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夜色

郭忻杪

2003年2月9日，亚特兰大菲利普球馆，是迈克尔·乔丹职业生涯最后一次全明星之旅。时至今日，相比于我们尚且记忆犹新的那个小奥尼尔愚蠢犯规、科比三罚两中、“飞人”错失MVP的结局而言，那场盛宴尚未开局时一个细节反倒被忽略掉了。那就是，原本投票时没能进入首发阵容的乔丹最终却出现在了东区首发阵容当中，而这，多伦多媒体称之为“太不光彩的行为”。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选危机

对于乔丹，这位NBA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而言，他的2003年全明星之旅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难以完美的。因为他不仅错失最后MVP，还一度差点无缘首发出战。如果说无缘MVP是种遗憾的话，那么，给后辈打替补在很多人眼里则无疑是种耻辱。

“什么？篮球之神居然能落选全明星首发？”如今回想起来，部分球迷仍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乔丹最终顶替卡特首发，期间却经历了很多口水战煎熬，卡特一度还因此委屈不已。《多伦多星报》更是直言：MJ获得这次全明星首发，过程太不光彩。

而这桩故事的起源，还要从当年全明星投票说起。从第一轮选票开始，乔丹的票数就一直在后卫位置上落后于艾弗森和麦迪，最终仅获得了1082909张选票，不仅比不了科麦艾卡四大后场，甚至连初次入选全明星的本·华莱士都比他多，“大本”总共获得了1123090张选票。

为什么乔丹得票这么少？媒体尽力了，从第一轮票选结果出来后，他们便大力号召球迷要努力把MJ送进先发阵容，可还是无济于事。在乔丹落选后，其落选的原因也很快成为了记者们最热议的一个话题。

一部分愤怒的专家怒批球迷“忘恩负义”，而另一部分相对冷静的媒体则将这归因于NBA球迷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更新换代，新球迷对乔丹伟大程度着实认识不够。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新秀状元姚明票数始终居高不下，中国球迷还无端“躺枪”了，他们为大姚狂热刷票被很多美专家认定是乔丹落选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中，《华盛顿邮报》一位专栏作家更还撰文称：“场均12.6分、7.9个篮板（此为全明星前数据）的姚能力压沙克入选首发，证明了一点——中国球迷有能力改变NBA全明星的游戏规则和投票格局。而在MJ落选首发这件事上，他们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国家的球迷，应该是几乎没怎么看过MJ比赛，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伟大，他们更喜欢科比、卡特、麦迪、艾弗森，这是我能想出来MJ落选的惟一合理解释。”

在这名记者看来，中国球迷中新生代居多，是乔丹落选的最主要原因。但一个不容忽略的细节是，乔丹2003年得票比2002年要少，显然，即便中国球迷一票都没投乔丹，美国方面一力追捧，那么MJ票数也不应该比2002年少。令人颇为遗憾的真相就是，第二次复出后第二季，“飞人”在美国本土人气已急剧下滑。

由于NBA拒绝公布来自中国的票数，因而乔丹落选这笔账被算到中国球迷头上是不是桩冤案不得而知，但当时正值巅峰的“大鲨鱼”奥尼尔落选首发，肯定与我们有关。《洛杉矶时报》在最终票数公布后，大有借MJ之事点火之嫌：“沙克被挤掉尚且能够作为替补参加全明星，迈克尔可就悬了吧？”

那个赛季，全明星前，乔丹总共代表奇才出战了49场比赛，场均贡献18.8分、5.4个篮板、3.9次助攻、1.7次抢断，对一个即将年满40岁的老将来说，这着实难得。只是奇才队战绩并不出众（24胜25负），而教练们挑选替补，众所周知，多主要参考球队战绩。更何况当时东区多队的当家球星均为外线，如果教练们秉公办事，很可能根本不会考虑奇才球员，即使选，奇才最好的球员也是队内得分王杰里·斯塔克豪斯，而不是MJ。

一种悲观的论点是，乔丹将生涯首次，完整赛季里无缘全明星，这层阴影弥漫在整个联盟上空。此时，率先站出来的，是菲尔·杰克逊。“禅师”呼吁教练们投乔丹一票：“也许单看本赛季表现，MJ落选很正常，但大家应该考虑过去十年、二十年他对篮球这项运动的贡献吧？”而乔丹早年在公牛的恩师道格·科林斯，更试图通过讲述自己亲身经历来帮助乔丹。

科林斯是1973年NBA状元，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与“J博士”一起，曾带领76人与凯尔特人多次火拼。1977-78赛季，是绿军八冠王约翰·哈弗里切克生涯最后一季，但他无缘全明星，幸好被总裁拉里·奥布莱恩指定顶替受伤的马拉维奇替补出战。那年，科林斯是东部首发前锋，最终他作出决定，为哈夫利切克让出首发位置。

显然，“禅师”给教练们喊话，是希望大家能把乔丹选进替补；而科林斯讲述自己亲身经历，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希望年轻人们能学习自己当年做法，把首发位置让给乔丹。此外，《芝加哥太阳报》还翻出了1992年“魔术师”的例子，认为斯特恩在这个问题上应该独裁一点，像1992年特许“魔术师”参加全明星一样也特批乔丹参赛，东区名额则为13个。然后，再有人像当年蒂姆·哈达威一样，因为尊“魔术师”为偶像，也把首发位置让给乔丹。

一系列的舆论引导，再加上旧事重提，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乔丹顺顺利利站上2003年全明星首发的舞台。好在，这一切努力没有白费，很快，就有后辈站出来要让首发，他就是东部票王麦迪。T-Mac一共讓了两次，第一次是选票结果公布后不久，第二次是全明星周末临近之际。

这份高风亮节顿时引来赞叹一片。要知道，由于乔丹复出，麦迪这位2001年东区先发后卫2002年被挤出首发阵容，2003年他好不容易重回首发，但居然要甘心让出。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两人所代言运动品牌是竞争死敌，麦迪的赞助商（阿迪）向来就对他和乔丹之间过多交往颇有微词。

“（让出首发）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多考虑就做了决定。”麦迪说，“能将位置让给MJ，是我的荣幸。他为这个联盟做了那么多，以至于为其做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表达我满满的敬意。”

麦迪第一次表态，是对媒体说的，乔丹同样在接受采访时感谢了前者的好意：“谢谢，谢谢T-Mac，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前我曾13次全明星首发，这一次打替补，甚至是无法入选，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当正赛临近之际，麦迪又亲自打电话给乔丹表示要让出首发，“飞人”再度婉拒。而与此同时，东部还有一名球星也表示愿意让出先发，他就是艾弗森。

激烈交锋

众所周知，AI初进联盟时曾一度与乔丹交恶——MJ批评他打球太独，他呢？毫不示弱，一番回击后还口出狂言：“我根本没必要尊重任何人，包括乔丹。”所以这次，“答案”能主动站出来要求让出首发，可以说让“飞人”颇为感动。

只不过，这番好意同样被拒绝了。最终乔丹被教练们选进替补阵容，公认被他挤掉的那个人？是雄鹿队雷·阿伦。面对这个结果，阿伦非常大度：“如果我的落选能让MJ风光退役，那么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而在乔丹顺利进入替补阵容后，自然，关于后辈们为其让出首发的话题热度又进一步被推高。有记者问卡特是否愿意做这件事，卡特明确说：“不！”他认为自己进入先发阵容是球迷的决定，如果让出首发那就是在打那些支持自己球迷的脸。

这番话顿时引起轩然大波。乔丹的好友巴克利马上站出来，说卡特根本不配首发：“我认为文斯是最应该放弃首发位置的，他这个赛季根本没打几场比赛，作为首发名不副实，这也是我一直反对由球迷投票来选出先发阵容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由于受膝伤影响，全明星前，卡特一共只打了14场比赛，场均得18.6分，票选结果公布时更是只打7场。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收到了1300895张选票，全联盟仅次于科比（1474386）和麦迪（1316297）。

面对巴克利的指责，卡特马上做出回击：“有人说我不该入选？没关系，反正他也无权决定我入选与否。我觉得自己能入选，必须感谢球迷，他们一定是根据我在比赛中表现进而做出选择的……难道入选了我还要说‘噢，谢谢，但是我不要这类的话么？那无疑是等于打了他们一记耳光。”

巴克利同卡特的口水战就此打响，很快，乔丹另一好友，有“乔丹保镖”之称的查尔斯·奥克利也加入战团。奥克利曾和卡特在猛龙做过三年队友，一向就对V.C.颇有微词，这次，更是因为其言语、做法大动肝火：“文斯这家伙，他是全NBA最华而不实的球员，给他投票的球迷根本就不懂篮球！”

还有和卡特在“梦四”做过队友，被MJ挤出替补阵容的雷·阿伦，他也发声了，加入到的同样是批评者阵营。“应该说，做好一个人比做好任何其他事情都重要。我不知文斯是否想过这件事，但我觉得他应该清楚，所有人都会很高兴看到他让出先发位置的。”

激辩愈演愈烈，这时，作为东道主，老鹰名宿多米尼克·威尔金斯站出来打起了圆场。Nique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迈克尔·乔丹，只不过，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乔丹竟有四五位之多，以至于球迷也难以做出选择了。但无论怎样，我认为还是应该尊重球迷的选择。”

此外，威尔金斯还驳斥了奥克利那番“投票球迷根本不懂球”的言论。“以前只有一个迈克尔·乔丹，所以每年迈克尔都是票王。现在呢？有文斯、科比、AI和T-Mac，球迷们选择范围更广了。像今年科比是票王，之前文斯是票王，也许明年T-Mac又是票王了。总之，不会再出现一人长期独霸票王的局面了，这是好事。”

就这样，那些力挺乔丹的人对卡特轮番批评，而卡特腹背受敌却死不松口，至于像威尔金斯这样的和事佬，则人微言轻实在杯水车薪。多伦多媒体开始站出来，抨击乔丹刻意利用喉舌给他们的当家球星施压。他们还嘲讽雷·阿伦：“迈克尔那家伙究竟给了你多少钱？你不仅要为其球鞋代言，还教导其他球员如何做人。”

眼见局面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乔丹不得不站出来亲自表态：“我100%支持文斯的决定，如果他放弃了首发位置，确实，很多球迷会感到失望。同样，如果我接受了T-Mac或AI好意，他们的球迷也会伤心，这些都有违全明星初衷。毕竟，全明星应该是球迷的节日。”

MJ这番话可谓发自肺腑，在他内心深处，真的不想剥夺任何人首发荣誉，但外界对此事过分敏感，让一向好胜心切的他有点不高兴了。他觉得这是一种怜悯：“我不想要一个葬礼，我没有离开和死亡，我还在比赛，我要对所有关心我的人说声谢谢，但又真的不想把这次全明星变成一个葬礼。”

乔丹坚决表示，他绝不会接受任何人怜悯，以至于都被搞得有些愤怒了，那些连绵不休的口水战，仿佛真的是他在动用喉舌围攻卡特一般。卡特则觉得满腹委屈：“我的首发位置是球迷堂堂正正投票投出来的，为什么大家偏偏要我让？我和迈克尔又不打一个位置。”

峰回路转

原本，全明星是一场所有人欢聚一堂的盛宴，结果比赛还没开打，乔丹和卡特就已经弄得甚是难堪。这届全明星，东部队主帅是步行者队主教练伊塞亚·托马斯，尽管球员时代托马斯同乔丹交恶颇深，“飞人”更还曾令他无缘“梦一队”。不过这次，“刺客”却决定站出来，调节一番，帮乔丹一把。

托马斯先是追忆起了1992年全明星赛的种种。当时作为球员工会主席的他，赛前多番告诫大家一定要配合“魔术师”，让其风光引退。结果从比赛一开始，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为Magic讓出舞台最中央，就连好胜如乔丹都含笑看着他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得分。

托马斯说：“这（尊敬濒临退役的前辈）是NBA的传统，没有任何理由不把这个传统一直传承下去。1992年全明星正赛开始前，我惴惴不安地向迈克尔提出‘放水请求时，还生怕他不答应，好在我们一拍即合。其实，不仅是我俩，每个来参赛的人也都希望Magic能得到一份最完美的退役礼物。”

当然，托马斯之所以要凑这个热闹，不仅仅因为他是东部队主帅，还有一层原因，其是卡特特别尊敬的前辈。回想猛龙建队之初，托马斯曾担任首位总经理，卡特、麦迪，包括更之前坎比、达蒙·斯塔德迈尔，都是他一手挑选的。看到昔日爱徒只因一言不慎就被卷入风口浪尖，他亦有心助卡特脱困。

“我很清楚文斯的为人，相信他一定没有丝毫对迈克尔不敬的意思，只是这个赛季受伤太久，不免遭受质疑。文斯太在乎这届全明星了，他想在这个舞台上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理解这种想法，但他也应该明白什么叫来日方长。”

托马斯频频为卡特说好话，除了鼓励后者让出首发外，还开玩笑说要让乔丹打满48分钟。因为在2003年正赛开始前，乔丹距离贾巴尔保持的全明星总得分纪录只有10分差距。“无论迈克尔是否首发，我都会围绕他布置战术，鼓励大家传球给他，尽量让他多得分。”托马斯说，“且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打满48分钟。”

按理说，托马斯是卡特的伯乐，卡特应该理解其试图为自己解围的好意，见台阶就下。但不知为什么，V.C.这次就是认定死理了，全明星前一天，接受采访时，他仍坚持自己的态度：“很感谢伊塞亚给出建议，可我心里又早已打定主意了，要好好享受這场比赛，绝不会让出首发。”

一切迹象都表明，生涯最后一次全明星，乔丹要打替补了，事情看起来已不可更改。可谁又想到，转机竟出现在比赛即将开始前几分钟——菲利浦球馆的现场解说员阿瑞纳突然宣布，乔丹将代替卡特进入首发阵容。这个改变事先毫无征兆，以至于在那之前介绍球员入场时，卡特还被球迷狂嘘不已。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乔丹事后给出的解释是卡特临时改变主意，主动让给他的。“就在上场前几分钟，文斯突然找到我，说希望我能首发出场，并表示除非我接受，否则绝不会收回请求。”乔丹说。

可“飞人”此前又表态过，一定不会接受任何人谦让，为什么这次接受了呢？

有知情人透露：是由于卡特之前因为这事儿已饱受诟病，乔丹答应他的请求只是不想再让其成为众矢之的，希望卡特能好好享受篮球，享受比赛。但多数人都认为真相远没有这么简单，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出自乔丹和卡特共同的赞助商Nike指使，才迫使后者交出了首发。

此外，还有一部分人认定，必是托马斯赛前又当面给卡特施压了，或者，大卫·斯特恩给卡特传话了。不管怎样吧，结果总是好的，乔丹终于获得首发机会，顶替卡特出现在小前锋位置。只不过由于准备不足，开场后前七投全铁，直到第八次空位跳投才命中。最终全场，他是27投9中，得到20分。

另一边呢？卡特则全场兴致都不高。2003年是NBA全明星史上仅有的一次双加时（58分钟），但卡特出战25分钟却只出手9次，得到9分。比赛中，他曾有一次快攻无人防守的扣篮机会，以往，这最起码也会是个技惊四座的抡臂爆扣。然而这次，猛龙当家却就只用一个普通上篮草草了事。

卡特打得不痛快，而作为最后一战，乔丹的全明星谢幕更不算完美。这届全明星，它始于一场窝心的首发位置之争和长达半个多月之久持续不断的口水战，止于一个双加时苦战加乔丹遗憾错失MVP。可以说，从开始一直到结束，“飞人”的境遇都与完美二字着实不相符合。

可尽管外界多年来一直替自己惋惜，乔丹本人倒觉得2003年全明星是完美的。因为他在中场休息时发表了那著名的“薪火相传”演说，将自己从“J博士”、“魔术师”、伯德手中接过的火炬又传给了下一代，完成历史交接。“如果40岁时，我还能从一群小伙子手里抢走MVP，那又怎么能安心退役呢？”

又或许，不能完美谢幕就是MJ的宿命——1998年总决赛第六场，他那断魂一击原本是上帝赐予最完美的谢幕表演，却终又在38岁之龄再度选择复出。回想1991年总决赛，乔丹带领公牛4比1击败湖人，踩着“魔术师”的肩膀完成登基，12年后，这种滋味科比似乎也让他品尝到了。所谓传承，无非就是这样，而未来，也必将还会有像他一样的传奇也成为后辈们登上巅峰的铺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