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色
2017-03-31罗娅熙
罗娅熙
后主在家国的汹涌波涛中悠悠唱起:“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而渭水西風,断鸿声里,立不尽我盈满鹈鹕清泪的零落孤影;落日乱叶,诗情宛转,吹不翻我菰叶扁舟的遗世独立。谁能解?这屡变星霜的黯然。谁堪闻?我满腹东流的惆怅,竟郁结成寒夜里替人垂泪的红蜡一支。
古人道:“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大概古今风人排遣不尽的闲愁苦恨,都倾注在流转的笔尖上了;大概江山万里的浊泪,都随飞扬的音律去了,流淌成枯藤下小桥冰凉的溪水,凝结成山中红萼上第一滴清晨的金露,纷扰成下不尽的秋雨凄凄,剪不断的春丝迷离。歌诗者,皆以物不得其平而鸣,因最深沉的悲戚而生。于是才有了“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于是有了“不觉迷路为花开”的黏腻惘然,感动千年的骚人行客。席慕蓉在一首小诗中说:“若你问我,为什么要写诗,为什么,不去做些别的有用的事,那么,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没有回答,实为最好的答案,人生如是的。讲到这里,又记起义山的许多无题诗,大约无题,才是至深的情愫所至。此之所以为诗,此余何以爱词。在孤独的个人观照里,有多少叹惋不甘,亦有多少矛盾纠缠;有最深最深的痴情,亦有最久最久的茫然。我们都看厌了,这世间四时流变似水,人情冷淡,呼唤的爱和荣耀终究到不来,求不到;我们面临着别离的绞心之痛,在仅剩的一竿红里怨尽聚散,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离去,教我们能道出的却不过“天凉好个秋”。我们是世间最潇洒的侠客,为一生坦然而活,却也是最可怜的旅人,无人问津地漂泊辗转。
谁愿求千秋万岁的功名?谁愿享寂寞身后的齐衰?一切世人承受不来的,都交给诗人罢;一切令世人痴醉的,都交给词工罢。只有我们婉转的一曲阳关,一赋赤壁,才能将最难忍的苦痛嵌上蝴蝶的银翅金边,才能把宇内六合的浩然之气用绣口吐出,再缱绻千年……
他们不知道,你绚丽隽永的语句里,是何等的无助;他们看不懂,你静默卑微如草芥的生命在挣脱所有浮华喧阗,又看透一切兴衰际遇后有多么憔悴!我最爱的《花田半亩》的作者田维,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在文字里求生了七年,我也难以参透的,是那些温柔得好像星星的瞳子的语句,到底经历过几次黑暗中与死亡对抗的嘶吼的锤炼;而萧红笔下让人流泪的爱情,又侵蚀了几分一个女子本该明如清辉的大好青春?
我无法思索个清楚,便只好求助于文字。一遍遍读着辛幼安复国不得的疼痛,吴梦窗零落纷飞的秋怨,想那《少年行》里“偏坐金鞍凋白羽“的摩诘,终得”坐看云起时“的大彻大悟。人之于世,有太多的无奈,就连今日这篇倾诉,也要感谢有此机会。让我能光明正大地把想落笔的话尽倾于纸上,而不是”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只是我还坚持,是因为坚信一点:今日之痛苦是为来日可畅快淋漓地开始新的人生,不理窗外,读我钟爱的字,读我钟情的诗书百篇。因此有时暗夜里醒来,梦见自己终不能如愿,便又只能屈膝而坐,为自己而隐隐心痛。又有时回忆起儿时四岁便可作七言诗,开始怀念那最快意的年华了。这些都是天地间,最最渺小的疼痛而已,对我而讲,却是整个世界的重量。正如左思所言:”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愿意习惯那一缕偶然的诗情自赏,看多少人事匆匆来过,从未有别。
与其屈服于这终将留我们一人的命运,宁愿拣尽沙洲的寒枝,在无人的涧户里年年开落,在深深的海月里看雏菊梦中的白,于猎猎的风沙中唱起出塞曲亘古的悲凉。相信,如一朵荼蘼的生命,开到春日尽头,再优雅地独自谢幕。
更妄想的,是前路知己,横笛一支,茫茫烟波里,就倚在月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