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重现
2017-03-31张雨晴
张雨晴
感应灯一下子亮了,她一怔,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长长的走廊里明一段暗一段,墙壁也有些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美感。
月光,仿佛更黯淡了……
一
她习惯独自行走在黑暗里,一边听着加速的心跳,一边享受着探险者式的刺激快感。晚自习后,苍穹更显寂寥。
霁夜将冷,手捧热茶,再寻花。
黑夜好像总给世界带来凉意。橙色透明的瓶子里,水的余温氤氲出一团雾气。换个时间看世界,感觉好神奇。
空腹饮入一口温水,暖流通身升温。
每当她走出这条黑漆漆的长廊,总会有一种获胜的满足感。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爱上了流动的黑,纯粹的黑,像爱人的眼眸,波光宛转似在窥探谁的秘密。
二
每次尝到一个偷窥者的惊险快感后,都会有深深的不安和内疚。乱想得出的结论从来满足不了敏感又渴望着的心。
她管这个叫冥想。
她会随时冥想,当然包括上课时巧妙地走神,然后再懊恼不已地加快速度一会儿。
“爱走神的孩子更聪明?”舍友蓝一脸不可置信。
“哦,哦。”她漫不经心地应着。“英文报终于玩出些新花样了,反正我再也不想做‘阿法狗了。上次那篇《阿法狗们终将战胜人类吗?》到现在也没背过。”
“你还背了,我连背都没背。”
“是吗?反正老师也不会查。”
……舍友们纷纷附和。
得过且过大概不能再用豁达乐观的处世态度来掩饰,就像她每次在作文里歌颂完心灵的伟大,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放纵自己,渐渐沦为臆想中未来的平庸。日复一日地马不停蹄,偶尔低头寻花,说不清是自己要走,还是被赶着走,应该是大家都在走,所以她跟着。
世间继续红尘万丈,她觉得,我们偶尔诗人,偶尔疯子。
三
寂静的黑暗中旧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像指甲刻过玻璃和秃了毛的黑板擦用力擦掉粉笔灰,总令人不寒而栗。
向往和恐惧的交替感让人上瘾。她一点一点缓缓挪到木门前,越接近,凉意越明显。
木门好像突然不耐烦了,生了锈的铁链重重地脱落在地,声响一点也不清脆。她没来由地,突然想喝水。最好是热水,滚烫的热水。
月光突然很明亮。心跳声震耳欲聋。
必须得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一定会有。
突然,一个,两个……
是一群年轻人,有的认识,有的却有些陌生。奇怪,就算是做梦,也不应该梦见陌生人啊。
唯一不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恐惧。
她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历数明艳的脸庞,从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快感,既紧张又欣慰。
他们全都有说有笑的,她认出这都是她现在的同学。聚光灯都打在他们身上了吗?他们怎么没有一个跟她打招呼?
生命独有的律动感却那么真实,真实地让她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白色高跟鞋,粉色包的不是舍友蓝吗?扎着马尾,烫了发的不是同桌秦吗?
她预见了未来?这很可笑,还很像漏洞百出的网络小说。可她愿意信一把,于是开始急切地从一张张脸中分辨自己。蓝看上去是个时尚的都市白领,秦应该也过得不错,那自己会怎样呢?没出现?不会吧。这应该是个同学聚会,那还算爱热闹的自己在哪儿?不会英年早逝了吧?不不不,千万别这么想,可能在国外赶不回来,也可能从事神秘工作,或者也是一个正常的白领,只是单纯地没有空,所以才没出现,仅此而已,仿佛更行得通。
这世界摇晃颠簸得厉害起来,耳边有风响起。
起风了,要不就是她自己起飞了。
四
她依旧冥想,生存状态好像根本就没有变,但又好像是见到了“未来之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天翻地覆。这让人有点失望,又似乎前方有个更大的希望在等着。
她依然在数学课上快速地把解题思路记下来,依然在开玩笑时前仰后合,依然因为考进了前十而开心,班会上昏昏欲睡,英语课上胆战心惊……
长廊也没有变,依旧黑得干净利落。有次她途经未来门时看到了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感到又抱歉又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一次看到吸烟的学生,吓得她差点摔倒,冥想了好久可能的杀人灭口。
虽然最终什么也没发生。这才正常,这才是她生活的世界。
长廊的神秘吸引力就快消失殆尽,她觉得自己正往前方深渊滑着,那深渊是时间的洪流,万劫不复。后来她又想起西方的一个古老的传说:水手和渔夫们相信他们死后进入绿色的草原,那里有醇酒佳肴、歌舞以及奏响不停的小提琴,那里有一篇篇富有活力的、愉快的童话,发生在翠蓝光亮的海底里,海底的沙像牛奶一样白而香,海藻有着青草颜色,各种贝壳发出一阵阵光泽,但他们还是宁愿离开渔船,回到岸上,寻找葬身之地。
可能人只有在束缚中,才能找到自由。
五
她徐徐穿行于暗夜状态下的长廊,鼻翼微微渗出汗珠。天真得黑透了,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深海里隐匿的鱼群,于无声处沉默着。
这夜色极易令人想到梵高那幅《夜间咖啡馆》,亮度和色调都吻合得如此完美,像极了发现预见未来之门的那个夜晚。她觉得一定会发生什么的,是的,一定会的。
一霎间,走廊里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仿佛一场久违的再生。她怔住,扯扯藏在长袖校服里的演出服,但那摩擦的声音很曼妙,像舞动着的渴望。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一阵喧闹。
唉唉,我怎么不知道這长廊通着下面呢?
真傻,连生活了一年的楼都不熟悉。
上学期时我还总走这里,后来这里的感应灯坏了,总也不见好。要不是今晚彩排——
唉,这会儿灯都亮了,一定是你太吵了。
是同学们,他们说说笑笑正在向她走来。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痛失秘密后的懊恼,居然是和他们一起开怀大笑。大声地笑,放肆地笑,笑得唇膏裂开了眼泪流下来,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笑,以前没有过,以后还说不定,但她希望会有。
朦胧的泪幕有些夸张。她听到他们打着招呼走过来,感应灯打在他们施了粉底的脸上,混杂着晶莹细密的汗珠,亮度和色调真的调和得很完美,像极了聚光灯。
她终于明白那个预见未来之门开启的夜晚,她为何没在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中找到自己。
因为她就站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