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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仙人故事在中印文化中的流变

2017-03-31任昭君

青年文学家 2017年8期

摘 要:“独角仙人”是佛教故事中塑造的一个具有神力的仙人,无论是在印度还是中国,佛典还是民间故事中都有流传。但是它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表现出来的形象是不同的。这一故事本身既带有文学性、想象性和教谕性,还有一些色情、俚俗的段落,传播故事的人根据其不同的需要,迎合受众的接受习惯,对故事因素做了取舍和切割,使得同一故事表现出了不同的主题。

关键词:独角仙人;佛教故事;民间传说

作者简介:任昭君(1992-),女,汉族,四川省通江县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典文献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8-0-02

独角仙人故事在印度和中国的佛教故事及民间传说中都有记载,它讲述了一个 “鹿人”的故事(仙鹿结合而生),故事的主要情节有:“鹿人”出生;因天雨路滑而摔倒,怒施法术,导致干旱;“鹿人”为女色所迷,法力尽失,天复下雨。故事的主旨在于强调戒色戒欲,包含着浓厚的文学色彩,想象力丰富。诸如“色诱鹿人”、“鹿人跌倒”“仙鹿结合”等桥段,既有幽默感,有带着俚俗、轻松和戏谑的成分,这无疑很适合民间故事的品位。本文将从印度、汉译佛典和中国民间故事三个方面来考察独角仙人的故事演变情况。

独角仙人的故事最早是在印度流传开来的,文献的记载十分简洁,只能说是一个大体的框架,这样的设计有一点寓言故事的性质,它把枝节剪除了,故事直奔主题。

独角仙人在翻译佛典中音译为“倚介尼陵伽”、“胜渠”、“俱舍频头”,意译有“一角”、“独角”、“鹿角”、“善觉”等。故事在诸佛典中有种种记叙,主人公为一仙鹿结合的鹿人,其长相描述见《经律异相》第三十九《独角仙人情染世欲为淫女所骑》:“大类如人,头有一角,其足似鹿。” 即是仙人之子,自有神力,因雨天路滑摔倒,以神力令天不雨。后国王派淫女迷惑仙人,骑其项而返。仙人失神通,天降大雨。佛典中将此故事作为“欲人可令诸仙被诳惑”的一个典型例子。

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童年篇》中也有记载,第八、九章“独角仙人的故事”,他是迦叶波的儿子,名叫毗槃咤迦。鸯伽王犯了错误致使天旱不雨,婆罗门建议国王“要用一切手段把毗槃咤迦的儿子弄到手”,“这样鸯伽国王就派妓女把仙人儿子引诱出山林。”,妓女们把他拐走,“天老爷立刻就下了雨”。[1]独角仙人相关的故事还见诸其他印度早期著作,在民间此故事也广为流传,玄奘到达天竺时见到了独角仙人的窣堵波,《大唐西域记》卷二:“健驮逻国……其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独角仙人所居之处。仙人为淫女诱乱,退失神通,淫女乃驾其肩而还城邑。”[2]道宣撰《释迦方志》卷上也载:“又西北行百余里,越小山至大山。南有一寺塔,僧学大乘,昔独角大仙爲女乱处。”可见此故事是实实在在出现在印度生活之中的。早期的独角仙人故事在印度已初具雏形,但情节还不够丰富,人物形象还不够饱满。

汉译佛典中的独角仙人故事,其重要情节是从印度翻译过来的,之后中土僧人又在汉译文献的基础上,把情节更加丰富化了。这样无疑是造就了一个好故事,使它更受欢迎了,但同时也增加了文学色彩,降低了教谕性。

独角仙人相关故事按照翻译佛典的先后,较早流传至中土的有昙无谶译,马鸣《佛所行讃·离欲品第四》:今此王太子/持心虽坚固/清净徳纯备/不胜女人力/古昔孙陀利/能坏大仙人……胜渠仙人子/习欲随沿流……如彼诸美女/力胜诸梵行[3]这里的胜渠仙人子就是独角仙人,此处列举了女色破坏修行之事。与此相同的,用列举反面教材的方式出现的独角仙人相关故事还见闍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卷十六:“又复往昔,有一仙人,名爲独角仙人之子……有一婬女,名曰商多(寂定),诳惑彼仙,遂令失禅及五神通。”[4]这里列举了三位仙人的事迹说明“诸如是等大神仙人,多有被于诸婬妇女之所诳惑……”可见早期佛典是将这个故事作为反女色的例子列举出来,而故事相对较简单。

在汉译佛典中独角仙人故事更加生动形象,符合佛家逻辑。佛陀跋陀罗、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第一,《初比丘僧戒法学》中独角仙人名字为“仙人童子倶舍频头”、“鹿斑”,因神力能“能移山住流,扪摸日月”,天帝释生畏惧,命天女怀之。后综述说“佛告诸比丘,尔时仙人童子倶舍频头者,岂异人乎。即今禅难提是。天女阿蓝浮者,今此天女是。”与《摩诃僧祇律》所述故事完全不同地是鸠摩罗什译,龙树《大智度论》卷十二中言独角仙人故事乃是佛陀与耶输陀罗的本生故事。“佛告诸比丘,一角仙人我身是也,婬女者耶輸陀罗是。”故事人物为罗奈国婬女扇陀、一角仙人,内容与《大唐西域记》等其他中土僧人引述基本一致,主旨为佛教教义“天下可畏无过女人”,并且为佛陀与耶输陀罗之间关系做很好的辩解,“今生结婚也是夙世因缘,也算是一种‘障吧。”[5]

凭着马鸣和龙树著作的影响,独角仙人的故事流传开来,特别是以龙树《大智度论》中引述的故事更加普遍得到其他著作的转述。《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举例“如独角仙人,因触欲故,退失神通,爲婬女骑颈。”[6]论述触欲者,起障道业的教义。道世在《法苑珠林》更是感叹:“是以周幽丧国,信褒姒之愆。晋献亡家,实孋姫之罪。独角山上,不寤骑颈之羞。期在庙堂,宁寤焚身之痛。”[7]受传统儒家文化的中土僧人往往将此作为破戒的警告,视婬女骑颈为羞耻,女人如祸水。有经云:“女人最为恶,难与为因缘,恩爱一缚着,牵人入死门。”[8]、“女为恶根本,能失一切物。” [9]便是明证。

独角仙人故事通过佛典从印度带到了中国,又从寺院佛堂流传到了街头巷闾。民间没有寺院的清规戒律,多了大胆的想象和艺术化、世俗化的包装,故事也更加本土化。

包含有一角仙人故事母题的中国传统小说有《清平山堂话本》中的《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月明和尚度翠柳》、《醒世恒言》第十二卷《佛印师四调琴娘》,这些故事都是以僧人受女色诱惑为主题,与佛教故事已经完全不同,多了民间的戏谑游戏,并糅合了儒家传统思想。

《月明和尚度翠柳》中柳府尹因怨恼玉通禅师不出寺迎接,命红莲色诱使其破戒。与独角仙人故事不同的是,玉通禅师自知破戒,命人烧汤洗浴,留下《辞世颂》圆寂了。这样的结局与《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一样,和尚自知破戒,圆寂转世。民间小说中的僧人形象与僧人在佛经中的自我认知颇为不同。在佛教中,特别是密教经典中破女色戒并没有严格到需要以死谢罪,甚至被认为是修行得道的方便法门。如《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第八》中载以欲色勾牵使人了悟的方便,“或现作婬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道。”但民间文化中对色情之事并不避讳,甚至津津乐道。《佛印师四调琴娘》中加入了文人雅趣似的诗词,如佛印得知苏学士威胁琴娘与自己私合时做诗:“传与巫山窈窕女,休将魂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张邦畿撰《侍儿小名录拾遗》也作颂总结一番:“有道山僧号至聪,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间所积菩提水,泻向红莲一叶中。”[10]

独角仙人故事从印度民间传说到中国民间小说演绎,有了中国话本小说的故事叙述特色,又融入佛教故事与佛教空观、轮回观,让人津津乐道。然,除了和尚破戒的感官刺激之外,其他并无新意,正如陈寅恪先生评价禅宗语录及故事时说:“摹拟过甚,殊有生吞活剥之嫌……东施效颦,终为识者所笑也。”[11]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佛教教谕、故事、民间喜好这三者之间具有奇特的互动关系,佛教教谕和民间故事都借助了故事的方式,故事可以作为说理的工具,但故事本身又切合了人的窥伺、猎奇的心理;民间故事和佛教故事常常混杂在一起,但二者的出发点和着力点又完全不同,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对立的,佛教故事无非是要劝人戒欲行善,而民间故事常常把恶当作重要的谈资,把欲望渲染得天花乱坠,民间故事中虽也有“善”的教益,不过它常常“劝百讽一”,最后的劝诫之词几乎成了多余的尾巴。正是从这个角度讲,独角仙人才向我们展示出如此丰富的意义来。

注釋:

[1]季羡林译《季羡林文集》第十七卷《罗摩衍那》,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10月。

[2]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二,《大藏新脩大藏經》第51冊,第881頁,中欄。

[3]馬鳴《佛所行讚》卷一〈離欲品〉,《大藏新脩大藏經》第4冊,第7頁,上欄。

[4]闍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卷十六〈耶輸陀羅夢品〉,《大藏新脩大藏經》第3冊,第726頁,中欄。

[5]白化文《從“一角仙人”到“月明和尚”》,《中國文化》第六期。

[6]智顗說《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卷二,《大藏新脩大藏經》第46冊,第487頁,下欄。

[7]道世撰《法苑珠林》卷七十五,《大藏新脩大藏經》第53冊,第847頁,中欄。

[8]《釋氏六帖·五境為緣部第四十》,《大藏經補編》,第13冊,第416頁,上欄。

[9]元魏·婆羅門瞿曇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卷十四《地獄品之十》,《大藏新脩大藏經》第17冊,第79頁,中欄。

[10]张邦畿撰.《侍儿小名录拾遗》. 北京:中华书局, 1985.

[11]陈寅恪. 金明馆丛稿二编[M]. 古籍出版社, 1980,第256页。

参考文献:

[1]季羡林译《季羡林文集》第十七卷《罗摩衍那》,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10月。

[2]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二,《大藏新脩大藏经》第51册。

[3]陈明《一角仙人故事的文本、图像与文化交流》,《全球史评论》,2015年。

[4]马鸣《佛所行赞》卷一〈离欲品〉,《大藏新脩大藏经》第4册。

[5]闍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卷十六〈耶输陀罗梦品〉,《大藏新脩大藏经》第3册。

[6]白化文《从“一角仙人”到“月明和尚”》,《中国文化》第六期。

[7]慧皎撰《高僧传》卷十一,《大藏新脩大藏经》第50册。

[8]智顗说《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卷二,《大藏新脩大藏经》第46册。

[9]道世撰《法苑珠林》卷七十五,《大藏新脩大藏经》第53册。

[10]《释氏六帖·五境为缘部第四十》,《大藏经补编》,第13册。

[11]元魏·婆罗门瞿昙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十四《地狱品之十》,《大藏新脩大藏经》第17册。

[12]慧觉等译《贤愚经》卷五,《大藏新脩大藏经》第4册。

[13]张邦畿撰.《侍儿小名录拾遗》. 北京:中华书局, 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