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新闻:从后真相出发
——“异化”真相下的新闻生产
2017-04-03董卫民
董卫民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上海 200433)
挖掘新闻:从后真相出发
——“异化”真相下的新闻生产
董卫民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上海 200433)
“后真相”2016年成为《牛津英语词典》年度词,引起了广泛关注。社交媒体冲击下,新闻的主观化、情绪化表达与传播更加突出,导致新闻事件的真相被层层异化,具有浓重的后真相意味。当下新闻传播中,事实真相在情绪流动中被遮蔽、在叙述修辞里被改写、在意见传达中被扭曲;真相这些种种“异化”的根源则在于,互联网时代意见共同体连接的散淡、阶层化的“失范”性焦虑和亚文化的野蛮生长;而后真相世界的新闻生产,因为真相的种种异化,则更需要坚守专业理念,在事件不断被衍生出的议题中挖掘新闻,在事实和情绪的流动中“再写”新闻文本。
后真相;真相;异化;社交媒体;新闻生产
一、引言:后真相与“后真相新闻”
2016年11月16日,《牛津英语词典》将“post-truth”(后真相)选为2016年度词汇,并将其定义为“情感及个人信念较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而且,由于2016年英国公投决定脱离欧盟,特朗普“意外”当选美国总统,后真相被认为反映了政治上“非常紧迫”的一年[1]。“post-truth”(后真相)成为《牛津英语词典》2016年度词汇,引起广泛关注,以致后真相作为一个“时代”被提出[2]。学者吴晓明认为,“所谓‘后真相’,无论其具体的所知所用如何曲折隐晦,却总意味着真相、真理的消退隐遁,意味着坚实的客观性已然坍塌而不再具有约束力了[3]。”
后真相这个年度词,本属意于政治领域。但实际上,2016年发生在英、美两国的这两件年度政治大事,都和社交媒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后真相当选年度词,也反映出互联网时代令人忧心的网络乱象,比如网上民粹、假新闻、谣言,甚至特朗普的“推特治国”网络体语录等。因此,从新闻传播的角度,也可以用“后真相新闻”一词,给新闻信息传播的主观化、情绪化趋向一个隐喻性命名。就我国当下的新闻生成和传达而言,比如所谓“反转新闻”,在一定程度上即是混乱、甚至虚假信息“遮蔽”真相,是新闻生产和传播主观化、情绪化的表现,具有浓重的后真相意味。后真相表述不一,学者邹诗鹏说:“相对于后真相时代这一有些夸大其词的称谓,我更愿意称为‘后真相世界’或‘后真相现象’[4]。”邹诗鹏的提法,更切合互联网语境下新闻与信息传播的无序状况,这种无序营造出的,正是一个让人难辨真伪的空间或世界。以后真相为切入,剖析当下新闻传播中真相的“异化症候”,并思考如何在异化的真相中再写文本、“挖掘新闻”,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研究路径。
二、真相异化的三个“症候”
(一)从共鸣到宣泄:真相在情绪流动中被遮蔽
后真相的基本特质是情感先于事实,因此,后真相首先表现为主观化、情绪化。在后真相世界里,信息传播虽然基于一定的事实,但就传播效果来看,引发信息流传的事实只能以“事件”的方式存在,主观情感与感觉传达是信息传播的主要后果,而事实作为传播过程的载体,当情绪与情感的螺旋启动后,就“沉默”于螺旋底端,情绪或情感则随着螺旋的旋转,愈演愈烈,直至掀起舆论的“风搅雪”。因此,情绪伴随着信息流转,逐渐脱离、直至甩掉事实;在情绪的流动、旋转中,真相被冲刷,直至淡出。安徽淮南师范学院女学生袁某遇到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仍然有很强的说服力:袁某自述,她在骑车途中,将一个摔倒在地的老人送往医院,结果被老人指为肇事者。事情从袁某发微博寻找目击人开始,经过反转,当地公安部门认定双方有接触,女生承担一定的责任,但袁某继续发微博,追问“扶老人是否做错了”?从发微博寻找目击人,到所谓目击者口述袁某曾承认撞人,以及警方认定双方有接触,事情几次反转,还是没有说得清女生和老人谁在说谎。新浪微博热门话题“淮南师范学院袁大宸”发出两个投票调查。就“‘学生与摔倒老人你相信谁’的投票共14 106人次参与,‘相信学生’的投票者共有11 571人,占选择人数的82%;而选择‘相信老人’的仅有317人,仅占2.2%;另‘相信法律’的2 225人,占比15.8%”[5]。
网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调查结果,其实和近年来媒体频繁报道比如“老人公交抢座,公交车上殴打、咒骂妇女”、老人为跳广场舞“霸占球场围殴少年”、“老人碰瓷玩具车”等致使“坏人变老了、老人变坏了”这样的观点流传、固化有关。加上有南京2006年彭宇搀扶被撞老人就医被指认为肇事者,法院判彭宇民事赔偿一事的持续影响,淮南师院袁某事件一进入公共领域,就引发网络共鸣,最后演变成情绪宣泄。实际上,新浪的所谓热门话题调查忽视了网络用户中老年群体处于弱势的现状,其调查数据的客观性本身就值得推敲。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7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7.51亿”,其中,“仍以10~39岁群体为主,占整体的72.1%,;50~59岁占5.8%,60岁以上占4.8%”[6]。这起“撞人事件”的真相,最终在公众的情绪流动中被冲刷、被遮蔽。这是后真相世界里,新闻信息传达中真相被异化的一个重要表现。
(二)从围观到制造:真相在故事叙述修辞里被改写
后真相世界,事实让位于情绪,社交媒体、网络自媒体接触、使用的便捷,信息传播和交流自由度提升,“把关人”功能缺失等,导致在互联网上,新闻与信息传播的修辞手段也发生了变化,具体表现为散布虚假消息、谣言、标题党、标签党、任意符号化等。2016年9月10日,深圳罗尔在其微信公众号上发表《耶稣,别让我做你的敌人》等文章,把女儿罗一笑患白血病的事公之于众,11月25日,罗尔在朋友圈发文《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称女儿进入重症监护室,治疗费用无法承担,进而在商业运作下,获得两百多万元捐款,随后有网友和大V扒出罗尔有三套房、两辆车和一家公司等产业。
2016年6月1日,现代快报的报道《最心酸的儿童节礼物她偷了个鸡腿给生病的女儿》,到超市只偷一只鸡腿,引出心酸故事:一对双胞胎女儿患严重肾病的单亲妈妈刘某燕,因无钱给孩子买一份儿童节礼物,铤而走险到超市“拿”了几样东西:一点杂粮、一块鸡腿、两本儿童书。民警问:“为什么不偷多一点鸡腿呢?”她说:“我就是为了孩子,不是自己吃。”办案民警为之震惊,动容地说:“这是我有史以来遇到的最让我感动的小偷。”[7]然而,事情曝光之后,网络上质疑声起,认为“悲情故事”不该成为违法理由,更有媒体爆料称刘某燕实为“惯偷”,虽然刘某燕和当值店员站出来澄清,但网上“口水战”不减,刘某燕被谴责“既偷东西又骗捐款”。这也是一个典型的从围观到制造,从感动到谴责的情绪化修辞案例。
从罗一笑的不幸遭遇,到刘某燕感动天下的“母爱”,网络空间里或悲悯、或悲愤的情绪无时不在蔓延,被主观情绪支配的网民从围观到参与“故事书写”,真相在故事的叙述修辞里被一再改写。
(三)从传播到表达:真相在意见传递中被扭曲
后真相世界的新闻信息传播情绪在先,事实在后。自媒体天然而来的交互性、便捷性,使它不但传递信息,而且修正、补充信息,在传播和修正中,表达对事件的态度。因此,后真相世界里,在网上游走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新闻和信息,而是伴随着意见的表达和传递。回头看传统媒体近年来不断推进的所谓“评论化”、“言说化”,虽然传统媒体有比较完善的把关人制度,但它们在“言说”的道路上追求的所谓个性化表达,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走向了“自由言说”,这种“自由言说”又无意中催长着网络社交媒体自由言说的步伐和叙述“合法性”的建构。只不过和传统媒体相比,社交媒体、网络自媒体的“自由言说”更乏规制、更个性化,也更碎片化。因此,在信息再生产和意见碎片化的传播生态中,真相也就进一步被扭曲了。
2017年4月1日,四川泸州太伏镇一初中学生赵某坠亡。事发之后,社交媒体上传播的信息很混乱,比如赵某系被人打死后抛尸楼下;赵某之死系有人收取一万元保护费被拒所致;赵某坠楼当晚被人施暴打断脚跟、以及施暴者是当地五名领导干部的子女等。虽然这些“传言”被当地公安部门认定为谣言,但是社交媒体的意见却跟随不断再生的“传言”蓬勃扩散,真相并没有因当地公安部门的发声而尘埃落地,而是在社交媒体的汹汹舆情潮流中,被各种“传言”扭曲,传闻越离奇,对普通民众而言,个中的真相也就越发的“无解”。
三、真相异化的“症候分析”
(一)技术赋权与散淡的意见“共同体”
克莱·舍勒说:“当我们改变了沟通的方式,也就改变了社会[8]。”网络社会崛起,普通民众拥有使用网络的技术和传播技巧后,就成为信息传播的主动者,接受信息的选择者,挣脱了大众传媒时代普通人对大众媒体的信息需求依赖,这就是技术赋权。由此,经历了漫长的大众媒体对舆论把控之后,作为个体的网民重回舆论公共空间,成为舆论生成的主体。
和西方启蒙时期舆论空间不同的是,互联网时代的个体走进公共领域是携带着新传播技术的。正像唐·伊德在研究“人-技术”的关系时发现所谓“具身关系”一样,“我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将技术融入到我的经验中,我是借助这些技术来感知的,并且由此转化了我的知觉和身体的感觉[9]”。简单地说,就是作为个体的“我”,是通过已经“具身”的技术,来感知世界、认识世界的,技术实际上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成为“我”自身经验不可分割的部分。在移动终端成为我们身体经验一部分时,“我”对公共事件的见解可以随时通过技术传递和呈现。因此,互联网时代意见表达的碎片化,和大众传媒时期相对一致的公众舆论不再一样:在社交媒体上,因不同情感和生活经历聚合在一起的意见“共同体”,最大的特点就是临时性、部落化,和公民社会的理性公民相去甚远,他们表达意见并非基于事实、基于真相、基于理性,而是有浓重的主观性、随意性、情绪性。郑永年认为:“在一个数字化的公共领域里,个人的兴趣主要在于为他们个人或私人的利益发声,对于通过劝说、谈判和妥协适应别人的立场,却几乎不怎么关心[10]。”因此,伴随着这种临时意见“共同体”,极易生成后真相话语空间。
(二)刻板成见与阶层化的“失范”性焦虑
在后真相世界,真相之所以异化和扭曲,技术赋权只是手段、是表象,因为在信息生产碎片化、意见表达情绪化背后,有更为深层的社会发展逻辑和价值诉求。在社会转型时期,各群体利益诉求被割裂,无法得到经济、社会地位和文化平衡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焦虑、混乱,就是“失范”。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涂尔干曾认为:“(失范)用以描述现代社会中传统规则和标准的销蚀,当在社会生活的既定领域内,没有明确标准对行为进行引导时,失范就出现了。”他虽然没有给“失范”下过明确的定义,但根据他提出的“失范性分工”、“失范性自杀”等概念,吉登斯等学者认为:“涂尔干用失范来描述由于社会变化过快而削弱了现存规范的控制力,导致人们极度迷茫和绝望[11]。”通过研究涂尔干的“失范性分工”和“失范性自杀”,美国社会学家乔治·瑞泽尔发现,“涂尔干使用(失范)这一概念,指称人们缺少充分道德约束的社会状况”[12]。
后真相世界的新闻传播与表达失范,表现为刻板偏见。这种刻板偏见因社会转型时期出现的贫富分化、发展机会不公平、司法腐败等各种矛盾所致,比如仇富、仇官等;在情绪上则呈现出失落、失望、失态、绝望、焦虑等症候,一旦有事件契合、触碰了这种深层的意识和心理,人们就会以自己的喜好对人、对事作出感性判断,抛开真相而仅诉诸于情绪宣泄。比如“贵州落马副县长否认患艾滋病传言,称系被人陷害”、“宝马女撞人后用钱砸人”等新闻。群众痛恨贪官,对落马副县长患艾滋病传言“乐传不疲”,对他本人的辩解无人当真;宝马女司机现场“失态”,是因为受不了现场群众骂“你开宝马车有什么了不起”的刺激。这种阶层固化导致的刻板偏见,在后真相世界的社交媒体,乃至传统媒体上不绝如缕。
(三)“野蛮生长”的亚文化与话语权争夺
巴赫金说:“哪里有符号,哪里就有意识形态[13]。”后真相其实也是一个“符号”——集政治、信息传播和文化诉求等于一体的“符号”,其背后也有意识形态。英、美两国的“年度政治大事”,背后就有自己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原因,但是结合近年来英美等国连续出现的暴力冲突、种族冲突等事件来分析,可以发现后真相政治中,社交媒体所引领的后真相世界具有亚文化的身影与痕迹。这个说法并不牵强,只不过相较于上世纪50年代、70年代的亚文化,如今的信息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彼时“无赖青年”的街头帮派,以及他们蔑视权威、反抗主流、寻求“刺激”等越轨行为,已经转化为社交媒体上的“部落集结”,“风格”转化了。但是,不论以何种风格呈现,“亚文化的风格蕴含着丰富的意义,它的转化‘违背了自然’,打断了‘正常化’的过程”。亚文化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它们的共同属性并没有因互联网而改变。迪克·赫伯迪格认为:“意识形态中不同的话语、不同的定义与意义之间的斗争,每每同时也是表意内部的一种斗争:是一种为了占有符号的斗争,这种斗争甚至会延伸到日常生活中最世俗的领域中[14]。”
在社交媒体上,亚文化(也叫次文化)通过不同的转换形态,已经进入到最世俗的领域中进行话语竞争,比如作为青年亚文化存在的话语表达,转化为“御宅族、屌丝、二次元、颜控、火星文、脑残粉、弹幕”等符号;而同样具有亚文化性质的城市流浪者、边缘人群等,在社交媒体上则以“贴标签、非主流”,甚至以假新闻、谣言等表达自己的存在。前面提到的宝马车主被围观、被语言暴力羞辱,不仅是“贴标签”式的刻板仇富,也是一种不容小觑的网络亚文化。这种亚文化如果进一步异化,在非理性的方向再次“转化”,超越日常、超越世俗而“野蛮生长”下去,一旦和相关的政治事件、群体事件遇合,就会抛掉草根表象,从群体极化走向线上线下“双民粹”。
然而,面对后真相世界里真相的种种异化,对新闻生产而言,不完全是危机,因为真相的异化过程,也是一个个事件不断被“书写”和呈现的过程,从后真相出发,在被异化的真相中挖掘新闻,是新闻生产的新路径和机遇。
四、挖掘新闻:从后真相出发
(一)“再写”文本:流动中的生产新闻
面对后真相世界的种种网络乱象,新闻生产首先应该做到深入事件、融合各方、共同书写。传媒技术日渐成熟稳定,自媒体虽然没有新闻采访资质,但以微信公众号为载体的信息传播平台在渠道上已经成熟,通过自媒体传播出来的信息,实际上现在除了生活资讯、心灵鸡汤,也愈发转向事件。自媒体环境下,新闻传播路径越发多样,新闻生产形态走向多元。如前文所述,后真相世界,事件真相在信息传播中被异化,这种异化对新闻生产来说,是新路不是畏途,因为事件在社交媒体传播的过程中,被主观化、情绪化渗透,渗透的过程就是事件被重新书写的过程;具体事件的转化、流动,也是新闻本文的再书写、再生产。
比如,2016年4月发生在山东的“刺死辱母者”案,在2017年3月通过网络再次发酵,社交媒体不断推动,让事件连续被改写,从一起债务纠纷出发,层层剥出高利贷背景和黑幕,就是一个“在流动中生产新闻”的典型案例。而深圳罗尔事件和南京的刘某燕事件,也是在网民情绪化流动中,不断被重新书写和传播的。所以,后真相世界里,尽管不是每一个新闻都有“反转”,但就社交媒体和网民对事实的跟踪、发声过程看,在多元话语表达中,随着人们对事件书写的参与,必然逐渐接近或倒逼真相的现身。因此,新闻文本跟随事件的流动,既是追逐真相、祛蔽的过程,更是新闻再生产的过程。
(二)寻找议题:在衍生议题中挖掘新闻
后真相世界,新闻信息传播中夹杂了大量个人情感诉求,用新闻的客观、真实、中立等经典价值观来衡量,这样的新闻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是后真相世界已经出现,换一个角度看,由情绪和感性笼罩的“拟像”世界,也为新闻生产开辟了一条新路,那就是在衍生话题中挖掘新的公共议题。
前文已经提到,后真相世界的新闻传播因为情绪化、主观化,携带着大量碎片化意见。如果我们把后真相作为一个社会潮流来看的话,在网络世界里形成的这股潮流,实际上网民并不是完全彼此隔离,也不是拒绝沟通的;相反,他们也在沟通,也在寻找认同。涂尔干认为:“个体有助于形成社会潮流,但在形成社会性的过程中,个体之间的互动也产生新的事物。社会潮流只能根据主体间性,即个体之间的互动来解释,它们存在于互动层面而非个体层面[15]。”在社交媒体里,对事件的改写伴随着情绪表达,每一次改写事件,都是意见的传达;因此,网络事件上升到舆情时,通过数据分析等手段,几乎都可以从中发现繁多的公共议题。比如罗尔事件,用网民情绪化的说法,那就是“诈捐”。但在事件的流动中,新议题不断涌现,比如国家对白血病人是否有完善的救助机制?什么样的状况下可以向社会申请募捐?募捐的流程怎么进行?和其他国家横向对照,我们的社会救助体系有什么优缺点等等?这些都是值得深入挖掘的公共议题,可以成为新闻生产的新选题。
(三)超越“想象”:后真相世界里的专业坚守
后真相世界,新闻信息传达在强烈的情绪主导下完成,因此,其舆论也可以说是一种“想象”的意见。如勒庞所说,“群众形象化的想象力非常强大,而且活跃,他们很容易受到强烈的影响。一个人物、一件大事或者一次事故在他们脑子里唤起的形象,栩栩如生。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群众宛若睡眠中的人,其理性已被暂时悬置,任由极其鲜明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16]”。后真相新闻的主观化特点,使其信息传达和意见传递体现为关于“真相的想象”,想象的末流,就是有意无意的网络谣言或虚假新闻。
自媒体兴起,人人成为记者,信息传播从大众走向人际,又从人际回归大众。或宣泄或慰藉情感的微信公众号,也已经成为“发布新闻”的平台,新闻的边界在互联网自媒体时代完全被打开。根据前文分析,在后真相世界,新闻和意见的流通呈现出主观化、虚假化、碎片化、成见化等特征,主观的反面是客观,虚假的反面是真实,碎片的反面是全面,成见的反面是公正。后真相制造出主观、虚假、碎片、偏见的“新景观”、“新修辞”,这些景观和修辞是对新闻专业主义的反动,也是对事件真相的“遮蔽”。因此,以发掘真相为天职的新闻媒体,在后真相舆论生态下,其生产理念必须超越关于“真相的想象”。
后真相世界的新闻生产,既有面向大众的新闻机构与信息传播平台,如传统新闻媒体及其新媒体平台;也有面向“朋友圈”的小众化组织或个体平台,比如微博、微信公众号等。面对大众的新闻机构和平台,坚守专业主义既是其天职,更是其生存法则;面向“朋友圈”的小众化组织或个体平台,在媒体暴利时代过去后,以“剑走偏锋”获得关注的修辞手段,也必然要回归到客观、公正的轨道上来,这样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五、余论:后真相并非无真相
李普曼在《幻影公众》里,曾把生活在信息环境中的普通公民比作坐在剧院后排的聋哑观众,他们本该关注舞台上的故事情节,却无法使自己保持清醒;他们虽然能感觉到自己正受到周围发生事件和公共事务的影响,却无能为力,他们是“幻影公众”。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这公共事务关他们什么事,那几乎是他无法触及的。如果它们确实存在,那么,一定是在远离他生活的地方,被无人知晓的幕后力量掌控着[17]”。幻影公众”是无能为力的、虚幻的,在后真相世界,面对真相的“异化”,虚无在蔓延,公众也日渐“幻影化”,民粹的“隐患”更让学者和政府担忧。
但是,后真相世界并非无真相,主观化、“民粹化”的信息传播只是社会情绪的反映,是转型时期各种复杂矛盾的表象。只要管理者完善法律法规、回应民众诉求,积极推动社会各方建立共识,只要新闻业界以专业精神推进新闻生产,挖掘后真相背后的真相,只要网民提升媒介素养,自觉加入“共识达成”的构建,三方合力,必然会有益于社会的文化建设、制度建设,最终调整社会失范,为真相“祛蔽”,让被遮蔽和“异化”的真相回归本位,让公众不再因真相的无法触及而成为“幻影”。不过,落脚到新闻生产,真正实现“三方合流”之前,在后真相中发掘新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生产机制需要摸索、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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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程俐萍)
Miningnews:startingfromthepost-truth——newsproductionunderthebackgroundofalienation
DongWeimin
(JournalismSchool,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Post-truth becoming 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word of the year has caused great repercussions in 2016.Under the impact of social media,news subjective emotional expression and dissemination make the truth of news alienated,and have strong sense of post truth.In current course of news communication,the truth is obscured in the flow of emotion,being rewritten in narrative rhetoric,distorted in the communication of ideas.The root of this kind of alienation lies in opinion community loose connection in network area,stratified anomie anxiety and the barbaric growth of subcultures.Then because of the alienation of truth,the news production in the truth world more need to adhere to professional concepts,mine news in derivative issues,and rewrite the text in the flow of facts and emotions.
Post-truth; Truth; Alienation; Social media; News production
2017-09-01
董卫民(1970-),男(汉),河南叶县人,主任编辑,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新闻摄影、视觉传播、广播电视新闻学方面的研究。
G21
A
1671-816X(2017)12-006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