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楫中流

吴云萍

一

福建连江县琯头镇的粗芦岛，逶迤的九龙山如出江的巨龙，将福建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的新厂区拥在自己的怀抱中。海波不兴，阳光正好，厂区呈现出一片清新模样，车间里机车隆隆，焊花闪闪，组装好的船体分段立于钢架之上，耸入云端的吊杆似鲲鹏，昂首向天，欲展翅高飞……

办公区，欧式的白色钟楼上，红色的风向标在风的推动下不停的转动。沈葆桢高大的塑像面向大海，仿佛在远眺又在沉思；一棵大榕树，巨大的树枝上挂满了气根，沉重而又沧桑。

钟楼、榕树、沈葆桢塑像，与马尾老厂是那么的神似。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深秋的太阳投射下来，树影斑斑驳驳。我细细寻找沈葆桢的脚印，寻找一代又一代马尾人的脚印，歪歪斜斜，深深浅浅，重重叠叠，那是历史的印痕，那是时代的鼓点啊！

二

马尾造船厂的前生是福建船政，创办于1866年12月23日，在历史的长河中起起伏伏，它的近代史是我中华民族的血泪史。但一代一代的马尾人，如负重的沈公榕，苍虬的枝丫不屈的向上，寻找着蓝天，寻找着太阳，薪火相传，筚路蓝缕。

上世纪末多年的大锅饭，让船厂长成了一个浮肿的胖子，机构庞大，生产率低下。船厂如一位耄耋老人，在风浪中踯躅前行。

船厂到了生死关头，必须改革、改制。

马尾造船厂领导班子眼光明锐，他们认识到：企业的横向发展，越做越大、涉及面越来越宽造成了企业的臃肿，拖了后腿。今后的企业将是纵向发展：越做越精，挖掘度越来越深。这种变化使行业将越来越垂直、协作越来越完善。

必须轻装上阵，壮士断腕！

清淤排沙。砍掉与造船无关的部门，精减队伍。中国经济正在先裂变后聚变。“雇佣”时代已经过去了，“合伙”的时代已经开启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公司着重抓好两支精干队伍的建设。首先是掌握先进生产力的有专业知识储备的本厂职工，这是船厂的“龙骨”；其次是有精湛工艺的外包作业队伍，这是船的船板，零部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队伍的建设一直在进行。培训、学习；学习、培训；聘请外来专家；开辟技术人员晋升通道，弄好经济杠杆。

工厂的组织架构变得清澈顺畅。

2006年正是春暖花开时，满城飘着清香。清香引来了一大叠的订单。生产已饱和，但还有船东不断上门。在福州马尾老厂的一亩三分地的区域里扩张已几无可能。是送上门的钱不赚，闭关自守小富即安，还是打开厂门，走向无限宽广的大海？

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的决策者们决定：走船舶总装厂发展思路，以马尾造船总部为基地拓展协作厂，分工合作，互利双赢，共同打造闽江口造船产业集群。

他们探寻的目光落到了平潭岛上。那时的平潭利亚船舶有限公司是民营企业，面积有40多万平方米，船台宽大，船坞也大，然而守着个大碗却经常吃不饱，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局面。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和平潭利亚船舶有限公司的合作，如金风玉露相逢，便涤荡了福建的造船业，走上了共同发展之路。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俩一起打破，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马尾造船厂——平潭利亚船舶有限公司，就这样融和在一起。一座新型现代的马尾造船厂在平潭岛复制产生。

平潭岛不再平凡！

2013年，福船集团收购利亚公司，马尾造船公司占股51%，利亚公司成为马尾造船公司的重要生产基地之一。

马尾造船公司借鸡下蛋，借船出海，以小钱赚大钱，合作共赢，再成功实行兼并，企业资本越来越多，从一个厂发展到两个、三个、到多个协作企业，从单一低段产品发展到多元结构的综合型船厂。

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终于奏响了雄浑辉煌的乐章。

三

2009年，马尾厂迎来了新时代，在经历了世界金融危机的考验，经历了天灾的肆虐，在马尾造船人不屈的抗争中，马尾造船厂得到了高速的发展。随着生产的发展，原有的厂区腾展挪移都受到了掣肘。

朝阳映红了大海，碧波荡漾，水天一色。从马线山往前望，多么辽阔的大海啊！是保守还是创新，是守着老厂过日子，还是在发展中找出路？从宽阔的大江走向蓝色的大海，这是马尾造船人多少年的梦想啊。

经过详细的水文、气象、土壤等多项考察及科学验证，马尾股份有限公司新厂定址在连江县粗芦岛工业园区，范围一千余亩。规划项目定位为世界一流、具有前瞻性的、以半潜式平台及100米以下海工工作船建造为主，兼顾其他类型海工船及7万吨级巴拿马型船舶的设计、建造一体化海工及造船基地。沈葆桢塑像、榕树、钟楼等也搬到新厂，因为这是精神原乡。

新厂的建设，秉着对党和人民事业的负责、对船厂负责的精神，规划细，工程精，尽可能减少遗憾。

经过严密的论证，他们认为新设计的1号总组平台区域的186米32吨航车轨道，無论从现在还是发展的空间来看，没有安装的必要，就减掉了这个项目，节省资金四百多万元；还减掉了一台32吨的门头式起重机。联合车间里面，由于工艺方案的调整，又把分段预细装的区域给取消掉，这样，道路场地就更顺畅，不会袢脚了。在建造船坞起闭门时，调研员、老造船人蔡长岳又根据自己的修船经验，和外地经验的借鉴，将坞门的起闭方式由拖轮式改为卷扬机的原理进行了修整，进行了优化处理。改进后的坞门起闭时，就更自如，更方便，效果也更好。

方案在不断的论证中优化，新厂的建设在不断的推进中发展。吹沙造地、地基硬化、厂房建造。经两年的战天斗地，2015年，一个现代化的新型造船厂的汽笛在寂静千年的粗芦岛回响，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在广阔的天地里，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再绘宏图了。

四

只要走进马尾造船厂，你不由自主地就情感奔涌，热血沸腾，因为这里是一个美丽的世界，这里有火热的生活，这里有火热的创造，

今年43岁的吴建国是江苏南通人，毕业于船舶技术学校，2003年来到马尾造船厂，现在是从事船体装配，从编制上来说，其实吴建国是一个外包工，不能算是真正的马尾造船人。但他却是2012年的福州市劳动模范。他工作认真，活儿细，功夫精，而且善于动脑筋，在从事17600吨散装载货船舱口液压盖体装配时，设计要求六个盖要同时打开，但当时的技术只能达到四个。怎么办？怎么才能做到？吴建国上班想这个事，下班琢磨这个事，晚上辗转反侧也在想这个事。他在项目小组开会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问题到了公司生产领导那里，公司当即派出技术人员和他一起攻关，经过一个多月翻来覆去的研究、安装，问题终于解决了。吴建国也因此凭自己的认真和干劲被评上了福州市劳动模范。

吴建国说，马尾厂文化底蕴很厚，工人素质高，能力强，可以学到东西。只要需要，什么都可以造出来。他说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外包工也能得到如此殊荣。

晚上8点，海工事业部的部长、总经理助理周建，又组织有关部门人员在开会。同是福州市劳模的他戴着个眼镜，穿工装服。个子高大，有点胖，讲起话来语速较快。初看你想不到他竞是80后出生的，长得沧桑沉熟。他是个“拼命三郎”以喜欢开会而闻名，下面的项目经理、分段经理既喜欢听他的会，又怕他开会。他开会，你在工作中碰到的问题他会和你探讨，教你解决的办法，有问题他会提醒你注意。怕的是他开会没有时间限制，他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下班后给你开会4个小时，情绪激动时还会用他粗壮的手指背敲一下桌子，提醒人们注意。不过做会议纪要的人就会喜欢，因为他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了东西，什么情况什么问题详详细细已记满了。2008年进厂的他当过所有海工船的项目经理，代表厂方组织协调整艘船的生产，生产方面非常熟悉。

他的办公室里，不同于别人的地方，橱子里放了很多吃的东西。他的口袋里，一个口袋放烟、一个口袋放巧克力，一个口袋装着咖啡。2016年，8000马力平台供应船627试航，4天4夜里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测试师的后面，就是用这些法宝让自己不睡觉，保持旺盛的精力。

他说，他并不喜欢开会，他喜欢打游戏。不过好久没空打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稚气。你会觉得，他就是一个大男孩。

五

击楫中流，浪淘尽几多风流人物？

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船舶行业遭遇低谷，船舶行业重新洗牌动荡剧烈。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能否经得起风浪的颠簸，是葬身商海，还是能待到云开雾霁，雨过天晴？

马尾造船人无法忘记2006年1月15日下午，胡锦涛总书记来到福建省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视察时说的话：我们的船舶制造能力在全球排名第三，应该称得上是船舶制造大国，但我们不能说是船舶制造强国，因为里边配套的大量机械设备是别人的，大块的利润被别人赚走了。我们不能只干苦活、累活，要组织企业一起来攻关，争取在较短时间内改变船舶工业目前的状况。

一百五十年过去了，从福建船政到马尾造船厂再到今天的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马尾船政精神的旗帜，始终飘扬在马尾造船人的心中，根植于骨髓，推动着马尾造船人放眼世界，敢为人先。

船厂的掌舵人，船厂领导班子开始了思考。工业4.0时代，应摒弃大工业时代的逻辑，今后一流的企业做的，是那种能够满足各种消费者、各种需求的服务。它对企业的要求比较高：一、提供定制化的能力，二、对接消费者的能力。

不错，我们遇到了一个最糟糕的时候，但我们遇到了一个最好的时代。弹簧被压的越深，起跳的就会越高，即使现在经济处于低谷。徘徊不前，不如好好给自己定个位，然后在这个最好的时代里做一个最好的自己！

马尾股份有限公司将自己定位在设计、建造各类高附加值海洋工程辅助船、深海工作平台，中小型多用途集装箱、散货船、油船等海工特种装备制造上。专业定制，高级定制。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

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海工事业部部长，总经理助理周建说，马尾厂的开拓者喜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2002年研制建造的56米三用拖船，首次进入海工领域，被国际造船界誉为：船舶中的“法拉利”。

2007年建造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86米平台供应船（电推），获得船舶制造中的“奥斯卡”奖。

17600吨多用途散货船的舱口液压盖，被誉为“亚洲第一盖。”

2010年，建造首艘84米双体半潜自航式500人居住辅助平台。

2011年建造具有自主产权的87米电力推进平台供应船。

2014年承建全球首艘深海採矿船。

……

六

有人比喻造船如造城。造一座城首先要规划，要考虑整体的布局；地上地下的系统安排；要考虑房子的坚固实用性和艺术性，房间内的装修等等，而这样一座城是建在海上，而且还要求具有独特的功能，这必须有一个怎样强大的大脑？

2014年马尾造船厂竞得一艘深海采矿船的生产任务，这艘深海采矿船总长227米，宽40米，型深18.2米，吃水13.2米，199人高舒适度居住舱室。具有挑战的是，这艘船要求配置完整的矿物開採、深海矿物提升系统、脱水和装卸系统、水下机器人、大型甲板吊车、直升机平台等，具备于2500米深海区域采矿作业，装卸矿物39000吨。这些是世界深海领域的技术前沿，是从未有人建造过的，属于全球首创。

马尾造船人又一次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造船是资金、技术、劳力密集型的行业，理论在前、计划在前、设计在前。项目负责人、总经理助理周建，技术中心翁康强、林龙、谭亲兵等一干人，属于最强大脑中的主枢分子。困难，激起了他们好胜心：多少次的挑战我们都胜利了，就不信奈何不了你？图纸已被看得烂熟；研究的会开了又开，办公室的灯光迎了夕阳又迎朝阳；一个个的方案拿出来，又否定，拿出来，又修改；澳大利亚、新加坡留下了他们疲惫的身影，也留下了他们的决策。

难题被一道道攻下，困难被一口口啃下，至2015年8月21日，货物装卸系统的方案、电气系的升级、防爆方案，货舱淡水冲洗、油漆耐低ph硫化物、舱内堆料系统更改形式，脱水设备等等方案都出来了。

2015年9月25日全球首制的227米深海采矿船在粗芦岛马尾造船新厂进行了点火开工。2016年6月10日进坞上台，9月25日采矿船顺利起浮。由于方案制定在前，创下了马尾厂坞内起浮二次起浮定位精度的记录。

正在生产中的227米深海采矿船，仿佛是快出生的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在船坞中已初步成型。

从一块一块的钢板，到一艘艘航行于大海之上的庞然大物，要有多少员工像蚂蚁筑巢似的从焊接到组装的协作？

侯轮林，43岁，总装部副部长、工程管理课课长，是属于深海采矿船最强大脑中的一根神经。协调几个相关课的工作和考核，涉及物质采购、技术修改等等一系列的工作，既属于穿针引线的角色，又属于前瞻、后勤保障的人物。热情的讲述掩饰不住疲惫和自豪。

黎育武，28岁，采矿船甲居课主管，负责调度。采矿船三套spe系统，安装水下机器人的a架有三套，机器人有三个，底座大，焊接难，不能变形，要六个高级焊工同时焊，空间小，设备大，弄不好就会被烫伤，如何解决？困难难不住有心人。年轻的黎育武脸上满是自信。

林成雷，31岁，采矿船机装课主管。为了冷箱的安装，提前细化图纸，仔细测量每一组数据，很好地进行了安装。

林国权，30岁。采矿船工艺质量主管。提出用激光数码打印电缆标签，将速度提高到每分钟20个……

一朵浪花大约知道一艘船的建造历史，而造船人的艰辛也逃不过海鸟的眼睛。

周建，孩子才两岁，家里的事基本交老婆、父母管。谭亲兵，在老婆眼里是个不回家的人。翁康强，压力大，成为高血压。林旋，孩子说：爸爸，你再不回来，我都长大了……其实，这些艰辛属于每一个马尾造船人。

在我采访他们的时候，听他们的故事，我的眼前竟然闪现了邓世昌、叶祖珪、刘步蟾、魏瀚的形象。我想起了魏魏的文章《谁是最可爱的人》。是的，充满朝气的、有满满的创造力的马尾造船人，他们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七

马尾股份有限公司橘色的办公大楼里，有几个红色的大字：传承、发展、合作、共享。我在这几个大字前久久伫立，这是马尾人的心血弥就，是马尾造船人的胸怀，是生命的精神人格。

在马尾老船厂，我见到了公司党委书记黄久豪。这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同志，与船舶制造打了三十多年的交道，听马达的鸣叫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修船造船门道样样精通。说及马尾造船厂的前世今生，说及造船业的风云际会，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是的，因为有爱，人就变得情感奔涌，热血沸腾。

遥望着远处的九龙山，董事长李振钧的眼神凝重而深远。处变不惊是船政精神，面向未来，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打造党委领导下目标明确，机制灵活，管理一流的中型造船企业，与国际接轨；加强内部管控，走出去请进来，与院校产学研结合，降成本，强身瘦体，做造船业的小钢炮，跑得快瞄准精。李振钧说，低谷时不失志，顺境时不骄傲，我只要今天比昨天做得更好。我们一直在努力。

此时此刻，新鲜的太阳照在沈葆桢面向大海高大的塑像上。光影灿烂中，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一刹间我有点恍惚。我仿佛看见有一双眼睛在黄土中睁开，有一种心跳在山水间徘徊，有一种声音在空气中弥漫。

太陽像一朵花，开在了九龙山上。

粗芦岛，双龟锁江，五虎探海；闽江似一条巨龙奔腾而来，浪花滔滔，以一股不可阻挡之势奔向大海。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马尾造船人，中流击楫正当时！

责任编辑/廖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