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仁勇会诊“愤怒病”人
2017-03-29陈选豪
文/陈选豪
智仁勇会诊“愤怒病”人
文/陈选豪
“你是如何当医生的?”愤怒的王先生对着张医生大吵大叫。张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一脸倦容,看完王婆婆,本打算给病人打完石膏才下班。
“我们一直在等,3小时了,我们来时被告知一旦有空缺,医生会立即看我的母亲,眼见其他病人一个接一个插了队,我母亲不是病人吗?我母亲的脚踝就不急吗?你的护士说我们不该给她吃东西,说她可能需要动手术,然后你的下属看了一看,说一切要等你决定……看来我不吵便没人会理会我!”
燃竭医生
罗思敏医生曾就“燃竭”现象(Burnout)作“燃竭好医生”专文讨论,“燃竭医生”累见医护各界,困扰着神州海外。家庭医生也不例外,2014年美国梅奥医院调查,六成家庭医生报告燃竭现象,和康复科医生相同,只有急症室医生情况更糟,达到七成多。出现“燃竭”现象,“愤怒病人”(Angry Patient) 是主要压力原因。有些愤怒病人有利益关系,在中国大陆,他们有组织,要求不恰当补偿,医闹暴力,威胁医院医生,加上媒体炒作,引伸的法律诉讼,人身危险,更是最后的一根稻草,把任劳任怨的好骆驼大夫也压下去了。去年山东潍坊纱布门事件闹得厉害,全国医护以至海外也关注到中国医闹问题,愤怒的家属业界迟早遇上,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个周末,一群家庭医生分享工作点滴。
孙医生喝口咖啡,回忆说:“那时我才毕业,首年受训家庭医学,刚轮调到急症室培训。”家庭医学培训覆盖范围很广,首两年轮流接触内外妇儿骨、急症科、精神科各不同专业,以获得充分的临床经验和技能。“吵得很大声,骨科张医生工作过劳,整周70个小时当值看了四五十个病案,还得入手术室开刀。只听到张医生说,没有必要开刀。然后病人家属大吵大闹,说下班赶来,等3小时,老母亲没有吃东西,得到这样的答案,只是给了一些止痛药,这不公平,说一定会投诉。张医生平时尽责,为病人着想,其实是一位非常好的医生。”
“诊断愤怒”
陈医生说:“我们需要‘诊断’带有‘愤怒’的病人,识别评估在你面前站着外表愤怒的病人,决定有没有即时危险,究竟是愤怒理性病人还是愤怒暴力病人,愤怒病人可以有暴力危险。面对暴力,首要是安全,逃离现场,如再加上病人无理勒索,事件已不再是医患关系,是原始的本质变化,是犯罪行为,是法律治安关系。 ”
孙医生说:“有‘愤怒病’吗?愤怒不只是病征吗?这个仍未有定案。有类似的DSM-5 Intermittent Explosive Disorder,但和医患关系的愤怒明显不同。”陈医生说:“痛也是病征,但痛本身问题大,也便成为‘痛症’。我看愤怒作为病‘Anger Disorder’可能令大家正面处理愤怒,面对愤怒,不用乱作一团。愤怒病人感觉有人欺骗他,侮辱或伤害他。适当提问,可引导患者告诉你什么使他生气,在这种生死时刻,救你一命的,可以是一个温柔的眼神语气,或一个亲切的同理心句子。例如可以告诉愤怒病人,你看到他的愤怒……理解其愤怒是有原因。告诉病人你想知道更多背后原因,但直到他能冷静下来,重新控制自己,我们才可以进一步帮忙他,至于如何才能令‘愤怒’降级,包括主动聆听(Active Listening),和为患者设置下火降温条件,这是沟通技巧,需要学习。”
鉴别诊断(Differential Diagnosis):有种病人以愤怒作为沟通或表达自己需要的主要方式,认为他们必须生气,才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也有因酒精药物因素,行为激动,还有或是操纵性的心理问题,或是不受控制的妄想,这是精神医学领域,那我们回到第一步,安全第一,再适当转介。第四种疑似愤怒的病人实有不合理利益动机,这是以愤怒为手段,犯罪了。
何医生一贯冷静,说:“如果我们分析场景,检视引爆愤怒的燃料元素,便会见到病人敌意对立,或本有长期疼痛,或对制度人事憎恶怨恨,感觉不公平对待。而引爆之前,愤怒也有表迹:愤怒病人可能焦虑害怕,悲伤惊恐,甚或绝望,却面对冷漠无助,要找机会表达。”
陈医生说:“还有,库柏拉·罗丝(Kubler Ross) 哀伤理论,我们给病人报上坏消息,说有大问题,说没希望,都可引发病人和家属哀伤的第二阶段反应,第二阶段不就是愤怒了吗?只是这个坏消息引发出哀伤愤怒,病人和家属却将愤怒发泄在医护身上,燃竭医护本心。”如何妥善带出坏消息,可是一个重要的医患沟通课题。
人文行医法理情
文医生说:“我们作为医生也很生气。因为如果病人视愤怒及吵闹为一种手段,令医护人员惧怕从而放弃专业判断,这是违背我们的医疗伦理原则。”
“什么?”何医生大感兴趣。
“近代医疗伦理学的四个原则: 包括尊重自主原则,不伤害原则和行善施益原则,自问谨慎施行‘适当的照顾标准(Standard of Due Care)’,避免让病人承担不当的伤害风险,却给病人或家属指控不为病人设想。这种委屈,真的难受。 ”
文医生续说:“我看最难受的是抵触了我们深信的公义原则。我们以公义原则合理分配有限的资源,只有病情缓急轻重的考量。如果为了少数表面愤怒的病人,打破公义原则,牺牲分配性之正义,那如何理顺自己内心呢?”
有情医生在无情制度下,透支燃竭,医患双方都是不完美制度和有限资源的受害者。不完美制度需要改变,是管理层的责任,如英国将工作暴力事件改变为零容忍,也立法限制超时工作。我们通过公共教育,让病人知道有病人权利,但市民大众需要知道任何权利也有界限,医疗虽已尽力,也无可能担保期望完美后果,不能无止境无理索偿。司法治安要有效保护医护人员,医院内也暴力伤人,实在令人担忧。我们医生也自己改进,提升自己的专业精神,沟通技巧,谁也不能置身度外。
后记
孔子说:“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仁勇,天下之达德也。”有点言重。但假如医护能够知道病人的愤怒理由,我们不再困惑;知道分辨真正病人需要我们帮助,我们有恻隐心和职业使命驱动工作;面对暴力病人,我们冷静勇敢,不害怕。“这是行医的法理情吧,原来仁医还不够,还得有智有勇,我成了侠医了。”文医生吃了口冰淇淋说。
文首图:《在手术室的外科医生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巴甫洛夫》——列宾
/香港理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