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雪泥鸿爪
——浅评张学康的两部诗集
2017-03-30邹昆凌
邹昆凌
在我的印象中,张学康是写小说的。但同时他在杂志社也编诗写诗,诗集《大地的舌苔》和 《谁被挂在水上》是他近年的诗歌作品,这些诗作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诗歌创作的质量和成就。就内容和形式讲,他是尽了他的真诚和努力的。他把他的人生阅历、生活感悟、生命意识及形而上的思考,都融入了这些诗作中,让人看到了他的生存所依和精神取向在诗歌语言中的呈现。
纵观张学康的诗歌,是跟中国近几十年的诗歌有衔接和传承感的,就是浪漫抒情与当下现实的结合,就是在古典意境中有现代派的姿容,在唯美展示中又夹有批判意识和自我反思的意味。所以他的诗歌走的是一条既有传承又强调自我的道路。而在这些诗行里,浪漫主义情结、以抒情为主的形式,占了他作品的很大的份量,其中爱情诗的比例就显得突出。
就抒情诗而言,有乡土题材的、有历史题材的、有讽喻题材的,写得最激昂深入的当然是直面当下社会生活和爱情陈述与理想的诗篇。所以,要说他的诗歌作品,从抒情诗入手是很恰当的。
在 《火把节的彝镇》里,他抒写了彝族对火的崇拜和狂欢:“爱火你就加入火的狂欢/有爱你就释放你的激情……∕∕跳呀唱呀,唱呀跳∕火呀火,燃烧呀燃烧∕从傍晚到深夜∕从天明到天明……”这是他抒写民俗文化,展现彝族色彩的诗篇,这类诗一旦在他进入这种氛围时,都有很好的发挥,这种诗可以说是云南乡土诗人的天籁,很多地方诗人,都不约而同一往情深地写这种题材,如晓雪、饶介巴桑、张昆华以及后起之秀,都浸沉在这种民俗图案和花絮里,可以说,这在题材上是他们得天独厚。张学康也是占有彝族文化的一块天地,由心信笔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写乡土历史的,进而有 《白龙寺》等式样的诗作:“白龙寺,是我家乡的地名……//如今欲望交换的白龙寺∕是否还是那个泥土的村庄∕围绕着村庄的那些湿地∕是否还是鱼和鸟的天堂//白龙寺,是我的开始,也是我结束的地方。”他的这类诗又延伸到 《观土司府》等更客观的审视和抒写里,张学康的乡土文化的抒写是一类,但他的诗对现实生活的关照,是很有份量的,而写得更具体更富于记录时代的脉动,更有平民意识,如 《我停在十字街头》他就抓住了现实里人的各种生存状态,其中有山民,开轿车的公务员,西装革履的商人,尼龙伞下的情侣,卖烧饼的小姑娘,幼儿园的花朵…… “我停留在十字街头/我站在历史的窗口/谁说那不过是短暂的一刻/前前后后/我浏览了几代春秋”——这是他对现实生存深入汲取的抒情诗,这类诗在他另式样的诗里,也别具格调。
爱情诗,在浪漫主义盛行时代就已多如牛毛了,如普希金、济兹、雪莱、拜伦……随便举例都是写爱情诗的大家,就是说有很多先例可鉴,但正因为如此,可以说爱情诗是最难写的抒情诗,可以说几乎每个习诗的人,最初都是为爱情激发而起笔的。张学康的两本诗集里,爱情诗的份量是很可观的,那么说他的这类诗,可是一个重点。
张学康的爱情诗有很多形式,有的是有题的,有的是无题的,但一概写得很入味,如 《下雨的时候》就写出了那时的情景:“下雨的时候/我不敢写诗给你/我怕从雨里捞起的意象/把书桌洇湿”看这种爱的犹疑,真是一唱三叠,陈述又怕陈述的,这状态的逼真,是许多爱情诗共有的,特别写青春期的一段模糊。而在 《情诗二十七首》里,就写得淋漓至情,一往情深了:“若解我,就莫那样看我/既然说过 ‘九九归一’/既然承认人生有许多零点∕又对零点有不同的解释/那么,我们新的诞生日,又为什么不能从今日起。”再如:“爱不厌深/只是太折磨人//我曾想再恨用恨把血液炼黑/变魔鬼符身该报复的都去报复/可我不能够我这无用的男人∕爱不能够恨不能够祝福不能够/面对无奈我只有悲哀,生的悲哀”——这是他的爱情诗里较真切动人的,有种肺腑之感,这类诗,可与席慕蓉、余光中的诗比翼而飞,只是张学康的诗,更多了一些细节,更多了一些男性的计较和内省。张学康动笔,就写下了那么多诗对爱情吟唱,真是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的醒时梦时的状态。他的爱情诗很富个性和色彩,读着如临其境,陷读者于记忆的爱恋中痴幻。
在张学康的两本诗集里,有些写生活现状的不仅突出,也很有音乐和画面感,如《我醉过》和《想起童年》等,这些都是跟爱情诗一脉,与自我深切体验和发现有关。而这里要补充说一下的是他的小部份讽喻诗,这类诗在他的诗集里数量少,但有重量,如“——上面指派的那个人/在会上他管辖的会上/酒桌上他在场的酒桌上/用上帝的舌头说话——当然我们从小就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上帝知道是知道/但上帝的舌头却无所不在。”《那个人,用上帝的舌头说活》这是他对官僚无趣的嘲弄,让人看见了世道的另一面。《这个世界很精彩》又是另一类对世事的贫嘴或调侃,文人的社会学,都借诗歌,得到了一点宣泄和展示。这是张学康文以载道的诗歌角度。
张学康是写小说的人,在 《小说家》和 《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公开出版中短篇小说集 《山道上的父子》等,他的叙事功能,在诗歌里也大显身手,这类诗很有故事性,很重质感和生活细节,给人一种随事应景,满园世态的感悟,如 《乡街一瞥》就是这种捕捉场景的诗作,充满细节的生活画面栩栩如生,每一笔都如工笔画那么细巧,让人见如所见 “有—条瘦弱的狗∕被拴在街边的树上/绳上挂着块大大的纸牌/上面写着个大大的 “卖”字/有个富态女人要买问话没人报价/就掏出一片饼干狗嗅嗅
一口吞了/她蹲了下来与狗面对面蹲了下来/像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促膝谈心∕轻轻地她抚摸着狗头∕像抚摸着自己的微笑∕还是不见狗主女人又掏两片饼干然后走了∕对着她的背影狗向前挣着叫着∕要跟她去街上的人都笑了∕狗不知道它自己卖不了自己∕它还向前挣着叫着不知绳子比它命牢……”再如 《这条街道》也是很细节化的作品,只是在观察场景的瞬间,作者又掺入了自己的形而上哲思:“这条街道我每天骑车下班回家/十几年了十几年如一日我不知道/是什么竟变我为一头磨道上的驴。”这些作品里,《熊教授》是写得很朴实自然又富于故事性的一首,它可以说更有小说细节的味道。但作为小说,可能题材单薄了点,而作为诗歌,却写得很生色,那个独自一生的教授,被一次偶发之情景,打乱了生活常规,一个无端的 ‘爰’字使之迷茫:“熊教授几乎查遍所有词典/怎么也找不到/几十年的单身生活一下乱了/熊教授就此失眠……”。张学康的这类小叙事诗,写得很富情调,也就感人,这类诗可以说是他小说的一个局部或者是种简化或延伸,这类诗是有说服力的,足见作者的叙事语言的诗化能力。这种叙述体的诗,在所有大诗人里都有作品为例,但又写小说又写诗歌,把小说当诗体来写的,可能就是普希金的 《叶浦盖尼·奥涅金》了。张学康的这类小叙事诗体,把写小说寻找捕捉闪光细节的手法用于诗中,既增强了诗的在场感,又丰富了诗的意象灵动。是很有自我意识和创造感的。
在张学康的两本诗集里,汇集了他丰富的生存感悟和语言艺术,也是他作为作家的成就和心愿。这是两部行走在大地上的诗集,关注本土、亲近生命体验的诗集。虽然在大地的舌苔上构筑意像,灵魂却高飞在形而上的诗境里。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对人的生存状况、人生价值、生活意义的抒写,揭示生存困境、尴尬、无奈及对大地的悲悯情怀,是其两部诗集的主旨。这里挑出些诗例来评述,其实是很不够的,要分析他的全部诗作,才会了解他的诗歌面貌,这里评说的不过是一鳞半爪。
而就诗歌态度来看,中国诗人几乎和各行各业一样,不嫌少只嫌多。看中国官方刊物以及民刊、自费书籍及网络诗刊,有多少诗人的名字,那已如春天的绿叶和秋天的果实一样多了。因此当个诗人,其实也就是一种爱好或者行当,没有什么可崇高或悲哀的,那就是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但要写好诗,成为好诗人,阅读、经验、勤奋、才气,一样也不能少。所以写诗也不是容易的事,说诗是语言的艺术,诗的语言已花样百生了。那写诗,是创造创新的代码,在语言上下功夫出新是特难的。张学康的诗歌,想法体验很多,但在语言的创造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正如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所言,不是诗,是语言。马拉美也说:不是思想,是语言。所以,诗歌是很难的文学门类,如北大教授周辅仁所言,人文写作里,第一难的是诗,无怪李商隐在诗歌体验里说:“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说张学康的诗,不仅在强调他必须在语言上下功夫,不要走过于熟知的路,而要创造自己的语言新地图,如大诗人在雪地上看见的新鲜兽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