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明的历史
2017-03-31闫慧丽王星
闫慧丽++王星
摘 要:电影《黄金时代》专注人本身,着力塑造女人“萧红”,而非文学洛神,这样的切入点闪烁着人性的美。导演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运用独特的镜头语言和叙事方式,结合萧红散文化文本,以此关照那个时代萧红作为知识女性的命运与内心世界,并表达自身纯粹艺术追求。
关键词:萧红;形象特点;塑造策略
[中图分类号]:J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6--02
谈及《黄金时代》,许鞍华兴奋地说:“这部电影有我全部的人生观和艺术观。”然而,很多观众并不买账,电影一上映,评论呈现鲜明两极化趋势,争议之热烈恰如萧红饱受非议的一生。批评者认为导演聚焦于萧红和几个男人的爱情故事,缺乏对萧红文学形象的有力塑造,该片“更像是一个对悲情女人的人生书写” 。“碎片化叙述”和“对镜说话”营造的间离效果没有很好地服务于内容,萧红形象零碎片面,给观众造成理解障碍。
这些争议确实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问题,但我并不完全认同。许鞍华专注人本身,着力塑造女人“萧红”,而非文学洛神,或许这样的塑造立意不高,却在平实的镜头语言中道出了萧红的内心世界与独特魅力。
一、追求精神自由的知识女性形象
传记片篇幅有限,不可能展现人物的原貌,历史也因年代久远,众说纷纭,难以还原真相,所以传记片从何种角度切入,做出何种取舍,成为研究人物塑造的关键。
女人萧红,非文学洛神;不完美的普通女性,非刻意拔高的文坛巨匠,这是《黄金时代》里的萧红:叛逆、自私、漂泊、悲剧,如此不可爱,却又勇敢、自由、纯粹、清醒,充满生活的质感。导演从萧红作为知识女性和作家所具有的特殊内心情感出发,透过萧红曲折的爱情和颠沛流离的一生,深入挖掘萧红的精神世界,既肯定她对精神和自我意志自由的追求,又不加掩饰地表现萧红在追求自由过程中自私或勇敢的选择,塑造了一个不完美却多面立体的女性形象。
1、思想叛逆:追求恋爱与创作自由
萧红有着前卫的爱情观。她追求婚姻自主,拒绝包办婚姻,不惜违背家庭意志与表哥私奔。面对萧军的不忠和两人情感文学观的分歧,她不顾朋友的眼光,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端木。导演客观呈现了这些行为,没有批判,没有矫饰。在半封建社会,女性长期作为男权社会附属品,想挣脱家庭与男性的束缚走向独立是困难的。可以说,萧红追求婚姻自主是叛逆的。
萧红的创作观也是叛逆的。影片没有直接呈现萧红的文学探索之路,而是聚焦于她的创作理念。她的创作在当时受到争议,不少人认为她近似散文写法的小说创作不行。可她坚信有各式各样的作者就该有各式各样的小说。文人争相用文学创作投身政治斗争之时,萧红表现出对政治的疏离,她“避免眼前大时代题材,去回忆童年。”可见文学创作上,萧红相当清醒独立,明白自己要什么,虽然逆向性的自主选择在当时给她带来无尽的磨难和争议,却也在时间的考验中历久弥新。
无论是追求恋爱自主还是创作自由,不管是自私、偏执、叛逆,还是勇敢、执着、特立独行,她按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和需求作出一些或好或坏的选择,这样一个全面的萧红,令人敬佩也让人唏嘘。接下来,萧红为她“叛逆”的选择付出沉重的代价,导演通过对这种代价的呈现,塑造了一个在时代苦海中挣扎的悲剧萧红。
2、回归生活:细腻敏感的普通女人
有人说《黄金时代》文学萧红形象的匮乏,使全片堪比一个女人悲情一生的流水账。这其实源自许鞍华的创作观,她一向喜欢拍生活琐事,这回她把对生活的理解隐藏在萧红身上,若了解萧红的作品,便知萧红生活感的呈现同萧红的创作观是契合的。
导演是了解萧红的。胡风说“萧红的人物都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萧红的生活成就了她的创作。病痛、饥饿、寒冷、弃儿、欧罗巴旅馆的列巴圈、贵妇人、窗上的雪花,大量的生活细节构成了她的作品,没有复杂的情节结构,没有优美传奇的故事,如此真实、普通。鲁迅死后,大量回忆怀念的悼文都在写鲁迅对抗敌人英武,只有萧红写出了生活的、真实的、慈祥的、温暖的鲁迅,这种散文式的、没有政治抱负的叙述是她作品在当时受到争议的原因,却也是后世重新发现其文学价值的原因。
许鞍华深谙此理,而萧红对生活细节的敏锐体察正是导演自己追求的,她便把生活感熔铸在萧红身上。于是,喝咖啡、吃饭、谈天、穿衣、摘菜、吃冰这些俗世生活的细节贯穿在影片中。萧紅与弟弟重逢在喝咖啡,投奔汪恩甲在狼吞虎咽地吃饭,与萧军最快乐时光莫过于二人共享一块沾盐的面包,还有与鲁迅先生或萧军朋友的会面,几乎都是在吃饭中度过的。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生活细节把历史上的文人搬下神坛,充满人间烟火味,尤其是萧军萧红下馆子那场戏,市井的贫穷拍得浪漫而富有生气。
3、反抗未果:漂泊动荡的悲剧人生
萧红以叛逆对抗命运,最终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漂泊动荡的一生。她从未完整地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呼兰河、哈尔滨、上海、日本……也没有在一个人身上停留过,表哥、汪恩甲、萧军、端木……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从一个身上到另一个人身上。年少追随自我意志与父亲和家庭抗争,最后又因生活不得不依附于而男性生活。萧红的反抗,均以失败告终,心求安稳,却难求片刻停留。情路不顺,创作饱受争议,饥病始终缠身,战火造就流浪,萧红的漂泊是地域的辗转,亦是情感世界的流浪。这是导演塑造的又一萧红形象——一个不断抗争,又不断失败,一生颠沛流离,半生动荡的苦命女子。
许鞍华怀揣着对萧红的复杂情感,塑造了一个不完美却有强大精神意志的女性形象。萧红身上有追求自由意志时的勇敢、执着、特立独行,正如许鞍华对电影事业的追求,也有过于追求自我的自私、偏执、柔弱,这样的形象并不讨好观众,却是萧红和许鞍华自身的态度——我做出选择,自我承担。这样全面的呈现,便有了一个鲜明、生动、立体的萧红形象。
二、塑造策略背后的导演意图
1、众说纷纭的历史
搜资料写剧本时,李樯发现“所谓历史,是由很多永远揭不开的大的小的秘密组成。你很难看见真相,历史是不能还原的。”电影则借萧红之口说了出来“也许每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人,他们的真面目我们都不知道。”
为了尊重历史,表现萧红身上难以还原、众说纷纭的状态,李樯塑造了二萧友人们眼中的萧红。电影让萧红等文人们直接面对镜头阐述他们口中的那段历史,这种全方位多角度的叙事,客观呈现了一种众说纷纭的历史状态。萧红饱受非议,她努力挣脱封建束缚,却难逃活在他人的目光里,“对镜说话”的方式类似与纪录片中的采访,创作者如此郑重其事,既塑造了身处社会审判,由他人建立起的萧红形象,恰如萧红遭受非议的困境,又以这样正式严肃的方式,为萧红之谜提供一个坦荡荡的场合,这于历史,于萧红都是一种尊重。然而,友人眼中的萧红并不只有那些感情上纠葛,梅志口里审美独特的萧红、许先生眼中情感柔弱文学上英武的萧红、胡风口里用生活在创作的萧红、舒群口中“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萧红,友人们眼中,萧红时而柔弱敏感,时而英武独特,无论是生活还是文学,萧红的形象就在友人们眼中丰满了。
尊重历史还体现在对萧红谜团的“罗生门”式叙述。二萧为何分手?萧红为何嫁给端木?萧红虽习惯以自身经历创作,但对这段感情却未提一字。年代久远,三个当事人口中的事实都不一样,影片客观呈现了三个版本,这种“罗生门式”的呈现再次传达了一种众说纷纭的历史状态,它似乎在告诉观众,你听到的看到的萧红未必是全部,有时候不能凭一面之词断定这就是真相,或许对当事人的私生活给予应有的尊重、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最好的状态。
2、碎片化叙事风格
萧红曾因散文化的小说创作饱受争议,如今,黄金时代也因散乱零碎的叙事遭至批评,这并非许鞍华的失误,散文式的小说,碎片化的电影,碎片化的背后是萧红文学观念的暗示,蕴含着创作者平静的、自然的、散文小品式的创作态度。
正如萧红以自身生命经验为素材,用细腻平静的笔触忠实地抒写自身的所感所想。许鞍华用平实的镜头语言、当事人的旁白、碎片化的剪辑,时空不断的闪回以及作家作品的摘录,打破常规的、流畅的叙事时空,这不仅仅是电影的叙述方式,更是萧红的文学创作在电影中的运用。于是,就如萧红的小说一般,抓住观众的不是曲折的情节,不是围绕在人物身上的谜团,而是大量的生活细节,这有利于观众深入萧红的命运和内心。同时,在平实的琐碎中充满了浪漫的生活气息,道出了萧红以及作家们以高度地对理想的热忱面对生活和困苦之可敬可贵,也道出了萧红和导演对于纯粹艺术创作的坚持。
3、角色对比
电影以萧红为主线,通过萧红与其他人物的对比塑造了萧红形象。“被抛下”似乎是萧红的宿命,她崇尚自由,与男权社会勇敢抗争,却又依附于男性而生存,最終免不了“被抛下”。这样的抗争与失败,是男性与女性的差异,塑造了柔弱的、苦命的萧红。
然而,不同于以往的电影将女性悲剧全权归结于男性,电影里的男人们具有两面性,即使是冷漠的生父电影也没有花过多精力去表达怨恨,至于萧军不忠暴力,二萧文学观念的分歧,以及端木柔弱怕事,他们俩虽给萧红带来过伤害,但他们都曾在萧红危难之刻给予过她非同一般的保护和关爱,电影对男性角色持温和的态度,具有两面性。
除却与这些萧红情感或绯闻有关的男性,电影中其他的男性角色基本弱化了,反倒是丁玲、许先生、白朗、梅志几个女性角色与萧红形成鲜明对比,既塑造了另外几个美丽的女性形象,又突显了萧红的独特。丁玲是“无产阶级革命斗士”,投身革命去书写一本大书,萧红则疏离政治,用笔去抒写自己的生命经验;许先生、白朗、梅志则是典型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他们相夫教子,历经苦难,在男性温床中保有自身的理想,与她们相比,萧红细腻敏感、情感不顺、对感情世界的要求分外强烈。导演通过各方面、各角度的对比从侧面反映萧红的人物性格。
结语:
萧红的一生是漂泊动荡的,这是那个时代难以逃脱的宿命。许鞍华并没有过多表现沉重的苦难、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也没有刻意拔高萧红的文学形象,而是本着尊重历史的原则,在平实的镜头语言、闪回的时空、角色对比之间,用细节代替情节,让观众更深入地关注人本身的命运和情绪,电影最终呈现出来就像一篇闲淡的深情的散文,这是萧红文学作品中蕴含的,更是许鞍华要表达的一种自然、平静、充满生活质感的纯粹的艺术追求之路。
参考文献:
[1]崔毅、罗铮.黄金时代.她认出了风暴:萧红和她的黄金时代[EB/OL].2014.
[2]陈慧茹.探析电影黄金时代的叙事艺术及民国文化的品格[J].电影评介.2014(22).
[3]陆新.难以呈现的文学世界和文学观念——电影黄金时代的碎片化影响[J].宜宾学院学报.201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