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源：演戏不是糖炒栗子

余驰疆

靠实力拿国际影帝，比小鲜肉更有明星范儿

人物简介：王千源，1972年生于辽宁沈阳，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2010年凭借电影《钢的琴》获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多次入围金鸡奖、金马奖等。代表作品有电影《绣春刀》《解救吾先生》等。2017年，由其主演的《健忘村》《黎明决战》《枪炮腰花》等作品将播映。

王千源最近在健身，为了长肉，工作时每三四个小时就要吃一顿。他给《环球人物》记者看他手上的饭盒，一边是生菜、肉末，一边铺满了鸡蛋，整整4大个。香气萦绕的化妆间里，他穿着当下最时髦的睡衣型西装，头发梳得硬挺，一手端着饭盒，一手使劲往嘴里拨。电影明星的装备配上东北爷们的洒脱劲儿，倒有一种别样的气场。

演技与身材同时在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数遍整个演艺圈也没几位男演员做得到。在这个连小鲜肉都已经放弃锻煉的时代，王千源的身材管理显得格外突出。健身有俩原因，一是为了保持积极向上的状态；二是为了工作。2017年他有《健忘村》《枪炮腰花》《海上牧云记》《黎明决战》等影视作品播映，杂志拍摄从元旦起就没停过。

“许多40多岁的演技派都很反感宣传活动，您倒是挺自在的。”

“一开始我也不习惯，但我知道这也是一个演员敬业的表现。在你头脑里还认为拍照、宣传不是艺术，其实它们早就变成艺术的扩展了。这个时代变了，观众变了，守着老艺术家的思维就不能适应社会。就像照片，有人说胶卷才是艺术，难道数字的就不是了吗？”

“那表演呢？”

“它其实有点像一个工作，与众不同的是这份工作干得不是很累，还能在其中抒发些自己的感情。我觉得不是我选择了表演，而是表演选择了我，所以我就努力地做这一行。”

不是天才，也没有满腔的理想情怀，不会每天把艺术挂在嘴边，只是勤恳、耐心地工作着，最后也可以成为行业里的佼佼者，当上东京电影节的影帝。也许这才是那么多人喜欢王千源的原因吧。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很多人觉得演员高大上，有艺术感，但不都是工作吗？我们给不了飞机、空调、灯泡，只能制造些精神粮食，有时还不如方便面能造福人类呢。”

真是一颗平常心，满口实在话。

“我的专业我做主”

如果不细数，很少人会意识到王千源出道已经超过20年了。1994年，他刚刚考进中央戏剧学院不久，在操场上打篮球时被霍建起的副导演叫住。那时候剧组挑人喜欢到中戏、北影逛一圈，看到好的就拉去拍戏。王千源就这样成了电影《赢家》里的一名残疾运动员。暑假时，他自己跑到体工队大院里，跟残疾运动员一起作息，模仿他们的生活状态，学会了用牙齿和一只手系鞋带，甚至练到跟别人两只手系一样快。

这种生活体验的方式持续了10多年。他在电视剧《浪漫的事》里演一名结巴的环保主义者陈昊，为了这个角色，他去公益组织了解环保主义者的想法，又到医院找大夫了解“口吃”症状，体验了一个半月的生活，到最后剧组很多人以为他是真结巴。王千源把陈昊设计成平时说话结巴，但一说到环保就话语流利的志愿者，他说这算是自己演戏开窍的一次，因为既用心，也用脑。

毕业后的10多年里，王千源拍了几十部电视剧，小角色演了一大把，终于在2009年底等来了电影《钢的琴》。这是一部典型的文艺片，讲述了东北钢厂下岗工人陈桂林为了让女儿练琴，找来一群当年的老伙计做钢琴的故事。电影将工人群体的命运和时代变迁通过一架钢琴的制作过程连接起来，在一群小人物身上展现了对老时光的缅怀。这部戏中，王千源的能力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电影讲述的是他东北老家的故事，演起来自然格外动情，他与女主角秦海璐几乎零片酬出演。拍摄时王千源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完美发挥，所以上映时自信地对媒体说：“只要你敢走进电影院，我就敢保证你不会第一个走出来。”

果不其然，2011年，王千源凭借《钢的琴》拿下东京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有媒体评价他“完美塑造了陈桂林这个现代社会里唐·吉诃德式的人物”。而王千源的自我评价则是，“这是在经过实践训练10多年后，真正从熟练走向成熟的时刻”。

《环球人物》：从演员到好演员，这里的转变是怎样完成的？

王千源：是在能力完善之后的一种理念，一种精神。能瞬间哭、瞬间笑那是技术过关的演员，能把理解力放进角色才是真的高水平。有的时候笑可能是因为悲伤，哭是因为快乐，把这种东西表现出来就是难度了。

这个行业不是糖炒栗子，不是每一锅都差不多，掌握一下火候就完了。鉴于每个角色不一样，表现出来的劲也是不一样的。要拿捏分寸，创造不同，每一次创作就会很复杂、很揪心。

《环球人物》：所以许多演员都会提前写好人物小传，让角色在有限的故事里变成完整的个体。

王千源：那都骗人的。不是说写小传，人物就丰满了。以前我演戏也会写，这个角色第一个女朋友什么样的，他爸妈小时候打不打他，他读书成绩好不好。但这只是个锻炼的过程，重要的是要把角色的过去未来想清楚，把这种感觉带在自己身上。就像作诗，厉害的人根本不需要拿宣纸、磨墨，平时用心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环球人物》：现在的演员工作模式和以前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一些观众觉得演员在剧组时间太少，表演准备不充分，影响了作品的质量。

王千源：那是因为现在的电影工业早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光是拍摄就得花上两三个月，别说还要加上前期准备、磨合、体验什么的；现在是制片人制，剧组有剧组的流程、拍摄周期，你想签30天，人家还不给你签呢。所以，拍摄时间是有限的，就必须在这段时间全情投入。真正的强者不是慢工出细活，而是能又快又好地干活。

《环球人物》：您真挺自信的。

王千源：我的专业我做主。

“拿奖以后，努力更难”

稍微了解点内幕的人都知道，王千源那年的东京电影节影帝含金量有多高：一共5位评委，5张票全给了他。

影帝加身，但王千源倒显得低调又轻松。有影评人说他是“演技一直碾压别人，番位一直被别人碾压”，但他却看得很开：“这只是一个阶段，会过去。”他拿自己的偶像李雪健举例，“他也总是在大明星电影里当配角，他也没有灭，而且天长日久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好演员。”

《钢的琴》之后，他又出演多部电视剧，既有《湄公河大案》这样的警匪剧，也有《食来孕转》这样的家庭剧，电影上则有《绣春刀》《黄金时代》等大制作。对于王千源而言，比拿影帝更难的是这之后继续努力的决心。他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运动员拿了奥运冠军，“人一旦有了成就之后，就会觉得都拿过影帝、冠军啦，不用那么努力了，身边的人也会表示理解”。

所以，王千源特别佩服像郎平那样的运动员，“那种即便站在巅峰依然不懈进取，挑战自我的精神非常动人”。他庆幸影帝没有来得太早，来了以后自己也没有大红大紫，反而留出了精进的空间和机会。

2015年，王千源在电影《解救吾先生》中饰演绑架犯，依然是配角。这部改编自明星吴若甫被绑架事件的电影开拍时就备受关注，不仅因为有真实原型、公安部门力推，还因为有刘德华的加盟。不过这一次，王千源硬生生从刘天王手中抢过关注度，狠辣、阴鸷的表现备受好评。《解救吾先生》拍了40天，王千源一天都没回过家，“因为一回家看见孩子，整个人就会非常非常泄气，对自己的反面角色就接受不了了”。片中有个他光着上身的镜头，开拍前两天他就开始不喝水，晚上12点收工再去桑拿房，几乎要把体内的脂肪和水分都榨干，“就是想要呈现出那种像豺狼一样的感觉和精瘦的状态”。他很多天不洗澡，刻意让自己头发和脸油腻着，“要把这种假做到极致，也就是真了”……

《解救吾先生》让王千源拿下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在内的多个最佳男配角，许多影评人认为，在这部电影中，王千源把配角演成了主角。

《环球人物》：《钢的琴》之后您几年没有拍电影，这两年因为几部大片和《解救吾先生》备受好评，许多人就说您是大器晚成。

王千源：大器晚成我可不承认。我认为我很年轻啊，我是39岁获的奖（东京电影节最佳男主角），39岁有几个人获这样国际性的大奖？

《环球人物》：不过也两次和金马奖擦身而过。

王千源：每年几百部、上千部片子，有10部会进入初选，10部里面有5个被提名，能进入这5个就已经很不错了。每个人都想得奖，很可惜的是这奖不是你家设的，得不得还是看缘分。

《环球人物》：您说获奖以后，要再保持努力进步很难，那现在提升演技的方式是什么？

王千源：最重要的是生活阅历，生活阅历能让你成长，是艺术里最好的老师；还有比如说你的爱好，琴棋书画、骑马、运动、唱小曲、学京剧、练书法，这些都是进步的源泉；有些生活上不能直接去体验的，比如说上世纪30年代的人什么样，就要通过一些书、采访，找到一些想象灵感；还有就是互相学习，包括看别人的电影。

“不是爱一行干一行，而是要干一行像一行”

《钢的琴》上映后，许多人问导演张猛为什么选择王千源，张猛回答：“陈桂林这个人，总是穿着大大的衣服，你看着觉着他很冷、很坏，但是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善良，所以人人都愿意帮助他，对他好。”

王千源也有这样的反差感。采访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典型东北人的呛：“难道你不是吗……你说是不是……你呀！”层出不穷的反问句。但不经意中，他又会流露出细心的一面。采访一开始，他看记者没有拿出设备就提问，立马说了句：“你不录音吗？别忘了拿录音笔。”如果要用个俗套的词形容他，大概就是铁汉柔情了。

舒淇也这样评价过他。在大年初一上映的新片《健忘村》中，两人有不少对手戏，其中一场是舒淇要上吊，王千源被五花大绑，只能把身体弓成下腰状给她踮脚。舒淇说：“这戏拍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把他累坏了。没想到他这么个硬汉，腰身这么软。”

虽是玩笑话，但也道出了王千源的另一面。《健忘村》是他难得尝试的喜剧，讲述他饰演的道士到一个村里帮大家“遗忘烦恼”的故事。他与记者说起拍摄的时光，语气中不乏文艺情调，“我们在台湾垦丁拍，海边的风光特别美，有时候赶上落山风，那种感觉非常小清新”。

王千源对演戏这件事情，一直抱着一颗平常心。“我就是用普通人做工作的心态来演戏，不是爱一行干一行，而是要干一行像一行，既然我成为演员，就应该拿出做演员的觉悟。即便我当画家、厨师，也会是一样的心态。”

当年王千源高考，报了许多艺术类专业，落榜三次终于考上了中戏表演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儿童剧场，每天演风、演树、演石头，那时只觉得百无聊赖。有一次，他在一个残障儿童学校演出，扮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表演结束后，小朋友都哭了，他们被常人眼中无聊的故事感动了。

那一刻，王千源才意识到表演的意义：“我希望我的工作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此时此刻观看我表演的人。”

这就是他23年来，即便演很小的配角、拿很少的片酬，依然傾尽所有表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