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第六交响曲》中的悲剧意识
2017-04-05杨晓琴
【摘 要】《第六交响曲》被公认为是马勒作品中最具有悲剧性的一部作品,作曲家借用这部作品反映了他一生的悲苦遭遇和悲观意识。本文通过具体分析其音乐特点,揭示其悲剧性的特点。
【关键词】马勒;死亡;警句主题;阿尔玛;英雄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5-0088-02
古斯塔夫·马勒的《第六交响曲》构思于1903年,完成于1904年,被认为是马勒交响曲中最具有悲剧性的一部作品,作曲家曾为其命名“悲剧”。这是一部以“自传性的标题性概念”来创作的作品,是马勒主观意识的体现,通过对他所生存的现实环境以及家庭生活痛苦经历的描写,充分体现了马勒悲观的宿命意识:“生存是個负担,死亡值得向往;生活则是可恶的。”在这部交响曲中,马勒用“死亡”来表现了对人的精神不断摧残的更为深层的悲剧表现,“死亡”是对他所生存的敌意环境的痛苦否定。他的妻子阿尔玛也曾经提到:“没有一部作品像这部作品那样直接来自他内心深处,《第六交响曲》是他最具个性化的作品,也是一部预言性的作品,在《亡儿之歌》和《第六交响曲》中,他用音乐预言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果然,就在作品首演的第二年,命运就无情地重击了他。首先是他最爱的大女儿玛丽亚因患白喉病死亡;其次是愈演愈烈的反犹气氛迫使他辞去了维也纳歌剧院院长和指挥的职务;最后是他被医生诊断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命运的三次重击与交响曲中的三次“槌击”不谋而合,最后的一击把他像一根树一样拔起,面对无法抗拒的厄运,英雄最终选择了死亡作为解脱。整部交响曲都集中表现了“死亡”这一悲剧意向,象征着死亡的a小调成为全曲最重要的调性安排,由大小三和弦的和声序列构成的“警句主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不可改变的命运的裁决”。从结构上看,四个乐章的安排是马勒最古典的一部交响曲,但其新颖的和声(四度叠置)、非传统乐器的使用(牛铃、钢片琴以及大锤等)、庞大的乐队规模以及宏大的叙事(全曲长达81分钟)等又无不彰显着其浪漫主义的情愫。
第一乐章主部主题采用进行曲风格,低音提琴和大提琴整齐划一的拨奏恍若死神步步紧逼,小提琴奏出的叹息式动机奠定了整部交响曲的悲剧基调,双簧管孤独的吟唱很快就被弦乐的拨奏打断,美好的希望被死亡的脚步碾碎。在一组木管演奏的上行琶音动机后,小号奏出了这部交响曲最著名的“警句主题”——由一个大三和弦和一个小三和弦组成的悲剧主题。德国音乐学家H.F.莱里赫曾分析这一主题是“作为宇宙的灾难”,而且这种灾难是一种客观的、不可避免的、超自然的命运。这一警句主题贯穿在第一、第二和第四乐章中,像一把铁钳一样紧紧拽住着三个乐章,以防止从绝望到胜利的任何突破。众赞歌式的旋律片段取代了传统的奏鸣曲式连接部,庄重肃静的气氛引出了深情动人的副部主题,阿尔玛曾经提到这个主题是马勒为她而写,因此常被称为“阿尔玛主题”,小提琴热情飞扬的旋律一扫之前的阴霾,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展开部中死神的脚步再次袭来,只是这次来得更为猛烈和强劲,柔美的阿尔玛主题被肢解成片段化的旋律,并披上了进行曲的外衣。正当死神盛气凌人、势不可挡之际,突然插入了一段十分清新怡人的旋律,牛铃和钢片琴的使用营造出非尘世的梦幻气息,马勒曾经解释牛铃“是远离高山之巅从峡谷中传来的最后的尘世之音”,“黄昏时,牛铃的叮当声伴着怡人的微风轻轻陪我入眠”,这是一段恍若仙境的天籁之音,是马勒最向往的阿尔卑斯山美景,这一刻宁静和幻境与愤怒和斗争的力量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一种幻觉。但是这样的梦幻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小号的出现将音乐又重新带回到充满斗争的悲剧性旋律中,第一乐章结束在气势恢宏的乐队全奏中。
第二乐章音乐学家汉斯·雷德利希曾经将这段音乐比喻为“一场可怕的木偶戏”,并用了很多形容词来描述这段音乐:“幽灵般的”、“鬼魅的”、“恶魔般的”、“异域风情的”、“灾难般的”、“炙热的”、“阴冷的”、“血红的”、“狂风暴雨般的”。音乐在象征着死亡的a小调上进入,虽然采用的是舞曲风格的3/8拍,但也不过是为死亡进行曲穿上了舞曲的外衣。定音鼓稳健的敲击,让我们再次想起第一乐章中死神的脚步,圆号演奏的主题是前一乐章的主题动机变形,第一乐章的上行琶音动机也在这里的木管组得到更明确的展开。木琴短促的半音下行,配合着木管组和弦乐组的呼应带来怪诞嘲讽的效果,犹如马勒在反抗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嘲笑和愚弄。圆号的旋律来自《第五交响曲》的谐谑曲乐章,明确地暗示着一种讽刺性幽默。由大小三和弦构成的悲剧动机不断出现在旋律的进行中,时刻呼应着第一乐章的悲剧情绪。
第三乐章有节制的行板,这是整部交响曲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乐章,在情绪和意境上完全有别于其他三个乐章。bE大调取代了其他三个乐章都使用的象征着死亡的a小调,由大小三和弦序列构成的悲剧主题也唯独没在这个乐章中出现。在经历了第一乐章中英雄与死神的殊死搏斗,第二乐章不公平命运的冷嘲嘲讽后,第三乐章进入了一个至真至美的缥缈境界,这是马勒经历了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般的逆境之后,对人生、对爱、对大自然的重新诠释,他逃离了“可恶的”现实,遁入一个与现实社会相对立的“另一个世界”。bE大调的主题旋律来自歌曲集《亡儿之歌》,但音乐更柔和、松弛,带有田园诗般的气质,由于采用了拿波里降二级,大调中时时透露出阴郁的小调色彩,使音乐带有淡淡的感伤之情。小提琴轻柔舒缓的旋律使音乐显得极为节制,双簧管演奏的叹息式动机源自第一乐章动机的变形,乐章中段象征着“远离尘世的孤独”的牛铃声再次出现,圆号浑厚温润的音色极富浪漫主义气息。这是马勒厌倦了世俗的不公,命运的无情之后建立的“另一个世界”,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回荡着自然的声音,就好像他站在最高的山峰面对着永恒”。
第四乐章这个宏大的终曲长达32分钟,经过慢板乐章的铺垫,终曲的爆发显得更加势不可挡。长大的引子融合了第一乐章的诸多素材,音乐继续以象征着死亡的a小调开始,竖琴的琶音动机引出了小提琴孤独的吟唱,但即刻就被定音鼓的猛烈敲击以及象征着死亡的“警句主题”打断,开宗明义地揭示了全曲的悲剧主旨。引子中的众赞歌旋律徘徊在单簧管、大管和圆号的低音区,停滞的节奏,下沉的旋律,使其成为全曲最阴郁的旋律片段,被阿多诺称为:“黑暗的众赞歌”。主部主题仍然是第一乐章的进行曲风格,主题中的八度大跳以及附点节奏均提示我们这是第一乐章主部主题的变形,悲痛的情绪显得更为深切。副部主题同样是来自第一乐章的“阿尔玛主题”,前半部分采用较长时值的音符使旋律显得较为舒缓,逼仄的音区以及大量六级音的使用又增添了一份压抑和沉闷之感,主题后半部分的大跳音程、细碎化的旋律以及和声上的不断离调使音乐变得逐渐激烈起来。正如阿多诺所言“这可能是马勒交响曲中最具有散化风格的段落,就像站在波涛汹涌的水中的危险船只上的舞蹈。”展开部从梦幻性的牛铃声开始,抒发着对美好生活的深切渴望,随着对主副部材料的展开,音乐的情绪逐渐高涨,就在旋律进入最高点之际,代表命运打击的大槌猛然落下,将与之搏斗的英雄重重击倒,“不可改变的命运裁决”的动机即刻出现,仿佛在暗示内心的幻想仍然不敌世俗的力量,阴暗的旋律再一次狂压过来,象征着死亡的鼓声不断提醒着我们命运的最终归属。三次出现的命运的大槌一次比一次力度大,最终将浴血奋战的英雄击倒,全曲在象征着死亡的a小调上结束。
马勒出生在地位低下的犹太穷人家中,一生备受歧视和屈辱,坎坷的经历造就了马勒悲观的宿命意识。人世间的痛苦、个人的不幸遭遇都迫使他在创作中思考和探求人生的答案,《第六交响曲》就是其悲苦命运的真实写照,作曲家在这部作品中倾诉了人生的苦难遭遇,并最终以死亡作为对不可抗拒的悲剧命运的解脱。
作者简介:
杨晓琴,四川音乐学院副教授,上海音乐学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