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雕塑与运动
2017-03-29沈菁
沈菁
摘 要:雕塑是最古老的样式之一。至今为止,人类发现的最早的史前艺术品都是雕塑作品。本文主要围绕着雕塑与运动这两者的关系,它们是否能结合来展开论述的开篇部分首先从“活动雕塑”入手,认为活动雕塑可以看作是雕塑艺术。作为一种临界状态的艺术形式,活动雕塑指出了雕塑的局限性,“它告诉我们,除了活动雕塑,所有的雕塑作品,其存在状态都是静止不动的,就其本性而言,雕塑艺术与运动大概格格不入”。然后,又从引用达﹒芬奇与黑格尔的基本观点——认为雕塑应该是永恒不变的,应当是沉思的,到提出问题——雕塑能够表现运动吗?此文就此并未直接做答论述,而是联系到了另一个问题——雕塑有必要去表现运动吗?就其展开了小节论述,认为艺术的形式是生命的形式,生命在于运动,做为艺术形式之一的雕塑,其之表现运动应该是当行本色的,尔后开始举例子,从国外罗丹的《女罗马》到我国的《铜奔马》,《击鼓说唱俑》等。其间充分的论述了雕塑不仅可以暗示运动,而且可以实际表现运动。至此本文,通过对黑格尔的理论和罗丹的创作进行分析,最后再次得出雕塑是否能够表现真正运动的结论。
关键词:雕塑;运动;罗丹;黑格尔
20世纪30—40年代,美国有一位名叫考尔德的雕塑家发明了“活动雕塑”。这一行动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就连当时最有名望的哲学家萨特也对此颇感兴趣,活动雕塑有手动,机动和风动三种形式。风动式雕塑就是靠气流而转动的活动雕塑,多用金属丝,陶瓷片或玻璃等细而轻的材料组成,悬在半空,处子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就像一只大蜘蛛自由地悬挂在丝线上一样”(萨特语)。微风吹拂而至,便如树叶般籁籁抖动。或者随风而动,在运动中不断地重新组合,形成新的结构,使一件作品具有许多个不同的面目。活动雕塑在空中振动,碰撞、滑行、旋转、组合,仿佛有着自主的生命一般,有时它还会发出音乐般的声响,好像是儿童们的电动玩具。
比考尔德略早,构成主义雕塑家嘉博于1919—1920年创作了一件《活动的结构》,这件著名的作品到1985年又被重新制作。《活动的结构》由金属线与电马达构成。向上直立的金属线,通电后可以活动,看起来就像一个震动的纺缍形,似乎亦可视为活动雕塑。
活动雕塑既可以看做雕塑艺术,也可以算为一项技术发明。作为一种探索雕塑艺术的表现力,扩展雕塑范围的行动,活动雕塑的试验是很有意义的。它至少告诉我们雕塑艺术可以以这种全新的方式存在,并表明了雕塑家对运动的关注和兴趣。我觉得作为一种临界状态的艺术形式,活动雕塑同时把雕塑艺术抛到了生存的边缘,而指出了雕塑的局限性,就等于提出了一个问题,用以拷问雕塑艺术本身的存在。它告诉我们,除了活动雕塑,所有的雕塑作品,其存在状态都是静止不动的,物质材料的静态性质和三度体积是雕塑表现运动的巨大障碍,就其本性而言,雕塑艺术与运动大概格格不入。
达﹒芬奇曾经发现,在视野的尽头,所有的视觉对象都变得模糊不清,一个远处的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圆点。格式塔心理学派把视觉的这一功能称为“简化”。假设我们在足够远的地方观看一座雕塑,那么它也将只剩下一个圆形的小木球,即空间中的一个点。这个点永久性地固定在那里,不可能发生位移,始终无法形成运动。一件雕塑作品在广阔的空间中,如潮似涌的人群里,往往是人们借以确定其他事物的位置,运动、速度、变化的参照系,它本身总是静止的,固定的、不变的。
此时若在我看来一座雕塑就好像一座站立于海水中的孤岛,时间的波浪滔滔不绝,铺天盖地,这座孤岛镇静自若,泰然自持,丝毫不为所动。动荡汹涌的滔天巨浪始终只能存在于岛屿的外围。因此,许多艺术学者都不认为雕塑与运动有什么关系,也不赞成雕塑表现运动。黑格尔主张:雕塑,尤其是希腊雕塑,“不受时间影响,没有运动”,在另一个地方它又说:“真正的运动在纯粹的雕刻里很少有地位”,(美学)黑格尔认为雕塑的理想是某种永恒无限,丰满自足的内在的东西,这种理想内容表现出来,就是一种沉浸于自己内心生活的姿态,这种恣态并不发展为具体的动作,也不投入一种特殊紧张的情境之中,換言之,在黑格尔看来,理想的雕塑应当是沉思的而不是行动的,是持续的而不是变化的。如果用人来比雕塑,那么很显然,黑格尔倾向于雕塑的持续一致的人格,而不是变化无常的状态。人格具有永恒性或持久性,与雕塑一样超出时间之外。
既然运动离不开时间,那么,作为最典型的空间艺术,雕塑能够表现运动吗?或者说,在雕塑艺术这里,运动是可能的吗?
但首先要我们思考的都不是雕塑如何表现运动,而是另外一个问题——雕塑有必要去表现运动吗?雕塑的物质特性质它不可能发生空间的位移,似乎也难以表现时间的延续。因而拙于展现动过程。既是如此,最为明智之举,便是承认自身的局限,将运动“放入括号”,干脆不去触及这个难题。无如的人不自量力,结果总是得不偿失,甚至丧失自身存在的意义。但是自古希腊以来,西方雕塑总是对人体运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种现象大约只能解释为雕塑艺术确实是太像人了,或者说雕塑本身便是人的理想形象。一个理想的人或真正的人总是为自己定下一个极高的目标,有时甚至是摇不可及的,永远实现不了的目标。生活即寻求,人总要试图超越自身,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状态。雕塑艺术也是如此。雕塑是用人的身体来表现人的尊严,而人的身体又是生命的,处于运动中的身体,既是如此,雕塑之表现运动应当说是当行本色,丝毫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艺术的形式是生命的形式,生命在于运动,因此,不管怎么说,运动始终是空间艺术的一个巨大课题。罗丹说得好:“没有生命就没有艺术。一个雕塑家想要说明快乐、苦痛、某种狂热,如果不首先使自己要表现的人物活动起来的话,那是不会感动我们的,因为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块石头的快乐或悲哀,对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在我们的艺术中,生命的幻想是由于好的塑造和运动得到的。这两种特点,就像是一切好的作品的血液和呼吸。
一般看来雕塑不能像建筑那样,用内部空间的起承转合的层次关系来展示时间,又不像绘画那样有一个平面,可以将不同时间内发生的事件并置于其中。雕塑作品中也不在先后重叠的画痕。这些情况都使得雕塑表现运动格外困难。所有试图在雕塑中表达运动的雕塑家,似乎都有着与罗丹相同的信念,正因为雕塑的物质性是笨重的,呆板的,冥顽的,雕塑艺术才越是要追求灵动的,变化的,充满生气的精神意义。有变化,才有灵气;有运动,才有生命。这样看来,所谓雕塑创作,简直就是自找罪受,自找苦吃。如果说苦难对于精神生活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那么雕塑创作可以说是精神对物质的超越。在此如果说悲剧性格就是精神对苦难的承担,那么雕塑艺术不妨说是最富悲剧性格的一种空间艺术形式。
我记得罗丹曾有一件极具运动感的《女人马》,它既可以看做艺术大师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也无妨看做是以图象的方式对雕塑所作的本质性说明。《女人马》一半是马,一半是女人。少女的身躯体连接着马驹的躯体,整个面部充满绝望与紧张的表情,仿佛正在直冲而出,用一种巨大的努力挣脱兽性的纠缠,奴役与折磨。兽与人的并存,兽性与人性的冲突,物质与精神的搏斗,显示了一种深刻的悲剧色彩。这是人的根本困境,也是雕塑的根本困境。雕塑的悲剧性格表现在,作为最典型的空间艺术,为了表达生命,不得不将时间因素纳入自身;作为瞬间艺术,为了表现运动,又不得不将瞬间放大延长,使之包含了过去与未来。
一般说来,雕塑对处于时间流程中的运动,只能截断时间之流,摄取某一瞬间。中国雕塑就体现了生存于瞬间的惊人能力。最为著名的作品便是甘肃威武出土的东汉《铜奔马》,亦即俗称的《马踏飞燕》。《马踏飞燕》不但表现出了运动,而且显示出了速度。那匹马看起来如此的轻盈,轻盈得让人觉得金属仿佛都丧失了重量。它毫无困难地腾空而起,将飞燕踏于足下,如精灵,如闪电,追逐风的来去。这件作品打动我们的精神的构思。为了在轻巧灵活,动感与速度方面获得成功,《马踏飞燕》宁愿在造型方面有所牺牲。如此,颈部与身体的衔接虽然颇为 严谨,却不免有几分呆板与僵硬,与动态不甚协调;奔马的四肢也显得有些别扭,并不是一种只能如此,非如此不可,具有绝对必然性的结构。换言之,也就是缺乏存在的永恒感。
这种“重构思而轻造型”(亦即轻雕塑)的特点其实在其他作品中也大量表露。四川成都天回山出土的东汉《击鼓说唱俑》,亦是一件再现动态和捕捉神情的名作。塑造的是說唱艺人沉入角色,手舞足蹈,眉开眼笑的瞬间。为了突出可笑滑稽的表情,艺术家将其夸张头部,耸肩缩勃,压缩下肢。不过在这里,动态和神情固然有之,其手法却类似于漫画,卡通的风格,似乎不太符合雕塑的主导精神。
在中国佛教浮雕里,充斥着大量舞姿的表现。那天“飞天”形象不仅在运动,而且在飞舞,衣带飘举,富于韵律。我们丝毫不会怀疑,舞蹈的瞬间动态是充分运动中的姿态,因为舞蹈是真正运动的艺术。舞蹈的每一个动作和姿态都在不息的流动中,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没有真正的停留。对于舞蹈来说,惟一永恒的便是时间的永恒流动。因此,中国雕塑在表现运动时,一方面是选择了动物的题材,另一方面便是借助于舞蹈中的姿势。“飞天”可以说是中国人物雕塑通过舞姿体现雕塑的最佳杰作。不过我认为它们对流走,飞舞与飘扬显然是过于关注了,以至于为此不惜舍弃雕塑本身的特性。在这里,并不是用三度性形象本身来体现运动,而只是表示了形象运动的动力轨迹;充实的三度体积已经完全消融,被转化为平面上的线条的律动。“飞天”这种装饰性浮雕简直可以视为绘画作品,而且与飘逸,流动的行革书法的精神相当接近。
既然在一件雕塑作品中可以容纳时间的因素,那就是说,雕塑不仅可以暗示运动,而且可以实际表现运动,黑格尔却要认定雕塑“没有运动”,强调“真正的运动在纯粹的雕刻里没有地位”,这又怎么说?
在我的理解中实际上,黑格尔也不赞成在雕塑中完全排除表现运动的姿势。他用古典哲学的深奥晦涩的语言指出:尽管艺术与哲学都是精神的显现,但精神在哲学那里只要求普偏性,在艺术这里还要求个别性,而个性又要求雕塑通过情况中的姿势运动来表现。所以,运动是不可否认的,问题在于雕塑要表现的是什么样的运动。黑格尔反对的只是那种暂来即去,不能持久的运动。强烈激情的突然迸发固然暂时使人极为感动,但也是立即消逝难以维持的。就如“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人不可能始终处于激情亢奋的状态。来得急去得快的浪漫爱情可以说是一种疾病,平淡持久的幸福婚姻才是健康的标志。同理,如果雕塑所表现的只是一瞬间的印象,观众也会在一瞬间把它看得一清二楚,不可能留下任何可供回味的东西。这时理想的雕塑应当接受幸福婚姻的健康,拒绝浪漫爱情的疾病。
这样看来,主张雕塑没有运动的黑格尔,与强调在雕塑中表现运动的罗丹,其间并不存在矛盾,毋宁说是殊途同归。黑格尔与罗丹对雕塑精神的理解是相通的,区别只在于前者用理论的方式,后者用创作的方式。他们都说明了,瞬间动势是有局限性的,真正的雕塑艺术决不是瞬间印象的牺牲品。
但也许黑格尔所说的雕塑实际上指的是希腊雕塑喜爱宁静的节奏,即使表现运动,也是一种和谐宁静中的运动,见不出内在的冲突与紧张。所以,黑格尔会认为,雕塑的姿势“只应该表现出那个动作的开始或准备”,或者“表现出动作停顿回到静止的状态”。如此看来在黑格尔的雕塑概念里只有一个动作,因而所谓的运动仍可还原为姿势,充其量称为“动势”或“动态”,并不是真正的运动。难怪黑格尔要说雕塑没有运动了。罗丹则说:“所谓运动,是从这一个姿态到另一个姿态的转变。”“雕塑家,可以那么说,强制观众通过人像,前前后后注意某种行动的发展。”罗丹积极地把时间,“发展”融入姿势,使姿势成为先后连续的时间内的姿势,因而能够表现真正的运动。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美学》(第3卷,上册).
[2]《罗丹艺术论》,人民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