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文合一 方得始终

赵雨薇

就好似人们在“独钓寒江雪”里品出柳宗元的渴望与孤独，也似人们在“千金散尽还复来”中读出李白的失意与狂放。在这些毛茸茸的方块字面前，我与作者像是站在段落与段落之间，我们隔着历史风云的空白，我们隔着人生阅历的鸿沟，我们隔着人性莫测的荆棘。我思忖着：这淬火般的文字背后文人墨客的所思所想；我揣度着，这笔尖流淌下文字的真真假假。村上春树曾说：“我们是一群日复一日真实地制造着虚伪的人。”文章中有真有伪，笔者笔尖流淌的可能是是积年累月的沉淀真情，亦可能是掩饰不堪灵魂外部的坚硬铠甲。若心文相悖，言为虚声，便会遭人耻笑，心中也无法达到人文一体的统一，而若是心文合一，言为心声，则方能有始有终。心文合一，以纯净为笔，雕卷中幻梦。

三毛的文字不含一丝杂质，她的人亦是如此纯净。从她字字纯净文字间，似乎可以嗅到流浪的气息，似乎可以拾起隐在片言间的沙粒。我们从那页页无风自动的手稿中看清了她，看清了那个自喷薄红日中向我们走来的女子，她真正做到了心文合一。文中驼铃悠悠，弥散的是她内心对流浪的渴望；笔下黄沙漫卷，扑面的是她冲破世俗的自由；梦里落花多少，飘落的是她心中已逝去的美好。她牵着骆驼迎着光而来，她合上旧书逆着光而去。她似一个飘渺的梦，又沉在她的文字中，而那又是她的梦想，她的情思。心文合一，以繁华而始，以静美至终，她沉醉于流浪，忠实于内心，终成文坛上的一帜独树，终得始终。

心文合一，以经历为笔，雕卷中所述。

品读《千年一叹》，当读到余秋雨先生从希腊到尼泊尔的贴地穿行时，文中字里行间似乎把我带到那年那日。他行走的痕迹与虔诚的朝拜，轻易的击溃了我心灵的防线，逐渐颠覆我的肤浅空白，我读书，亦如身临其境，同他一起朝拜虔诚。他以文字作为媒介，永远的记录下了那一刻的所思所想。纵使江湖夜雨，任凭桃李春风，他都秉承着心文合一的信念，千年一叹，从国土一路叹向地球的另一端，不论走了多远，都不忘来处，不忘去路，用脚步丈量人生之路，心，也仍在梦开始的地方。他那颗飞扬的心，他那份虔诚的愿，他那一身浩然的正气，造就了《千年一叹》的不屈的灵魂、那盛誉的佳话，在文坛上用苦旅刻下了永恒的刀跡。因以经历为笔，由真心以生，所以才能心文合一，有始有终。

心文合一，以沉淀为笔，雕卷中心志。

不是星斗流水、天生如此的纯然散仙，而是岁月的沉淀致使他看得更通透。汪曾祺先生早年还有点锋芒毕露；到《鸡鸭名家》，已经开始温厚平淡，直到《受戒》之时，文字间透出的些许斧凿痕迹也荡然无存了。度过了十年的浩劫，文章中被下放离去时的片段只是匆匆掠过，而他总是能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的带过大起大落，一场苦难在他笔下好似一场匆忙的旅行。他将苦难沉淀下来，用文中的话语将他们化为温和的酸甜苦辣，娓娓道来。自然流淌出的随性与自然与他通透平淡的心志相切合。这是生活历练后的返朴归真，也是动荡过后归于平淡的纯真，字里行间投出的平淡不知抚慰了多少人的心！民国的动乱使他沉淀，他的心也在磨练中逐渐平和。苦难尽去，岁月剥落，只剩下段落间透出的点点纯静。他心文合一，用平和谱下心灵乐章，终是成为了中国最后一位纯粹的诗人，以平和之心完满度过一生，有始，有终。

如果把文字看作珠宝，那追求完美的工匠就会选择雕琢。比不上大师拿出的浑然天成的作品，只好一再斟酌、修饰、切割。如果冷漠地将文字看作工具，文字可以是一副面具，玩得好了，经时光打磨，面具下的面孔也就真假难辨了。文与人相背离，文字可在手中把玩，可在现实中颠倒，可在时光中扭曲，欣而读之，久而远之。终是文人相悖，有始无终。

杏花虽美，可杏仁却总是苦涩，绝美而始，却潦倒至终。曾经的他，铅华尚未加身时，在诗坛举足轻重，自由他的一席天地，可当星火已成燎原之势，革命的烈火蔓至九州，他却踏上了那条与笔下诗文背向而行的路，心中的繁花也一步一凋，一步一毁。郭沫若笔下筑出的隐于星河间的街市，终在他心中成一道装满了毫无立场歌功颂德的陋巷。曾经满腹经纶受人敬仰的先生，终成千夫所指的御用文人。心文不合，有始无终。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从诗句推之测之，顾城或许是个乐观积极的诗人，可若不是深入了解，谁又知道那执着希望笔杆的手沾满了他结发妻子的血呢？顾城笔尖盈着希望与光明，可他的人生却坠着绝望与黑暗。海子一生都在寻找自己，寻找诗歌。可是，诗歌能脱离生活吗？诗歌到底是是信仰还是欲望？他成了诗歌里的烈士，却是被残酷生活所压倒的懦夫。西川这样评价海子：“他像一颗星宿，争分夺秒地燃烧，然后突然爆炸。”海子以梦为马在天空痛苦狂奔，只在尘世中稍作停留，文字是他的出口，沾满他的怯懦。他们心文相悖，幻想着美好，内心却痛苦如斯。一个在人稀荒岛上怀憾而死，一个在冰冷铁轨上永世长眠，有了才华尽誉，意气风发的开始，却走不到人生的尽头的竹海前。有始，却赢不来人生美满的结局；无终，也在文心相悖的道路上无法挣脱。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妙笔生花，生的是自己心中的花；神来之笔，来的是自己梦中的情。自古文人千千万，而真正名留青史、有始有终的却只有那心文合一的作家。心文合一，不走上那条人文相悖之路，方能得始得终，才会有夏花般绚烂的始，有秋叶般静美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