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环王”陈一冰不当教练,生产教练
2017-03-31尹洁
尹洁
他瞄准大众健身市场的商机,创建的“型动体育”每月培训2000多名教练
陈一冰,1984年出生于天津,前中国体操队运动员,2008年北京奥运会体操团体冠军、男子吊环冠军,2012年伦敦奥运会男子吊环亚军。2013年退役后创建型动体育,现任CEO。
从退役到现在已经过去3年多时间,出现在《环球人物》记者面前的陈一冰仍然是大众印象里那个圆脸、爱笑的“阳光男孩”模样,有种天然的亲和力。采访地点是在他位于北京亦庄一处科技园的办公室,室内温度不高,记者穿着羽绒服,陈一冰却只穿了一件衬衫,当被问到要不要加件外衣时,他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儿,我不冷。”
尽管身体素质仍然超乎常人,但对陈一冰来说,奥运冠军的标签正在慢慢淡化,创业公司老板的身份逐渐凸显。作为“型动体育”的创始人、CEO,陈一冰在一年前把公司总部从东四十条搬到了亦庄。这里与市区相距20多公里,聚集了大量创业公司,相比于市中心的拥堵,简直称得上“地广人稀”。在远离喧嚣的地方,陈一冰用自己的方式探寻着中国体育产业新的发展空间。
“我想做一些能改变现实的事”
人生总是充满不确定性。2013年底,陈一冰从国家体操队退役时,并没有打算“下海”。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大致有3条路:留在国家队当教练,回家乡天津做运动管理工作,自行就业。陈一冰起初选了第二个,回到天津市体育运动学校,任副校长兼体操中心副主任。他想选拔一批好苗子,培养新人,但很快发现理想和现实之间差距不小。
“那时天津市体校已经连续四五年、每年只有一个人能进专业体操队。跟我小时候相比,愿意走体育这条路的孩子少了很多,特别是在大城市。”陈一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他5岁开始练体操,10岁进专业队、参加全国比赛,然后进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拿世界冠军。这几乎是所有国家队运动员的奋斗轨迹。
然而竞技体育的艰苦性与残酷性,注定能达到顶点的是极少数人。自从2001年进入国家队,陈一冰连续7年没有回过家。每年春节,只有大年初一能休息一天,平时的训练和管理更是严格。尽管如此,运动员退役后的出路却非常有限。陈一冰在国家队的队友,大约有1/3能当专业教练,其余只能靠自己寻找出路。随着体操运动员队伍的萎缩,各级教练员的职位也在减少。陈一冰坦言,里约奥运会上,中国体操队成绩的下滑也是这种现状的反映。
“美国的体操俱乐部有4000多家,市场化运营,群众基础好,孩子们是出于喜欢而练,慢慢地从业余到半专业、专业,国家再从中选拔人才。而我们的孩子大多是被动的,从一开始就把练体操作为一种谋生手段,随着经济发展、生活水平提高,选择这条路的孩子自然越来越少。”
美国体操协会2012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在美国接受体操训练的人数超过520万。反观中国,据国家体操队领队叶振南透露,目前我国注册体操运动员仅有3000多人。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在天津市体校工作了近一年后,陈一冰决定辞职创业。“我想做一些能改变现实的事,也面向更大的事业空间。”他注意到,一些基础健身项目的蓬勃发展使健身教练供不应求,尤其是拥有专业资格的“好教练”,成为市场一大缺口。同时,大量退役运动员缺乏就业渠道。陈一冰想把市场供求打通。他找到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表达了培训运动员做教练的想法。
“领导告诉我,其实国家已经有这样的培训体系,就是国家职业资格认证(简称国职)。只是之前市场小,拥有资格的教练很少。现在需要更大范围的推广和普及,我说我愿意做这件事。”双方一拍即合,“型动体育”就这样诞生了。
“好教练不能靠颜值和卖卡”
游泳是国家强制要求“持证上岗”的4个高危项目之一,其他3个分别是滑雪、攀岩和潜水。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前,陈一冰刚刚在山西做完游泳救生员的培训工作,学员共有100多人,其中30多人是当地体育院校出来的学生。培训课程包括人体肌肉组织架构、人工呼吸、心肺复苏等,授课老师是国家指定的专业人员,从理论到实际操作,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不过,除了国家规定的4个项目外,其他运动都没有持证上岗的硬性规定。因此,创业之初的陈一冰经常被投资人质疑的一个问题就是:既然大部分项目国家都不强制要求持证,这个市场能有多大?“我只能说,这会是以后的大趋势。”陈一冰说。在国外,健身教练必须具备运动解剖、运动生理等基本理论知识,但国内的大部分教练并不具备这种资质。
“身边的人几乎都问过我,该怎么减肥,怎么跑步?每次我都要问得详细一些,因为个人情况不同。比如,你的体质偏胖,就不能一上来跑很远的路,因为膝盖的力量不足以承受你的体重。即使你能跑10公里,也应该先进行一些力量训练,否则膝盖会受到损伤。”
在陈一冰看来,所谓的“空腹有氧训练”是非常可怕的。“不吃饭就运动,一个月减30斤肯定可以,但身体伤害非常大。如果是专业教练,绝不会让你这么做。”近年来,马拉松运动在中国发展迅猛,但事故频发,不乏猝死案例。“跑前怎么牵拉、热身,跑步中对体质的监测都很重要。优秀的教练对国民健身的意义很大,没有科学的理念和指导是不行的。”
最让陈一冰诟病的,是一些健身房、教练不是以技能服务用户,而是靠卖颜值、卖健身卡拉拢顾客。“颜值高就能当教练吗?那开兰博基尼是不是就不用考驾照了?”陈一冰认为,优秀的健身教练近似医生,随着体育产业的深入发展,持证上岗必定是市场的大势所趋。
“健身行业烧钱难度大”
在陈一冰助理吴靖眼中,自己的老板是一個心理素质相当过硬的人。“他的抗压能力真的很强,很多事在他这里都会先进行缓冲,之后才和我们分担。”另一个特质是韧性。跟国家体育总局合作,从北京到地方,商业运作与官方规则之间有很多繁琐的程序,反反复复,团队有时想放弃的项目,陈一冰却总是以“死磕”的态度坚持到底。
“他的性格有点两极化,平时很阳光、很亲和,但决策的时候就是‘霸道总裁,尤其是在他擅长的领域,认定的事情不会动摇,认为对的不容置疑,后来的事实也常常证明,他的坚持是对的。但对别人擅长的领域,他会充分尊重对方的意见。”吴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这些素质离不开24年运动生涯的造就。“从5岁起,我就知道跌倒要自己爬起来,手磨破皮也得坚持训练,困难再大也要咬牙挺过去,战胜对手。拿冠军只是一种结果。”陈一冰说。在运动生涯的后期,他面临了更大的压力,从生理上的伤病到心理上的恐惧。“肩伤、膝伤、年龄……早上一睁眼,我就感觉浑身疼,不想练,开始激烈的心理斗争。创业其实也差不多,每天一睁眼就是很多邮件,整天思考商业模式对不对,不断地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很多很多困难。”
其实,“型动体育”并不是陈一冰第一次创业。早在2008年,他就尝试过一次。那时他24岁,已经是“老将”了。想到未来,觉得路很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拼到28岁、29岁。”陈一冰对记者回忆说。竞技体育是胜者为王,金牌是所有竞技运动员的梦想和目标。“你说自己付出了很多,但没人认可,就是零。”每天的生活三点一线:食堂、宿舍、训练馆。“4年里只专注这一件事,如果最后没拿到金牌,结果是非常糟糕的。”
北京奥运会后,陈一冰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健身康复俱乐部。场地是他一家一家谈下来的。“开店这事我没学过,但器械商我认识,还有做这行的朋友,大致问一下就知道流程了。去商场谈租金,然后找教练,运营,调整,成了一家再跑第二家。”结果一年开了6家店,纯利润200多万元。几年后,陈一冰与合伙人有了分歧,退出了生意。
“我第二次创业就没再想开健身房,因为这种连锁模式是一眼看得到未来的。”陈一冰说。
现在,“型动体育”的主营业务一是国职培训,二是帮助国家体育总局做国职教练的大数据平台。从2015年创立至今,健身教练和游泳教练的报名呈现井喷状态,行业发展速度完全超出陈一冰的预料,“几乎是培训完马上就被市场抢光”。
在共享经济领域,“烧钱”补贴、赚取用户黏性几乎成为一种常态,但“型动体育”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健身属于升级消费,行业门槛较高,烧钱难度大。初级健身教练的课时费是200元/次、中级教练400元/次、高级教练600元/次,能请得起的大多是中高端运动人士,几块、十几块钱的补贴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补贴几百块钱又烧不起。”吴靖说。但国职培训是收费的,随着线上数据平台的建设和线下培训业务的发展,公司会有比较稳定的现金流,对融资的需求并不迫切。
数据显示,目前每年有大约50万人通过“型动体育”的平台报考国职培训,约有40万名教练的数据汇总到“型动体育”,包括级别、培训项目、年龄、就业状态等。这些数据会被二次开发,用于建设体育人才服务平台。据陈一冰介绍,公司每月能够完成对2000多名教练的培训,遍布全国28个城市,其中1/5以上是退役运动员。
“创业的成就感不次于当冠军”
现在,陈一冰的一天通常是这样:早上6:30醒来,躺床上看半小时邮件和信息,然后起来洗漱,7:30出门,8:30到公司开会,接着见各种投资人和合作伙伴。往往上午在北城,下午在南城,不是被拜访,就是拜访别人,晚上到家经常9点多。
“创业期操心的事太多了。”陈一冰笑道,“比如人事突然跟我说,那个谁辞职了,天哪我觉得那人挺好的,怎么办?还有战略合作啊,家庭关系啊。我当运动员时就很少和家人在一起,现在自己成家了,还是早出晚归,对家庭愧疚很大。”
陈一冰与太太单竞缇是在英国认识的,婚后有了一个女儿。“谈恋爱时我还没想创业,跟她说以后生活会很平稳。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创业后生活天翻地覆,而且停不下来了,因为有很多人跟着你干。我太太就说,你把我给骗了。”
单竞缇有时问陈一冰,计划再干几年?“我说3年,不,5年吧。其实我心里根本不知道几年。我只觉得时间很宝贵,市场就这么大,跑得快就是你的,慢了就被干掉。在中国,想法并不值钱,值钱的是你的执行力和资源整合能力。很多行业只容得下第一、第二,排第三就没人知道了。”
创业后,陈一冰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在国家队打比赛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失眠过,现在反倒经常失眠。奥运比赛前他也紧张,但不焦虑,因为动作都会。现在每一步都有不确定性,跟谁合作,还缺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变化?还有政策等因素,都是不可预测的。
没上过一天MBA课的陈一冰只能边做边学,慢慢摸索。“对运动员来说,生理上的苦都不算什么。从小一睁眼就有4000米晨跑等着我,小时候哭着也要跑完,长大了就是坚持。还有竞争对手的压力,学习期的恐惧,每天都是困难,克服困难已经成了习惯,咬咬牙就过去了。”
在陈一冰看来,创业者和运动员有相似的地方,不断创新,不断试错,不断克服未知。被质疑的时候,他也特别憋屈,但转念一想,做不好就从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商场上,奥运冠军的身份是一块敲门砖,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商业本质——实现盈利。“投资人可能因为你是冠军而见你,但不会因为你是冠军就不挣你的钱了。员工可能慕名而来,但别的企业给8000元工资,我如果给6000元,时间长了谁也忍不了,我得给9000元才对得起慕名而来。创业以来,经历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但获得的成就感并不次于当冠军。”
陳一冰给公司的定位是要做体育界的“新东方”。这个目标是有现实根据的。在健身房遍地开花的今天,拥有国职认证的健身教练只占1/4。而中国潜在体育人口数量庞大,即使每10个人拥有一项体育爱好,所创造的消费值也难以估量。
“中国的体育市场还需要培育,不能着急。一项运动,用户从认知到了解,到参与,到为它埋单,需要一个过程。任何一家体育创业公司,只要简单地瞄准自己想要的用户,哪怕有一点点盈利,能活下去,等待市场同步成长,未来都可能成为一家伟大的体育公司。”陈一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