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眼中的马克·吐温
2017-04-05薛玉凤
女儿眼中的马克·吐温
按照马克·吐温的遗嘱,他的自传必须在他去世100年后才可出版,2010年,是马克·吐温去世100周年,美国加州大学出版社从2010年11月起,才开始正式出版《马克·吐温自传》,直到2015年10月,才出齐了这部三卷本的自传。
在自传中,马克·吐温大量引用了一些书信、日记、传记等作品,与其口述的自传形成多元对话,极大地扩展了叙述空间,比如他对女儿苏西13岁时为他所作的传记,即《苏西的传记》的引用与改写。其与爱女的隔空对话,令人或黯然神伤,或忍俊不禁,或陷入深思。
苏西的传记
在《苏西的传记》中,13岁的苏西抱着高度写实的态度,描摹了一个栩栩如生、真实可信的父亲形象,直接启发和影响了马克·吐温对自己的评判。在少女苏西的眼里,父亲是个个性突出、优缺点一样鲜明的人,这也正是马克·吐温认可的自己的个性特点——
父亲童心未泯,玩性十足,鬼点子层出不穷。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总是逃学,为逃学竟随时准备装死,与《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的主人公如出一辙。父亲最喜欢的游戏是台球,整晚打台球是他休息与放松的良方。父亲也玩其他游戏,比如被女儿克拉拉引诱,很快对单人纸牌游戏着了迷,引得母亲和小妹琴也开始上瘾,一家竟出现了四个纸牌迷,其乐融融,妙趣横生。父亲特别喜欢动物,尤其是猫。为与自己的灰色头发和灰色眼睛相搭配,父亲喜欢穿灰色衣服,将灰色小猫“懒鬼”架在肩膀上,“懒鬼”看着他的灰色头发和灰色衣服,很快就会犯困,一副绝妙的人猫图。父亲喜欢给自家的猫取各种稀奇古怪而又趣味十足的名字,如撒旦、懒鬼、瘟疫、饥荒、罪恶等,别出心裁。有年夏天在乡下避暑,父亲甚至从村妇家租了三只猫玩,它们给全家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在苏西看来,父亲幽默风趣,是“最可爱的人”,但他不只是个幽默大师,更是一个善于推理的哲学家。他很会讲笑话,喜欢好玩的事,喜欢大笑,但他又不只会搞笑。他既幽默又严肃,脑子中思考的严肃事情远比幽默要多得多。他更喜欢严肃书籍,对严肃话题更感兴趣,在家人面前所谈论的题目,九成都是严肃话题,只是偶尔幽默一下。
苏西对父亲的多面描写,有力地否定了当时外界疯传的马克·吐温只是个单一的幽默大师的形象,使其形象更加饱满,也更为可信。
在苏西眼中,父亲是个大作家,还是个不错的演员,而母亲与她们三姐妹都是父亲的忠实读者、编辑、批评家。每次母亲编辑父亲的手稿时,三姐妹都紧张地看着母亲手中的笔,生怕母亲把她们喜欢的段落删掉。一家人朗诵父亲作品的场景,温馨感人。在母亲的设计下,苏西还与孩子们一起,排演了父亲的作品《王子与乞丐》。第二次演出时,父亲还特意为自己加了个角色,他们祖孙三代一起排练、演出的情景,都给苏西留下了深刻印象。
苏西与母亲一样,认为父亲最好的谋生手段就是写作,因此当她听父亲说想放弃写作时,她曾非常担心,幸好父亲只是说说而已。《王子与乞丐》之所以被频频提起,是因为在苏西看来,它是父亲最出色的一部作品。它不仅体现了父亲丰富的情感与博大的同情心,而且观点非常可爱,文字也很引人入胜。她认为书中最动人的一幕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乞丐突然遇到母亲时的场景,后来乞丐将王位还给王子的情节,也是妙趣横生,幽默感十足。这些评论虽然稚嫩,却也中肯到位,一个13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见地,的确不凡。
在苏西看来,父亲还是个美男子。他有着一头漂亮的灰色头发,好看的高鼻梁,善良的蓝眼睛,还留着一小撮胡须。他的身材也很好,肤色白皙,总之除牙齿不够突出以外,父亲长得完美无缺。
当然,父亲也有很多缺点。他有着那样聪明的大脑,却理解不了一些最简单的日常事务,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给家中带来了许多困扰的防盗警报器终于修好了,但实验后,父亲却觉得正相反,因此万分沮丧,无论母亲怎么解释,他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并且越来越不耐烦。父亲不只脾气不好,而且说话还难听,甚至讲粗话。有时,父亲还显得非常心不在焉。思考问题时,他喜欢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的这个习惯甚至被客人误解,以为他不喜欢来客。他烟瘾很重,几乎抽个不停。他不喜欢去教堂,原因是不喜欢听人唠叨,而他自己有时自言自语几个小时都不嫌烦。父亲一点儿都不谦虚,从不掩饰对自己作品的欣赏与迷恋,甚至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让孩子们有时候都替他难为情……对自己的这些弱点与缺点,马克·吐温也毫不否认,甚至在女儿作品的提示下,又举出了更多具体的例子,突出了传主的个性特质。
知父莫若女
作家、哲学家、演讲家、好父亲,甚至还是好演员,幽默风趣,才华出众,小毛病也不少,这就是苏西在传记中勾勒的父亲形象,比马克·吐温在公众心目中单一的幽默大师形象更加全面、真实、不偏不倚。除了父亲,苏西也画龙点睛地勾勒出了很多与父亲密切相关的人物形象,包括母亲、两个妹妹和许多亲朋好友的诸多趣闻逸事。它们为马克·吐温的口述自传提供了无尽的线索与灵感。
但《马克·吐温自传》却将苏西定格在了17岁之前,再就是在她24岁去世前后,马克·吐温夫妇的悲痛之情,而对她中间的7年生活讳莫如深。不过有资料显示,长大后的苏西对父亲的看法悄悄发生了变化,少女情怀中的偶像父亲的形象似乎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的名声给她带来的诸多烦恼与难堪。她觉得父亲应该以一个严肃作家的身份示人,而不仅仅是个搞笑的幽默家。
1890年,苏西开始在布尔茅尔学院学习,却不知何故,一学期后,她就离开了这所著名大学。其间她曾极力反对父亲去布尔茅尔学院讲《金色手臂》,因为在她看来,这个故事对她世故的同学们来说过于幼稚,马克·吐温也答应了,但还是去讲了这个鬼故事,难堪至极的苏西当时是哭着跑出报告大厅的。她的辍学也许与父亲的演讲不无关联。后来,苏西随家人到欧洲学习,类似的烦恼也常常使她无所适从。枯燥的夜晚,喜怒无常的父亲,在父亲阴影下生活的“影响的焦虑”和对一个意大利有妇之夫的迷恋,都使她烦恼不已,甚至悲观厌世,以致对同学说出她找不到生活下去的理由。身心健康每况愈下的苏西,不得不寻求治疗,她尝试过精神疗法和水疗等多种治疗方式。1895年至1896年,深陷债务危机的马克·吐温要到欧洲巡回演讲,苏西决定不与家人同行,没想到这竟成了永别。
马克·吐温对苏西成年后的精神困境到底了解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即便是伟大如马克·吐温,大概也不能免俗,尤其是饱经风霜的晚年的马克·吐温,也许只愿回忆那些令人高兴的事,而不愿触及对爱女不利的伤心事。
引用是最重要的互文性手法,而在《马克·吐温自传》的前两卷中,马克·吐温也曾57次引用《苏西的传记》(比较集中地出现在1906年2月7日至26日和10至12月间),最短的只有一句话,最长的达一千多词,总共长达14704个词,这几乎是苏西作品的全部内容。自传与传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织,难分难解。他们父女俩还互为对方传记的传主,文本与文本、主体与主体之间对话、交流,互补意味强烈。《苏西的传记》就像引子,源源不断地引出了马克·吐温对这个早逝的女儿的痛苦回忆,对过去美好时光的留恋,对家庭趣闻逸事的回顾和对自身经历的补充与说明。
《马克·吐温自传》的意义在与《苏西的传记》的“对话与交流中不断地删减、增加、变形、改写,从而生成新的意义、新的文本”,而新文本又对老文本“起着复读、强调、浓缩、转移和深化的作用”。
据《世界文化》薛玉凤/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