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妻

董凤霞

槐树庄的王春喜骑车到镇上去赶集，半道上，忽然看到一辆轿车把一位姑娘撞倒在地，轿车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猛加油门一溜烟没了影儿。春喜赶紧跑上前一看，坏了，姑娘满脸都是血，伤得不轻。春喜喊了几声，姑娘没有任何反应。不远处就是镇医院，春喜背起姑娘就往医院跑。

经检查，姑娘头上碰了个大口子，要不是送来及时，说不定失血过多还会有生命危险。姑娘从惊吓中醒来后，对春喜感激不尽。姑娘名叫李小梅，家就在离槐树庄不远的李家寨。小梅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春喜天天跑来医院看她，买饭、打水，很勤快。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再后来，为了感恩，小梅提着礼物到春喜家去过两次。

交往多了，小梅就喜欢上了实诚的春喜。小梅的父母一打听，春喜从小没爹没娘，家里穷得叮当响，打心眼里不乐意。小梅与父母据理力争：“我看中的是他的人，只要他对我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僵持了一段时间，小梅的父母慢慢也想开了，不管咋说，春喜也算是女儿的恩人，做父母的从中横插一杠子，背地里还不叫人戳脊梁骨？于是，也就不再阻拦了。

转过年来，春暖花开，春喜请来乡邻，摆了几桌酒席，大红对联一贴，高高兴兴地把小梅娶回了家。老少爷们儿都说，当年春喜爹给他起这个名字，算是起对了，果然在春天就有了大喜事。春喜这回真是交了桃花运，老婆长得赛过大明星，说得春喜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自从小梅进了家门，春喜不知该咋疼好了，顶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家里家外的活儿，自己一个人全包了。小梅有时也会向春喜使点小脾气，春喜从不放在心上。一次，小梅到镇上赶了一整天的集，回来后和春喜商量：“光靠种粮食，咱的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不如咱也到镇上租上一间门面房，卖点小百货，一来你不用再那么辛苦，二来挣钱也快。”

春喜叹了一口气：“做生意得有本钱，咱拿啥开张呀！”

小梅说：“这个你不用愁，我有个同学是做大买卖的，我们可以向他先借点。”

没过几天，小梅果然真往家拿回来一万块钱。春喜喜出望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激动得说话都变了音：“老婆，你真是上天赏赐给我的福星。今后，你说咋干就咋干，我全聽你的！”

说来也巧，正好有一家小百货店要转让，他们就接了过来。

紧挨着小百货店，是一家摩托车修理部，老板也姓王，单字军，大伙儿都叫他阿军。阿军还没有成家，身边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娘。虽然素不相识，一看阿军就是个热心人。阿军大嗓门，说话瓮声瓮气：“远亲不如近邻，一笔写不出俩王字，今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吱声。”春喜很快就和阿军打得火热。小梅常常会炒几个菜，叫春喜把阿军喊过来一起喝两盅。阿军的生意好，自然也带动了春喜的生意。虽然小本经营利润不大，但真比光种田强多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

这天，春喜到县城进货，小梅一人在家照看百货部。春喜早上去得早，不到晌午就回来了。老远就看见自家的店门紧闭，还上了锁。刚开始春喜并没太在意，小梅的手机还在柜台上放着，不会远去。

可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老婆回来，春喜有点坐不住了。他给小梅娘打电话，小梅娘说压根就没见小梅的影儿。

眼瞅着太阳西落，天渐渐黑下来，仍不见小梅回来，这下春喜彻底沉不住气了。

正在这时，阿军过来串门，听说小梅不见了，也很吃惊：“早上还在店里看到小梅，她会上哪儿去呢？你没有惹小梅生气吧？”

“没有没有，啥事都没有。我到县城进点货，回来就不见人了。出门也没带手机，这可咋整呀！”春喜一筹莫展。

阿军说：“这就奇怪了，就是有事回不来，也该打个电话说一声。会不会小梅遇到了啥麻烦？事不宜迟，还是尽早报警吧。”

很快，警车打着闪灯鸣着警笛来了。详详细细询问了事情经过，警察也觉得很蹊跷，一时难以判断小梅的去向。

小梅这一失踪，春喜仿佛天塌一般。

春喜心想，我的命也太苦了，打小没爹没娘，这二十多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罪，好不容易熬到老天睁了眼，摊上小梅这样的好老婆，谁知刚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老婆说没就没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春喜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吧嗒吧嗒掉起眼泪。

阿军一旁劝他：“事已至此，哭也没有用。警也报了，就耐心等着吧。”

春喜说：“我不再干等着了，我要亲自把小梅找回来。”春喜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电视台做了寻人广告，又印了几百张寻人启事，上面印上老婆的大照片。十字路口、集贸市场、超市门前，凡是人多的地方，春喜都在显眼的位置贴上几张，逢人便拿出寻人启事打听。

为了省钱，他顿顿就几口凉水啃个干馍。晚上，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凑合一夜。

很快半个多月过去了，电视上也播了，周边村村寨寨寻了个遍，小梅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就在这时，有人举报，说在一水库边发现一双女人的皮鞋，怀疑有人跳水自杀。派出所打电话让春喜去辨认。

看到皮鞋，春喜哭成了泪人。这双鞋正是小梅的，还是春喜给买的。

可是，说到天边，春喜也不相信，日子过得好好的，小梅咋会去自杀！因为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仅凭一双皮鞋，警方也无法给出最后结论。

春喜铁了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把老婆找回来，誓不罢休！

他又踏上了漫漫寻妻路。这次，春喜把寻找范围向周边的县市扩大。吃不好，睡不好，加上每天奔波劳累，本来就身体单薄，没多久春喜就瘦下几圈，简直成了皮包骨头。

一天晚上，他正躺在路边睡觉，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急火攻心的春喜被大雨这么一浇，发起高烧，躺在水泥地上一整天没起来。他心里清楚，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这条小命可真要交待了。

春喜在外苦苦挣扎了大半年，身上带的钱也花了个精光，迫不得已，只好狼狈地回到了小镇上。他也想明白了，生意还得做，日子还得过，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把老婆找回来。

这天，春喜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消息，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发现一位精神失常的女人，已被当地收容所收留，希望亲属速去联系认领。春喜为之一惊，从年龄、相貌到那身看不清颜色的花格格衬衫，都和老婆极为相像。春喜肝肠欲断，他拍打着桌子：“老婆，你怎么会疯呢？你可遭罪了！”他恨不得长出双翅，马上飞到小梅的身边。

第二天一大早，春喜就心急火燎地坐上了长途汽车。阿军劝他打个电话，确认之后再去也不迟，春喜思妻心切，哪听得进去。

结果，春喜风风火火赶到后，已经有亲属把人领走了，春喜扑了个空。春喜更加伤心欲绝，常常跑到水库边，瞅着水库发呆。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两年的光阴，春喜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刚刚而立之年的他，活像一个小老头。

这天中午，春喜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塑料味。他跑到店外一看，大吃一惊，阿军二楼的仓库起了火，浓烟滚滚。阿军正好有事不在家，春喜一边拨打119报警，一边提起一桶水，快速跑上二楼。

刚跑到二楼走廊上，就听到房间里有女人的喊叫声，声音很熟悉。春喜纳闷，听阿军说，这里堆放的全是修理配件，咋会有人呢？救人要紧，这会儿春喜也顾不上想那么多，走廊上正好放着一把大铁锤，春喜顺手抄起，使出全身力气，砸向门锁。

门刚被推开，伴着一股浓烟，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没几步，就摔倒在走廊上。春喜定睛一看，当时就傻了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苦苦寻找的老婆小梅。

小梅离奇般出现，让春喜悲喜交加。他想解开心中的谜团，可小梅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两天后，小梅終于开口了。她一把抓住春喜的胳膊，直愣愣地瞅着春喜的双眼：“我问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十年前，你是不是在玉米地里糟蹋过一个姑娘？”小梅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春喜顿时浑身抖动起来。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天傍晚，春喜拿着手电筒到村外的树林里逮知了，半道上碰到一位姑娘，姑娘的裙子很短，白皙修长的大腿顿时让春喜产生了非分之想。他强行把姑娘拉进了玉米地，先是使劲去亲姑娘的脸蛋，然后不顾姑娘的苦苦哀求，强行和姑娘发生了关系。

现在小梅提起这件事，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春喜的心头。他不敢正视小梅，无力地点了点头。小梅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你知道吗？那个姑娘就是我。”

原来，小梅高中时，学习一直很优秀，就因为出了那件事，心里有了阴影，成绩一落千丈，最终没能考上大学。阿军本是小梅的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阿军英俊帅气，小梅打心眼里喜欢他。后来，阿军向小梅写了很多封求爱信，小梅都没答应。她觉得自己是个不干净的姑娘，配不上阿军。那次春喜无意间救了小梅，小梅也是真心感激春喜，所以才嫁给春喜当老婆。

新婚之夜，春喜胸前那块铜钱大的黑痣，像一把利箭猛地刺中了小梅的心。当年借着月光，小梅看到糟蹋自己的坏人，胸前就有一块大黑痣，和春喜身上的一模一样。小梅心如刀绞。

很多次，她想鼓足勇气把事情向春喜挑明，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她常劝自己，春喜本质并不坏，也是一时冲动犯的错，还是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吧。可任凭小梅怎样强迫自己接受春喜，在春喜面前尽量表现得很开心，但春喜胸前那块黑痣，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后来，小梅找各种理由，很少与春喜行夫妻之事。有时实在拗不过春喜的死缠硬磨，事后她都会偷偷吃下避孕药。她怕有了孩子，就更难下决心离开春喜。

那次小梅一人到镇上去赶集，和阿军邂逅。阿军心里还装着小梅，一直还没有成家。打那天起，小梅就铁定了心，一定要离开春喜，和阿军生活在一起。毕竟小梅对春喜存有感激之心，为了给春喜一条生路，也好让自己心理上有个安慰，小梅就劝春喜到镇上做起了生意。这百货店原本就是阿军经营的，那一万块钱也是阿军给的。

待小店一切稳定之后，小梅就劝阿军带她远走高飞，可阿军舍不得撇下老娘，犹豫不决。小梅借机躲藏在阿军的仓库里，目的是想让春喜先死了心，把自己忘掉。举报有人跳水自杀的事，也是小梅一手策划的，当时急昏了头，她也没想过后果。小梅万万没有想到，春喜对自己如此痴情。多少次，小梅倚在窗前，看着春喜站在路边朝着远处发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小梅有心站出来，别再让春喜受折磨了，自己也好结束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可一想到那件事，小梅的心马上就崩溃了。不承想，小梅这一躲，就是三年。

真相终于大白，春喜流下了悔恨的泪。当初因为见义勇为，一举赢得了小梅的芳心，却因曾经犯的罪，一下子失去心爱的妻子。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