条我们一起走过的道路。那条路上有坑洼,有裂缝,但也铺就了秋叶夏花。
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得混乱的脑海,在和她约定见面的前一刻变得清明。我撕掉那页写满了刻薄话语的日记,在约好的地方见到她,扬起彼此都很熟悉的笑容,走在已经踏足过无数次的道路上,絮絮叨叨地告诉她在她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小镇上又开了一间不错的休闲吧,跟她吐槽前几天去看的那部电影,跟她聊我那些如同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同学……一切如常,那场冲突,那些情绪,都发生在另一个次元。被我们甩在身后的路,云淡风轻。
放假的时候包子从外地回来,我见到她时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好想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