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语学习者英语现在完成体使用的历时跟踪研究*
2017-03-31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章柏成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许家金
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章柏成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 许家金
一、引言
学习者二语时体系统特征及其发展规律研究是近三十年二语习得研究领域的热点课题,在一定意义上,已成为二语习得研究的缩影(武和平、高育松,2007)。学界的基本共识是:基于二语学习者的真实语言产出,概括其二语时体习得特征,检验并完善已有时体理论,甚至建构更具解释力和预测力的新假设,对于二语时体系统习得乃至整个二语习得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英语时体习得是英语本族语者面临的难题(Leech,2004),对于二语学习者难度更大,即便在自然习得环境下,英语时体也是难点(Hantrakul,1990;Bardovi-Harlig,2000);而在外语环境下,多年英语学习仍不能有效解决英语时体的使用问题(Labadi,1990; Cai,2003; Hinkel,2004;Izquierdo,2009;Clahsen et al.,2010;鲍瑞、金立,2010)。英语现在完成体在二语时体习得进程中难度大、习得晚(Labadi,1990;Yoshimura et al.,2014),多种因素的交互影响使学习者常将现在完成体与一般现在时、一般过去时和过去完成体等混用。本研究便针对这一难点,采用历时跟踪的方法,考察学习者英语现在完成体的使用情况及其历时变化。
二、文献回顾
学界针对二语现在完成体习得的研究主要围绕母语影响、错误分析及形式与意义习得顺序等主题。母语对英语现在完成体习得的影响已得到大量研究的证实,其中,Deng(2004)运用有声思维和合法性判断,考察了中国学习者使用英语现在完成体所具备的语境知识,发现受试缺乏支持使用现在完成体的内部语境,母语语境知识介入补缺并影响目标语言形式的习得;Ayoun&Salaberry(2008)指出,由于法语复合过去式与英语现在完成体的构成相似,母语为法语的英语学习者过度使用英语现在完成体;Zhang(2005)表明,中国学生习得英语现在完成体过程中,母语影响随学习者英语水平的提高而减弱;鲍瑞、金立(2010)发现,由于蒙语里没有与英语现在完成体对应的时体,蒙古族大学生普遍将英语现在完成体误用为一般过去时;Yoshimura等(2014)指出,日本学习者习得英语现在完成体的巨大难度主要源于日语和英语中的现在完成体在形态句法-语义层面不对应。
英语现在完成体习得的错误分析方面,Montrul(2009)发现,在美国长大的母语为西班牙语的双语者使用英语二语时体和语气形态变化的错误率显著高于本族语者;樊长荣、林海(2002)指出,在外语学习环境里,初中级水平的中国学生容易将现在完成体与表示过去的时间、地点状语连用,将终结性动词与表示一段时间的状语连用;顾凯、王同顺(2005)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使用现在完成体的错误率为8.44%,动词突显度、情状体及时间状语等语言因素均产生影响;Han(2006)、Wang(2008)和胡江(2010)指出,中国学生容易将现在完成体与一般过去时、过去完成体和一般现在时混用,产生多种变异形式。
英语现在完成体形式与意义的习得顺序方面,熊建国(2003)与胡江(2010)发现,中国学生英语现在完成体的形式习得水平优于意义,支持“形式先于意义假说”(Bardovi-Haring,1992);Yoshimura等(2014)也有类似结论:英语现在完成体对母语为日语的英语学习者来说难度较大,其意义习得落后于形式习得;章柏成(2013)的发现与之相反,因而提出,中国学习者习得英语现在完成体的形式与意义的顺序并非恒定,多种变量交互作用,动态影响该时体的习得。
先前研究大多从语料库中抽取不同学业层次学习者的共时语料,考察语料中的现在完成体使用情况,而缺乏对同一个学习者群体进行历时跟踪考察。此外,已有研究主要涉及叙事语篇,对非叙事语篇关注不够。鉴于此,本研究跟踪103名英语专业学生四个学期(76周),分四次收集其英语议论文作文,建成学习者英语作文观察语料库,考察受试英语现在完成体习得的总体水平及其历时变化。
三、研究方法
1.研究问题
本研究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1)观察语料中英语现在完成体的总体分布及其历时变化有何特征?
2)观察语料中英语现在完成体的错误分布及其历时变化有何特征?
3)上述特征为我们认识二语时体的习得与发展提供了怎样的启示?
2.受试信息
本研究的受试为重庆市某大学2011级英语专业本科生,入学时共有学生156名,全部参加了第一次作文语料收集,部分学生因更换专业、休学等原因在后三次作文中缺席。剔除缺席受试后,四次作文语料皆齐备的103名学生(男生29人,女生74人)成为本研究的最终受试。
3.语料收集与整理
针对已有研究大多关注叙事语篇而忽略其他文体的特点,本研究聚焦议论文文体。首先,我们设计了四道作文题(见表1)并制作好作文纸;然后,确定收集作文语料的时间:从受试进入大学的第一学期开始,历时四个学期,每学期收集一次;最后,为保证作文语料的真实性,我们采用了课堂限时作文的方法,请受试所在班级的“基础英语”课程教师在课堂上留出30-40分钟时间,要求受试当堂完成作文。
表1.作文题目及收集时间
每次语料收集完成后,将纸质作文录入Word文档;作文中的错误保持原样,不作更改;每篇作文保存为一个单独的文件,并以受试的学号命名;随后,将Word文档转换为纯文本文件,并进行清理;最后建成了一个包含412个英语作文文本的观察语料库(见表2),本研究的分析便基于这些语料进行。
表2.四次作文语料信息
如表2所示,103名受试前三次作文的形符和类符数逐次递增,第三次达到峰值,第四次低于第三次,但略高于第二次。受试四次作文的总形符数为109 150词,类符数为4 885词。
4.语料检索
为便于检索,我们首先用 TreeTagger for Windows 3.0①TreeTagger for Windows 3.0由北京外国语大学梁茂成教授开发。对412个文本进行词性赋码;然后,利用 BFSU PowerConc 1.0①BFSU PowerConc软件,由北京外国语大学许家金教授、梁茂成教授和贾云龙共同设计开发。的智能输入(Smart Input)语法(许家金、贾云龙,2013),编写了检索表达式@have#v②表达式@have#v中,@have匹配have的曲折变化形式have,has,had,having;#v匹配所有动词。使用该表达式检索时,PowerConc会提示调用动词词性归并表。,并制作动词词性还原表③根据TreeTagger 3.0的赋码集,制作一个动词词性归并的文本文件,并以“VB=V”的形式,将24类动词写进该文本文件。;接下来使用检索表达式和词性还原表分别对四次作文语料进行检索,人工剔除不合要求的索引行,最终得到英语现在完成体的正确例示及其变异形式(见表3)。
表3.现在完成体的频数及其历时变化
四、结果与讨论
1.历时变化总趋势
频数是现在完成体使用情况的量化表现,但四次作文语料的容量不一,为增强可比性,我们计算了每十万词中现在完成体的标准化频数。
总体来看,受试使用现在完成体的原始频数为159,每十万词频数为579;历时来看,该时体的使用情况并非呈现一致的升/降变化趋势,而是一条“降—升—降”的波动曲线;76周期间,标准化频数总体下降了14.29%,相邻两次作文中的频数升/降幅度在18%~35%之间,运用对数似然率计算器④对数似然率计算器(Log-likelihood ratio calculator)由北京外国语大学许家金教授编制。进行检验,第二、第三次作文以及第三、第四次作文之间的频数差异显著(用星号标示⑤星号表示差异的显著性:一个星号表示差异显著;两个星号表示差异非常显著;三个星号表示差异极其显著。)。图1直观地展现了这一波动趋势。
2.历时变化的动词类型差异
图1.现在完成体的历时变化总趋势
四次作文中规则和不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的频数如表4所示,159个现在完成体例示中,规则动词例示91个(57.23%),不规则动词例示68个(42.77%),二者的差异接近显著性水平(sig.=0.068)。从历时变化情况看,两类动词现在完成体的频数均呈“降—升—降”的趋势(见图2);前三次作文中,不规则动词例示的升/降幅度明显大于规则动词,分别在0.05和0.01水平上差异显著;后两次作文中,规则动词例示频数降幅明显大于不规则动词;76周期间,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频数减少25.84%,而不规则动词频数增加1.54%。
表4.现在完成体历时变化的动词类型差异
图2.现在完成体历时变化的动词类型差异
3.历时变化的语态差异
总体上,159个现在完成体例示中,主动语态135 个(84.91%),被动语态 24 个(15.09%),前者占绝对优势(见表5)。历时来看,现在完成体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的频数均为“降—升—降”走势(见图3),主动语态波动较大,但整体降幅仅为4.10%,差异不显著;被动语态变化曲线走势平缓,但整体降幅达53.13%,差异显著。
表5.现在完成体频数历时变化的语态差异
图3.现在完成体频数历时变化的语态差异
4.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分析
1)使用错误基本信息
表6是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的类型及频数信息。总体来看,159个例示中,错误例示56个(占35.22%),其中,规则动词错误31 个(55.36%),不规则动词错误25个(44.64%);前者频数高于后者,但差异不显著。历时变化表明,错误频数变化曲线为“降—升—降”,第四次和第一次作文相比,错误频数下降76.62%,差异极其显著;两类动词现在完成体错误频数变化趋势均为“降—升—降”(见图4),整体差异均达到了显著性水平,其中,规则动词的降幅更大(-90.24%),差异极其显著。
图4.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频数及其历时变化
表6.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的基本信息
2)错误类型及详情分析
观察语料中的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主要包括分词形态、时态语态(语态错误极少,与时态错误合并计算)以及主谓一致三类(见表7)。总体上,过去分词形态错误31次(55.36%),时态语态错误14次(25%),主谓一致错误 11次(19.64%)。分词形态标记错误高居榜首,超过了错误总频数的一半。历时变化方面,三类错误均呈下降趋势,第四次作文与第一次相比,错误频数降幅巨大,均达到极其显著的差异水平。如图5所示,分词形态错误呈现出波动较大的“降—升—降”曲线;时态语态和主谓一致错误在前三次作文中均有升/降波动,但差异不显著,且两类错误都在第四次作文中消失。下面基于实际例句进一步分析。
表7.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类型及频数变化
图5.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类型及其变化趋势
(1)分词形态错误
现在完成体例示中的分词形态错误共有31例,表现为无过去分词标记或过去分词标记错误。第一种错误共有23例,如[1]-[5]所示,过去分词误用为动词原形或现在分词等。
[1]the same as the calculator have effect human's calculating skills (作文 1)
[2]them from playing computer game has arouse concerning (作文 2)
[3]are protected well and they have never touch the true society (作文 3)
[4]more and more collage students have rent apartments and live outside (作文 4)
[5]ever see a child who has playing game for three days (作文 2)
形式层面,上述五例中,在本该使用过去分词的地方,受试使用了动词原形或现在分词,表明受试似乎尚未习得现在完成体的构成形式;意义层面,上述各例所提供语境与现在完成体的语境要求一致,表明受试基本理解或习得了该时体的意义。如此看来,该时体的形式与意义习得水平未能同步发展。
第二种分词形态错误表现为过去分词的标记错误,此类错误共有8例,如:[6]-[8]均为不规则动词错误,[6]中错误因受试误以为become的过去分词与过去式同形所致;[7]和[8]则因规则动词过去分词变化规则的过度扩展而导致错误;[9]和[10]例属于动词末尾辅音字母双写不当的错误;[11]和[12]是规则动词过去分词形态标记“ed”误用为“d”,这类错误在学习者二语产出语料中少见,因而笔误的可能性较大。从下面的索引行来看,受试已基本掌握现在完成体的形式和意义,只是过去分词的形态标记有误,错误原因可能在于没有掌握不规则动词的过去分词形式、规则动词过去词变化规则记忆不牢以及变化规则的过度扩展,且不排除笔误的可能。
[6]only one anymore,it has became variously based on the (作文 3)
[7]We have hearedthe case that some(作文 2)
[8]No matter decision we have choosedwe should keep in (作文 4)
[9] Calculator has limittedhuman beings calculating ability (作文 1)
[10]Recently,this question has stireda heated discussion among (作文 3)
[11]But recently something unhappy has happend so that renting apartments (作文 4)
[12]Secondly,high education tuition has burdend our family,we (作文4)
(2)时态语态错误
时态语态错误14例(时态10例,语态4例),体现为现在完成体误用为过去完成体以及主、被动语态的混用,如[13]中主动语态误用为被动;[14]和[15]本应使用现在完成体的语境,受试使用了过去完成体。表面上是在形式层面出现问题,但这并不表明受试没有掌握现在完成体的构成形式,很可能是混淆了现在完成体和过去完成体的意义和用法,因而这类错误更多与该时体的意义习得关联,表明受试对现在完成体的意义及用法掌握并不到位。
[13]and meet a word which they haven't been meet,they usually didn't look up (作文 1)
[14]to pursue the benefit,many companies had exploited many computer games (作文 2)
[15]The idea had been formed in people's mind deeply (作文 3)
(3)主谓一致错误
在[16]-[18]中,句子主语和助动词(have/has)的单复数不一致而导致错误。此类错误共11例,其中have误用为has 7例,has误用为have 4例,受试母语特征迁移(无性、数、格等一致要求)可能是错误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16]the same as the calculator have effect human's calculating skills (作文 1)
[17]The computer games has affected the normal students study (作文 2)
[18]the functions of college education has been discussed hotly (作文 3)
5.讨论
现在针对三个研究问题,基于数据分析展开相关讨论。
1)总体频数分布及其历时变化
总体上,四次作文中的现在完成体频数为159,使用比例为 0.58%。其中,规则动词例示(57.23%)高于不规则动词例示(42.77%),差异接近显著性水平;主动语态比例(84.91%)明显高于被动语态(15.09%),差异显著。历时来看,现在完成体频数变化趋势为“降—升—降”,其中,在后三次作文中波动较大,升/降幅度差异显著;动词类型方面,规则动词和不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的频数变化均为“降—升—降”走势,但前者总体下降 25.84%,后者上升 1.54%;语态方面,主动语态频数整体下降幅度小(4.1%),但中间波动较大,被动语态频数整体显著下降(53.13%),但走势较为平缓。上述数据中,两个现象值得关注:第一,四次作文中的现在完成体频数总体下降14.29%。尽管基于英语本族语语料库的历时研究(Elsness,1997;Hundt& Smith,2009)表明,自18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末,英语现在完成体的使用频数逐步下降,但本研究的观测时间跨度仅76周,语料中现在完成体频数的下降不太可能是受该时体历时下降总趋势的影响,而更可能是意义表达需求和受试主观选择倾向性的结果。此外,观察语料中现在完成体频数的显著升降也表明,受试的现在完成体习得水平并非线性增减,而是有阶段性波动。
第二,不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频数总体上升1.54%。一般而言,规则或不规则动词的选用与现在完成体本身并无直接关联,而是更多受制于意义表达需求,但是当特定意义表达有多个动词备选时,学习者对不规则动词过去分词形态变化的掌握情况就可能影响其选择:如果没有掌握某个不规则动词的过去分词形式,或者对其形态变化不确定时,受试可能倾向于选择规则动词,以便降低错误风险。在这个意义上讲,现在完成体的习得水平与使用频数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关联。因此,不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频数总体上升的趋势间接表明:76周期间,历经阶段性波折以后,受试对不规则动词过去分词形态变化的习得水平有所提高,他们使用该类动词的信心随之增强,间接导致现在完成体的使用频数增加。
2)错误频数分布及其历时变化
总体上,159个现在完成体例示中,错误频数56,错误比例较高(35.22%),说明受试习得该时体的水平有限。历时来看,错误频数变化为“降—升—降”趋势,整体降幅76.62%,差异极其显著,表明随着受试学业年限与水平的增长,现在完成体使用错误逐步减少,但变化趋势并非持续、稳定,而是有不同程度的波动,突显了现在完成体习得的难度及其动态性。
动词类型方面,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的错误频数高于不规则动词,但差异不显著。从“突显度假说”(Dulay & Burt,1974;Wolfram,1985;Bayley,1994)的角度看,不规则动词的过去分词形态变化复杂,突显度高,更易被感知和注意,因而会先于规则动词被习得,即在同一观测时间,二语学习者的不规则动词习得水平应高于规则动词,换言之,不规则动词的错误频数低于规则动词。此外,两类动词的现在完成体错误频数变化虽有波动,但整体降幅明显,其中,规则动词错误频数整体下降90.24%,差异极其显著;不规则动词错误频数整体下降59.5%,差异显著。这些似乎表明:随着学习年限的增加和学业水平的提高,受试对规则动词过去分词构成规则的习得水平显著提升,对不规则动词过去分词形态变化的习得水平也相应提高,从而导致错误频数显著下降。
错误类型方面,分词形态错误高居第一位(53.36%),时态语态错误次之(25%),主谓一致错误位列第三(19.64%)。历时来看,三类错误虽有波动,但整体降幅都达到了极其显著的水平,其中,分词形态错误为伴随大幅波动的“降—升—降”走势,时态语态和主谓一致错误皆有些许升降变化,并在第四次作文中消失。概括起来,受试经过四个学期的学习,在降低错误方面才取得了实质性进步,表明该时体习得的难度所在,突显了二语时体习得与发展过程的非线性特征。
3)对认识二语时体习得与发展的启示
第一,二语时体习得牵涉多种因素,是复杂系统。二语习得的动态系统观(Larsen-Freeman,2002;Larsen-Freeman & Cameron,2008;de Bot et al.,2007;Ellis,2008;郑咏滟 2013、2015)认为,多种影响因素交互作用,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已有研究注重考察特定因素(如动词突显度、动词类型、语篇类型等)对二语时体习得的影响,并相继提出了“突显度假说”、“情状体假说”和“语篇假说”等,分别从某一个因素视角,认识和理解二语时体习得特征。但问题是,仅从单一视角(而忽略多种因素的交互)看待二语时体习得,难以得出可靠结论。例如:前面的数据分析表明,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的错误频数高于不规则动词,若从动词突显度(Salience)、注意分配(Attention Allocation)以及二者与学习的关系(Ellis,2006a、b)来看,这一现象可得到解释:不规则动词的过去时和过去分词形态变化更复杂,其形态标记的突显性更高,更容易被感知、注意,进而促进动词习得,因此,不规则动词的习得先于规则动词。然而,若从认知负荷(Cognitive Load)(Sweller,1988)角度分析,则与之相反:规则动词的形态变化比不规则动词简单,对其进行认知处理的负荷相对较小,习得难度也较小,因此,规则动词的习得可能先于不规则动词。显然,从不同视角(考虑不同因素)看待规则与不规则动词现在完成体的习得,可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当学习者面对具体的时体习得任务时,动词突显度、认知负荷以及其他因素(如动词类型、语篇类型、母语特征、习得环境、频率、新近性、学习者特征等)都可能对习得过程和结果产生影响。显然,二语时体习得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涉及多种因素的交互作用,任何单因素分析得到的认识都可能是片面的。因此,未来研究需进一步探索如何采用多维(因素)分析方法(Salaberry&Comajoan,2013),考察各种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对二语时体习得与发展的整体影响,以突破现有研究的局限。
第二,形式与意义习得顺序并非恒定,是动态系统。Bardovi-Harlig(1992)提出,自然习得环境下的二语时体形式习得先于意义习得,即“形式先于意义假说”(Form-Before-Meaning Hypothesis)。二十多年来,该假说得到了不少研究的支持(Yoshimura et al.,2014;熊建国,2003;张雪梅、杨滢滢,2009),但也有反例。观察前面三类错误实例中现在完成体的构成形式及其使用语境,不难发现:受试在现在完成体的形式标记方面存在问题,但已基本掌握该时体的意义,这似乎表明,受试习得现在完成体的意义先于形式,与“形式先于意义假说”相悖。我们认为,一方面,本研究考察的是非自然习得环境下的二语时体习得,有别于自然习得环境;另一方面,应该认识到,在二语时体习得与发展这个动态系统里,多种因素交互作用,完全可能导致时体形式与意义习得顺序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使“形式先于意义”特征同样具有动态性,此阶段(语境下)的“形式先于意义”可能转化为彼阶段(语境下)的“意义先于形式”(章柏成,2013)。如果忽略二语时体习得的复杂性和动态性,将其发展简单概括为恒定不变的特定顺序,可能难以揭示其真面目。
实际上,从构式语法(Goldberg,2006;王寅,2011)的角度看,现在完成体是特定的形义配对体(form-meaning pairing)或形功配对体(formfunction pairing),是一种构式(construction),即现在完成体构式(Present Perfect Construction),其形式与意义/功能不可分离。在实际使用中,只有当形式和意义/功能都正确,才表明该构式已被习得。因此,除了诊断学习者的时体习得困难以外,纠结二语时体形式与意义习得孰先孰后并无太大实际意义。具体到二语学习者,只有同时掌握了现在完成体的形式和意义/功能,才表明他们真正习得了这一时体。
五、结语
通过跟踪103名英语专业大学生在76周期间的四次英语作文,本研究考察受试使用英语现在完成体的总体分布及历时变化情况。观察语料中,现在完成体的总体频数及其历时变化显示:在两年观测时间内,受试使用现在完成体的频数不断增加,但并非线性发展,而是有升降波动;现在完成体使用中三类错误的频数也相应呈伴随波动的下降。上述特征表明,随着学业年限的增加以及学业水平的提高,受试现在完成体的习得水平虽动态波动,但整体上呈现出不断提高的变化趋势。
本研究进一步表明,二语时体习得是个复杂系统,多种因素牵涉其中;二语时体习得还是一个动态系统,形式习得与意义习得的顺序并非恒定不变。本研究发现支持“突显度假说”,与“形式先于意义假说”不符,这一结果可从动态系统理论角度得到解释。然而,我们对二语时体习得这个动态系统的认识还十分有限,对于其中的若干因素如何交互并动态影响二语时体习得与发展还不十分清楚,因此需要拓宽视野,开展更加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基于动态系统理论,采用多维分析方法,进行更为系统和深入的研究探索。此外,还需重视理论视角和方法论的选择与二语时体习得研究的关系(章柏成,2016),科学设计,严谨求证。
本研究的主要局限有三点:第一,基于数据分析与讨论,研究指出二语时体习得与整个二语习得一样,是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其复杂性来源于多种影响因素的存在,动态性则由多种因素的交互作用所致。但本研究尚未探索多种因素如何交互影响二语学习者的现在完成体习得与发展,这是二语时体习得研究的一块“硬骨头”,出路可能在结合量化研究(基于量化统计与分析)和质的研究(基于观察、访谈等质性数据的解读),进行三角验证,深入探究多因素的交互作用,深化对二语时体习得及其动态发展机制的认识。第二,本研究没有考虑现在完成体误用为一般现在时和一般过去时等时体的情况,因为这样的误用须由人工判定,即便是十万词的小型语料库,排查工作依然浩繁,尽管此类误用频数极少,但仍可能影响研究结果。第三,本研究的受试虽然来自国内多个省/市/自治区,但收集作文语料时,他们是在同一所理工科大学就读的英语专业学生,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研究的代表性,未来研究需要在不同地区、不同类型的学校选择不同专业的学生作为受试,以增强研究的代表性和结论的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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