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欧阳修诗中的亳州印象
2017-03-31薛芸秀
摘 要:欧阳修一生钟情颍州,这是学界之共识,然鲜有学者注意到,在其人生低谷之时还有一个地方是其心灵的休憩之所,那便是亳州。欧阳修在亳州所写的诗歌,不仅反映了亳州的风土人情,还反映出了他对亳州的复杂情感。总的来说,欧阳修对亳州的印象可概括为:距颍州和好友陆子履较近、物阜民丰、道教圣地。
关键词:亳州;诗歌;欧阳修
作者简介:薛芸秀(1992-),女,四川巴中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6-0-02
治平四年(1067)正月丁巳,宋英宗驾崩于福宁殿,是月宋神宗即位。不久“御史蒋之奇以飞语污公”[1]2619,欧阳修连上奏疏,力辩此事,甚至以乞罢参知政事为“要挟”,要求神宗皇帝明察此事。然“家私隂事是人伦之大恶,所以语骇人听,易于传布”(《封进批出蒋之奇文字札子》),欧阳修遭此诬陷,怎会不受打击?故又連上数疏,力求外任,“三月壬申,除观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知亳州,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闰三月辛巳宣签书驻泊公事,陛辞,乞便道过顈少留,许之。五月甲辰至亳。六月,视事。”[1]2619欧阳修就是在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来到亳州的。
欧阳修于治平四年(1067)五月到任亳州,又于熙宁元年(1068)八月离开,在亳期间共一年零三个月左右。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欧阳修共创作了十余篇诗作,其中大部分都与亳州的风土人情有关,故本文以欧阳修此时的相关诗作为中心来小窥欧阳修诗歌中的亳州印象。
一、颍亳相望乐未央
欧阳修《郡斋书事寄子履》云:“寄语瀛洲未归客”,“瀛洲未归客”指的就是陆子履,他在治平时以集贤校理居外任知颍州,故欧阳修如此称呼。庆历元年(1041)欧阳修与陆子履并爲集贤校理,两人相交甚厚,魏道辅《续东轩笔录》云:“陆经学士坐责流落,欧阳文忠公怜其贫,每与人作碑志必先约令陆子履书,欲以濡润助之也,由是子履书名亦自此而盛。”[3]欧阳修在到亳州之前,作有《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一诗云:“豫约诗筒屡来徃,两州鸡犬接封疆。”诗中“两州”即指颍州和亳州。颍州在宋代隶属京西北路,亳州隶属淮南东路,两州基本处于同一经度上(东经1150-1160),且两州接壤,亳州在颍州之北。两州距离很近,两人相交又好,故欧阳修提前与子履相约要时常诗书往来,实际确实如此,欧阳修在知亳州时与子履多有诗书往来,如《郡斋书事寄子履》、《答子履学士见寄》、《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等。所以,欧阳修在未到亳州之前,对亳州的印象是距离颍州和好友陆子履较近。
然而事实上,欧阳修刚到亳州时对亳州的印象并不好,其《与曾舍人》曰:“亳之佳处人所素称者,往往过实,其余不及陈、颍逺甚,然俯仰年岁间,如传邮尔,亦不以为佳,盖自便其近颍尔。”欧阳修刚以为人们素来称赞的亳州之“佳处”往往言过其实,远比不上陈、颖二州,唯一让欧阳修比较欣慰的仍然是亳州离颍州较近——“盖自便其近颍尔”,其他的则不足道也。
欧阳修之所以特别看重亳州到颍州的距离,是因为颍州在欧阳修心目中特别重要,这在他的《思颖诗后序》中表现得十分清楚。仁宗皇祐元年(1049)正月,欧阳修从扬州任上移知颍州,对颍州淳朴的民风、宽简的政治、丰美的物产以及良好的自然环境特别喜爱,于是有了在此地养老的打算。皇祐二年(1050),欧阳修“约梅圣俞买田于颖”[1]2067;皇祐四年(1052)三月,欧阳修丁母忧,“归颍州”[1]2619。可见皇祐二年至皇祐四年期间欧阳修在颍州置办有田宅,且将他的母亲安置在此。自皇祐五年(1053)后,欧阳修离开了颍州,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颍州,并写下了不少的思颖诗,成为后世学者研究欧阳修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英宗治平四年(1067)三月,欧阳修“除观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知亳州……乞便道过顈少留,许之。”[1]2619欧阳修本来要去亳州为官,但他特地向神宗乞求“便道过顈少留”,可见欧阳修的心中一直没有忘记过颍州。过颖时,欧阳修写下了《再至汝阴三绝》。其一云:“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从欧阳修皇祐五年(1053)离开颍州到治平四年(1067)再至,期间已时隔十四年,十四年后重来,颍州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依然如他记忆中的那样美好。欧阳修此时已经六十一岁了,加之此前欧阳修曾置家于此,故他说“白首重来似故乡”。在欧阳修的心目中,他将颍州视为像故乡一样的地方,所以,尽管欧阳修一开始对亳州不太满意,但因亳州离颍州很近,他也就倍感欣慰,乃言“颍亳相望乐未央”(《答子履学士见寄》)。
二、红枣林繁喜岁丰
欧阳修到任亳州是农历五月份,不久便迎来了丰收的时节,此时欧阳修看到的亳州是“白醪酒嫰迎秋熟,红枣林繁喜岁丰”(《郡斋书事寄子履》),庄稼丰收后酿出了鲜嫩的美酒,繁硕的红枣把枣树枝都快压断了,可见亳州到了秋季便是一派大丰收的景象。而且,欧阳修还在诗中说到亳州是“一夜四郊春雨足”(《涡河龙潭》),可见亳州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风调雨顺。
欧阳修屡在诗中提及亳州的红枣,除上文所引之外,尚有“秋来红枣压枝繁”和“乌衘枣实园林熟,蜂采桧花村落香”。《亳州志·物产》载:“枣。《埤雅》云:‘大者枣,小者棘,棘酸枣也。”[4]亳州当地亦多有以枣命名的胜迹,如枣子桥、枣子寺、枣冢寺等。可见亳州这个地方盛产红枣。欧阳修还给在颍州的陆子履寄过亳州的红枣,并有《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一诗,诗云:
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甘辛楚国赤萍实,磊落韩嫣黄金丸。聊効诗人投木李,敢期佳句报琅玕。嗟予久苦相如渇,却忆冰梨熨齿寒。
欧阳修在诗中大力称赞亳州的枣子,说它甘甜可比楚国的“萍实”,晶莹可爱的外形堪比韩嫣的“黄金丸”。从这首诗中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到亳州的相关物产,同时也可以看出欧阳修和陆子履二人深厚的情谊。
亳州的物阜民丰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的正是当地安定的政治环境和百姓的安居乐业,欧阳修在《戏书示黎教授》一诗中云:
古郡谁云亳陋邦,我来仍值歳丰穰。乌衘枣实园林熟,蜂采桧花村落香。世治人方安壠畒,兴阑吾欲反耕桑。若无颍水肥鱼蟹,终老仙郷作醉郷。
历来都说亳州是“陋邦”,但欧阳修来到亳州后看到的是亳州年岁丰收的景象和恬静的乡村生活,而且亳州安定良好的政治环境和人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场景,使得欧阳修见此油然而生归隐田园的兴致。
欧阳修在来亳州前刚经历了人生中的重大打击,这种打击跟单纯的因与同僚政见不一而被贬官有所不同,而是关乎道德品行和人格尊严。欧阳修在三十九岁的时候也曾经历过类似的遭遇,当时由于朋党之争,欧阳修遭人陷害被贬滁州,他抑郁不得意,自号“醉翁”以表达对官场黑暗的不满和厌倦。此后,欧阳修又宦海沉浮二十多年,没想到到了晚年再次遭人陷害,小人造“帷簿不根之谤”[2]以诬陷欧阳修。欧阳修一生尊儒,两次遭此人伦之诬,自然是悲愤不已。因此,欧阳修此次执意离京外任,为的是想要逃离那污浊的官场。虽然欧阳修刚来亳州时对此地的印象并不好,但日愈久,他愈发现了亳州的好。这里的民风淳朴,物产富饶,没有朝堂内的尔虞我诈,所以欧阳修能在这里暂时的放松自己,安顿他那早已疲惫的身心。而且,欧阳修此诗是写给亳州当地黎教授的,更说明亳州并非“陋邦”,而是一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还很不错的地方。故而欧阳修说要是颍州没有肥鱼蟹的话,就宁愿在亳州这样的仙乡养老,做逍遥的个醉翁了。可见,随着日久,欧阳修对亳州的偏见也已大大地改变了。
三、吾州仍得治仙郷
欧阳修在《郡斋书事寄子履》中说:“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欧阳修觉得自己在亳州的居处跟在山中一样,而“山中”一词又有它独特的思想文化内涵。南朝齐时齐高帝下诏,想劝隐居的陶弘景出世,陶弘景便写下来千古传诵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送君。
陶弘景对齐高帝之问给以了极为简洁的回答,但却又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心境。山中没有荣华富贵,但却有令他倍感惬意的白云,表现出超尘出世的高洁志趣。
后来山水诗蔚然成风,特别是经唐代王、孟等人的大力书写,“山中”一词的含义有了更为深广的内涵,并且凝固成了一种带有特定思想文化内涵的语码,使得后世文人在使用这一词时都带上了明显的思想倾向,即对凡尘俗世尤其是官场的厌恶和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因而,当欧阳修说自己此时的居处就像在山中一样时,实际上也就暗含了他此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他已经不再迷恋官场,而是享受着亳州清闲宁静的生活,故叶梦得说他:“晚罢政事,守亳,将老矣,更罹忧患,遂有超然物外之志。在郡不复事事,毎以闲适饮酒为乐。”[5]每日待官吏们都散去后,欧阳修就在空室中焚上一炷香,静静地听着山中的风和雨。虽然与此前在京为官的叱咤风云和富贵繁荣相比,欧阳修此时的生活是十分孤寂的,但却是他极为享受的,因此才会说“醉翁今已作仙翁”(《郡斋书事寄子履》)。
欧阳修自称“仙翁”,一方面是因为他在亳州过着比较清闲的生活,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亳州是道教圣地。《史记·老荘申韩列传》载:“老子者,楚国苦县濑乡曲仁里人也。”注曰:“《括地志》云:‘苦县在亳州,谷阳县界有老子宅及庙,庙中有九井,尚存,在今亳州真源县。晋《太康地记》云:‘苦县城东有濑乡祠,老子所生地也。”[6]亳州是老子的故乡,有各种有关道教的传说、得道高人以及道教观宇等,所以当地有浓厚的道教文化氛围,故欧阳修的亳州诗中时常使用与道教相关的故实,如《郡斋书事寄子履》中的“紫台”和“苍桧”;《答子履学士见寄》中的“身在壶中白日长”等。而且,欧阳修在诗中屡将亳州称为“仙乡”,如“吾州仍得治仙郷”(《答子履学士见寄》)、“终老仙郷作醉郷”(《戏书示黎教授》),等等。
欧阳修早年虽然以儒家的治世思想为主,积极入世,排斥佛老,但他并非从未受到佛老思想的影响,尤其是道教。事实上,欧阳修早在庆历时期就已经对道教产生了青睐。庆历七年(1047),欧阳修就曾向道士李景仙问过有关养生之道的事情,而且还收集了多种版本的《黄庭经》,并细心校订刊行。知亳州时,欧阳修更是与道士许昌龄交往甚密,并且屡屡游访道观,更加地亲近道教,并屡屡在诗中言及。所以,欧阳修知亳州时将亳州称为“仙乡”,而自称为“仙翁”。如此看来,欧阳修对亳州的印象是愈来愈好的。
虽然欧阳修知亳州仅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亳州也不是他最钟情的所在,但亳州对于欧阳修来说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欧阳修晚年疾病缠身,又遭小人讒陷,且殃及家私阴事,给他饱经沧桑的身心又以重重的一击,他深感官场污秽,不愿待在京城,而此时亳州接纳了他。亳州民风淳朴、物产丰饶,少有诉讼,故无案牍之劳行,还有神仙般的自然和人文环境可供他悠游享乐,这些都给欧阳修疲惫的身心提供了暂时的休憩。
参考文献:
[1]李逸安.欧阳修全集·附录卷一[M].北京:中华书局,2001.
[2]清华孳亨.欧阳文忠公年谱(清昭代丛书本)[DB/OL],爱如生数据库:30.
[3]宋董更.书録(清知不足斋丛书本)[DB/OL],爱如生数据库:17.
[4]清锺泰纂修.(光绪)亳州志20卷(卷六)[DB/OL],爱如生中国方志库:603.
[5]叶梦得.避暑録话卷上(明津逮秘书本)[DB/OL],爱如生数据库:5.
[6]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三(清乾隆武英殿刻本)[DB/OL],爱如生数据库: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