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霍尼焦虑理论解读《宣叙》
2017-03-31雷清平
摘 要:该文试从精神分析下的霍尼焦虑理论来解读托尼·莫里森的短篇小说《宣叙》。文章通过分析小说中人物对民族身份的焦虑,对缺失母亲的焦虑以及对过去记忆的焦虑,揭示出莫里森在小说中呼吁一个自由平等、友爱互助的社会,体现了莫里森的人文主义关怀。
关键词:焦虑理论;《宣叙》;人文主义
作者简介:雷清平,1994年生,女,江西抚州人,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6--03
美国著名非裔女作家托尼·莫里森是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国内外对其长篇小说的研究数不胜数。但是学者们对莫里森的唯一一篇短篇小说《宣叙》(“Recitatif”, 1983)的研究却并不多,且大多从读者反应与种族解码的角度切入讨论,有的甚至都有失偏颇。一些读者利用传统上对种族身份所持有的刻板观念来试图对两位主人公进行“种族解码”,武断地推测主人公特怀拉是白人,而罗伯塔则是黑人女性代表。①但是细读下来,我们不难发现特怀拉和罗伯塔俩人都具有白人和黑人的刻板化特点。实际上,这正是莫里森的良苦用心。她在小说中始终避免明确两位主人公的种族身份,打破了读者传统的种族二元化的阅读方式。莫里森在撰写《在黑暗中弹奏》一书中也明确说道:“我所写过的唯一一部短篇小说《宣叙》,尝试抹去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物在故事中的种族解码,尽管对于人物自己来说种族身份是十分关键的。”[1](P4)由此可见,《宣叙》不能简单地被归结为描写种族问题的文章,而是有着更加深刻的内涵意义的。
《宣叙》一开始讲述了叙述者特怀拉儿时被送进收容所,与同龄女孩罗伯塔结为好友的故事。尽管两人肤色不同,但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都被其他孤儿所孤立,因而成为了朋友。长大后,特怀拉叙述了她们的四次相遇。每次相遇他们回忆过去都为彼此记忆的不同而进行争论。从两人四次相遇中的交谈以及叙述者特怀拉的叙述中可以感觉到两位人物的焦虑不安。本文试从精神分析下的霍尼焦虑理论对《宣叙》解读,通过分析文章中特怀拉和罗伯塔对自己的民族身份的焦虑,对自己缺失母亲的焦虑以及对过去不堪记憶的焦虑这三个方面来说明莫里森实则是在担忧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生存状态。她在文中刻画人物的焦虑与不安,只为呼吁一个自由平等、友爱互助的生存世界。
一、霍尼的焦虑理论
在精神分析的理论中,有关焦虑的论述占重要地位。精神分析学说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创始人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古代精神分析理论,一类是以阿德勒、霍尼为代表的新精神分析理论,两者都对焦虑作出了重要的阐述。新精神分析学派的代表人物凯伦·霍尼是一位著名美籍德裔女精神分析学家,其对弗洛伊德焦虑学说的最大改造是在精神分析中引进了文化社会因素,并确立了社会文化的研究取向。霍尼认为,焦虑是一种存在于富有敌意的世界里,一个人体验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她批评弗洛伊德的本能决定论,强调要从宏观的社会环境和微观的个体环境中去寻找焦虑的根源。 [2](p171)
霍尼把焦虑分为两类:一是显在的焦虑,这是对显在危险的反应;二是基本焦虑,这是对潜在危险的反应。霍尼主要研究基本焦虑,其对基本焦虑的定义为:由于子女的无能感、恐惧感、亲情感和罪疚感,子女不能表现或表达对父母不良行为或态度的反抗,或者说子女必须压抑自己的敌对心理,这种对基本敌意的压抑使人陷入焦虑。在霍尼看来,个体人际关系的失调,尤其是亲子关系失调是产生基本敌意的直接原因,而文化环境则是最终根源。她认为,西方文化环境中有着使人们产生基本敌意和基本焦虑的典型困境,如个人竞争这一资本主义经济原则,个人价值观念与社会环境的冲突等矛盾。
本文运用霍尼的焦虑理论来解读莫里森的短篇小说《宣叙》,分析出文章中两位人物的精神焦虑,并指出莫里森刻画人物精神焦虑的目的是批判整个美国社会环境,倡导自由平等、和谐友爱的生存环境。
二、对缺失母亲的焦虑
《宣叙》中特怀拉和罗伯塔都被自己的母亲遗弃,住进了儿童收容所。因为两人都是假孤儿,她们备受其他孤儿的排斥与嘲笑,还受到那些行为不端的大女孩的欺负。这段痛苦的儿时经历对她们的成长影响深重。正如霍尼所说,幼儿出生后有两种基本需要:满足和安全。但儿童本身是无能的,必须依赖父母才能满足需要,如果父母不给子女真正的温暖和爱,就会造成子女的不安全感,感到持续不断的焦虑。由于遭受到母亲的抛弃,特怀拉和罗伯塔没有得到母亲的疼爱与关怀,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
俩人对母亲缺失在自己的成长生活中一直有着强烈的焦虑感。这种焦虑感首先体现在两人提到母亲时展现出的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从特怀拉的叙诉中,我们不难看出她对待自己母亲的矛盾心理。一方面她本能地渴望母爱,她说:“我想一整天都埋在她的毛衣皮里面……一个活生生的漂亮的妈妈总比那些死去的完美的母亲们强,虽然她总是丢下你一个人自己去跳舞。”另一方面,她又恨自己的母亲不对自己尽抚养的义务。在描述母亲来收容所看望自己时,她起初非常期待母亲的到来,但是见面之后母亲的形象和表现都让特怀拉感到厌恶与失望。母亲玛丽穿着恶俗,来看望女儿也没有带任何食物过来。之后,玛丽向罗伯塔示好被拒绝,她当场破口大骂。特怀拉对母亲的感情是难以名状的,在如何与母亲相处这一问题上是充满焦虑的。由于故事的叙述者是特怀拉,罗伯塔对自己母亲的记忆与感受我们似乎难以得知。然而,特怀拉就是罗伯塔的一面镜子,她叙述的种种细节表明了罗伯塔对自己母亲的感情也是十分矛盾的。在母亲来看望自己之前,罗伯塔穿上了最好看的袜子来迎接她,尽管那袜子还是湿的。正是由于罗伯塔在乎母亲,才希望表现出她最美好的一面来。然而在介绍自己母亲和特怀拉的母亲玛丽认识时,母亲完全没有把自己孩子的感受放在心上,拒绝和玛丽握手,这让罗伯塔对特怀拉抱有歉意。当罗伯塔的母亲决定将她接回家去,她看上去既有几分开心又有几分难过,十分矛盾。可以看出,母亲的缺席,始终是俩人成长经历中的伤痛,挥之不去。
俩人对缺失母亲的焦虑更是通过麦吉这一人物完全展现出来。两个小姑娘把对各自母亲的焦虑和愤怒都投射到麦吉身上去。两人在多年后的四次相遇中,每次都因为无法对麦吉的记忆达成一致而争吵。为何这份关于麦吉的记忆对她们俩是如此重要呢?这是因为麦吉在俩人心中都象征各自的母亲。特怀拉认为:“麦吉是我那跳舞的母亲,又聋又哑。”罗伯塔也在最后一次交谈时泄露了心底的秘密:“我以为她曾经像我妈一样在疗养院中生活过,我以为我也会像她们那样。”可以推测出,麦吉也是罗伯塔虚设的妈妈,有着和自己母亲一样的特点。俩人关于麦吉记忆的争吵反映了她们内心还是渴望拥有母亲。但俩人辱骂、并看着其他孩子欺负麦吉又反射出她们对各自母亲的不满与嫌恶。俩人将自己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在麦吉身上,这种投射正是她们应对内心焦虑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母亲的缺失正是俩人焦虑的源泉,使俩人充满不安全感和无助感。
三、对民族身份的焦虑
在小说的开端,读者就被告知特怀拉和罗伯塔来自不同的种族,而且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黑人,“我们俩站在那跟盐和胡椒似的”。但是读者无法确定谁是白人,谁是黑人。在种族不平等的大文化环境下,俩人种族身份的不同,影响着俩人的友谊,也使得俩人对自己的民族身份产生焦虑。在霍尼看来,现有文化的矛盾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嫉妒、怨恨、仇视和敌对,也会带来个体的孤独感、软弱感和不安全感。文化环境正是个体心理失调的最终根源。
第一次相识时,特怀拉接受过母亲的种族歧视教育,对罗伯塔抱有偏见,认为“她们从不洗头,身上透着怪味。”但是,因为都被母亲抛弃,两人同病相怜开始接受对方。她们都被其他孤儿欺负,都在各门课上一起得“不及格”,互相分享,互相理解,渐渐的俩人相依为命,成为好朋友。当特怀拉和罗伯塔的母亲都来看望她们的时候,她们希望自己的母亲也能认识对方,和对方成为好朋友。但是,罗伯塔的母亲拒绝和特怀拉的母亲玛丽握手,玛丽也对罗伯塔的母亲破口大骂。这一事件再一次让两个女孩意识到俩人民族身份的冲突。事后,俩人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仍然是亲密的好友。
离开收容所后,她们16岁才重逢。第一次相逢是在快餐店内,特怀拉意外看到了罗伯塔,欣喜地跑去打招呼。但是罗伯塔却一脸的冷漠,话语中也充满敌意。此时的罗伯塔正狂热追随60年代风靡全国的反文化青年偶像亨德利克斯。在种族冲突激化的大背景下,罗伯塔尤觉与特怀拉无话可说。在第二次相遇时,罗伯塔主动向特怀拉打了招呼,热情地和她交谈。特怀拉在谈话中质问罗伯塔为何在快餐店内装作不认识自己似的,罗伯塔是这样回答:“你知道那些日子是怎样的:白人——黑人。你知道这一切的。”但是,在特怀拉的叙述中,她并不懂这一切,她认为黑人和白人那些日子相处得挺融洽的。可以看出,俩人对于民族冲突的认识深刻影响着俩人的友谊。俩人第三次相遇时,民族冲突的矛盾再一次升级。特怀拉见到罗伯塔时,罗伯塔正在示威抗议,反对学校的种族融合政策。而特怀拉也走上街头,抗议种族隔离。她们再一次发生争执,但在最后一次相遇时又和解啦。特怀拉和罗伯塔内心都珍惜和对方的友谊,但在种族冲突的文化背景下,俩人内心情感和外在文化困境不断挣扎,持续不断地对自身和对方的民族身份产生焦虑,深受民族冲突的煎熬与痛苦。
现存的民族冲突困境使特怀拉和罗伯塔陷于难以调和的内心冲突之中,使她们个体有着情感的隔离、潜在的敌意。莫里森对俩人在民族身份上焦虑的刻画正是她对于整个美国社会文化的批判。
四、对过去记忆的焦虑
特怀拉和罗伯塔每次相遇交谈,都在回忆儿时在收容院的生活。对于特怀拉来说,她常常在梦中梦见那片果园。之所以这段经历常常萦绕在梦中的实则是因为特怀拉在压抑她对可耻过去的焦虑。在焦虑理论中,压抑是人们应对焦虑的最基本的防御机制,指把不能为意识所接受的念头、感情和冲动等在不知不觉中抑制到潜意识中去的作用。但被压抑的东西并未消失,只是储存在潜意识当中。
两位小姑娘起先都被母親抛弃;在收容所里,俩人也都是“局外人”。儿时经历使得她们感觉自己是个“他者”。而在俩人心中非常重要的厨房女工麦吉也是身体有缺陷,不断被收容所里其他的大孩子们欺负嘲笑。在某种程度上,两个小姑娘和麦吉一样都是弱者。俩人本应同情理解麦吉,但当俩人看到麦吉挨打挨骂却保持沉默,甚至也嘲笑她,辱骂她是“哑巴”和“罗圈腿”。这段过去对两个小姑娘是个耻辱。正如特怀拉所叙述的那样,“想到当时她知道我们在嘲笑她却无法告发我们时,我现在都觉得羞愧”。她们对于自己对麦吉所做的行为感到后悔与内疚。特怀拉和罗伯塔都会忘记一些负面信息,而对有利于自己的记忆进行充分的编码和加工,因此俩人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回忆。
在整段叙述中,处于社会边缘的残疾人麦吉始终处于“失声”的状态,我们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但是每次交谈时,我们都可以看出俩人对过去的这段记忆深感焦虑,麦吉的出现只会引起他们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在故事的结尾,罗伯塔哭着问道:“麦吉到底怎么了?”这一问不仅仅是在问当年到底麦吉发生什么事情了,也是在问俩人离开收容所后麦吉生活得怎么样了。玛吉,其实是弱势群体的代表,她的遭遇正是少数群体人的缩影。人们对于玛吉的冷漠和残忍也折射出了社会的不公和无情。“我们应该帮助她,我知道,但我们害怕这些涂着口红画着眉的坏女孩。”两个小女孩才八岁,极易受到周围其他人和社会风气的影响。文中刻画孩子们虐待麦吉实际上是在批评社会风气;而特怀拉和使罗伯塔对麦吉的愧疚表明了她们也是这个残酷冷血社会的受害者。莫里森是借此呼吁了构建一个平等友爱的和谐社会。
五、结语
莫里森在《宣叙》中生动刻画了人物中成长过程中出现的焦虑。两个人物经历了母亲的缺席,民族身份的冲突以及社会的不公,她们的焦虑折射的正是广大人群的生活状态。莫里森的写作体现了她对整个美国社会环境的批判,对人类社会生活的思考。
此外,故事标题《宣叙》一词来源于歌剧中的宣叙调,即谱上音乐后的对白,也叫朗诵调,是一种与歌剧咏叹调并列的声乐体裁:“咏叹调与宣叙调同为人物个性心理音乐化的体裁,但有着不同的分工,咏叹调音乐份量重,着力于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而宣叙调则着力于戏剧性的表现,其结构服务于对话的安排,旋律性相对较差。然而宣叙调能够组合矛盾,推动情节展开。”[3] 《宣叙》一文中人物焦虑问题凸显,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也十分激烈,用音乐的形式把人物的对话演唱出来,更具感染力。
注释:
①见陶洁主编的《美国文学宣读》,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22-323页以及李喜芬于2005年发表在外国文学第一期的文章:重构黑人女性的自我——解读莫里森小说《宣叙》的叙事奥秘
参考文献:
[1]Morrison,Toni. Play in the Dark: Whiteness and the Literary Imagination[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2]Horney, Karen. New Ways in Psychoanalysis [M]. Taylor & Francis Ltd, 1999.
[3]司文虎.试析歌剧《茶花女》中的宣叙调—兼论宣叙调在歌剧中的功能及其创作手法[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19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