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2017-03-29刘杰夫
刘杰夫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冷的厉害。“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冷空气在十月的尾巴便开始席卷淮北大地,冷冷的秋雨每天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淌过,银杏叶铺了整整两层,却被泥水搅的面目全非,毫无美感。我站在校门口的巴士停靠点,在雨中艰难地撑着伞。风太大,寒风直直往毛衣的缝隙里钻。
“走了走了!”终于等所有人来齐,我慢吞吞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坐上了去黄山街道敬老院的公交车。
今天是系会社团组织志愿者和党员去敬老院慰问老人的日子。大大小小的学生干部和委员,高高低低年级的师兄师姐带着师弟师妹,大包小包里装的是白大褂、听诊器、血压计以及带给老人们的生活用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通往敬老院的小路上,我的心情也随之欢快了许多。
敬老院在一处非常偏僻的胡同内,下了公交车走了好久始终看不到目的地的门牌。跟着前方大队在黄山街道周围七拐八拐,终于,前进的速度一下子变慢----铁门太小,只能容两个人进出。我最后一个从铁门旁边走过,只见它锈迹斑斑,怕是已经上了年纪。
和彭城日报的记者团简单汇合和合影之后,我们分队便开始挨家挨户的给老人们量血压。社长把我分在了大厅,我今天的任务就是给大厅里的爷爷奶奶们量完血压并介绍一些养生小知识。我操作的很快,不到十点半大厅里所以的老人们都完成了基础的血压测量。随后来了一位书法家,在大厅里给老人们题字,隔壁的厨房也在喊“今天大家都别走,留下来吃饺子啊!”。大厅里济济一堂,我收拾好白大褂和血压计,赶紧逃了出来。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湿湿的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院子里有很多老树,长得歪歪扭扭的,我抬头就能顶到它沾满雨水的枝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发一会呆,撞见一个低年级的男生,看到我突然就憨憨地笑了起来。“学姐,我们那几个屋好几个爷爷奶奶还没测血压呢,其他几个学长不知道去哪里了,正找不到人呢,要不麻烦你跟我去一下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直接拖去了住宿区。
“不好意思,我可以进来一下吗?”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我小心翼翼地拉开外面的帘子,慢慢走进屋内。
我吓得怔在了那里。卧室里两张床,上面感觉覆盖了很多层灰尘,被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一团揪着堆在床上。现在是冬天,屋子里没有暖气,可床上没有垫在床板上的褥子和垫背,一层薄薄的床单被拉扯的歪歪斜斜,露出下面的纸板箱。
屋子里没有窗户,屋内昏暗的灯光,一个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的老人坐在床前,穿了一件破破的黑襖,一脸茫然地看着对面那堵斑驳的墙,目无表情。
“大爷,我,我是来给您量血压的......”后半句声音小的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说实话,我有点害怕。别的爷爷奶奶看到我都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医生长,医生短的,这个大爷听完我的开场白,看都不看我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看着那面什么都没有的墙。
就这样对峙了一分钟。还好学弟进来了,热情地和大爷打了个招呼,然后帮他把外套脱了,挽起袖子,眼神示意我可以开始了。我连忙帮他戴上血压计的袖套,开始量血压。
他仍然不看着我,眼里仿佛没有我这个人。我有点儿紧张,第一次没有找到他肱动脉的搏动点,我手有点哆嗦了,生怕让他对我有什么不满。“大爷,我再帮您量一次吧。”他还是不看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终于弄完了,屋内的气压已经低到我无法忍受的地步了,我赶紧收拾好器械准备丢下师弟先行离开。那老人突然一把拉住我白大褂的袖子,不让我走。我回过头,这一秒,他死死地注视着我,用很小很轻柔的声音对我说:“姑娘,你有安眠药吗?给我一颗安眠药吃吧,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睡着觉了。”
我和学弟都愣在那里。
老头的眼角泛着泪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拉着我的袖口,眼里苦苦哀求的目光和我刚进门时看到的情形形成太过强烈的对比。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爷,我,我没有安眠药呢......”我转过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电视机也不会调台,每天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节目,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啊姑娘。”
我示意学弟赶紧去看看那电视机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然后放下器械包,挨着他并排坐在床边,把我包里的巧克力拿出来喂给他吃,陪他说了好一会的话。他口齿不是很清楚,说的还是方言,我磕磕巴巴地听懂了一部分,适时地点头附和着。电视机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学弟在旁边教他如何调台,我去外面找了个扫帚,帮他整理了一下房间和床铺。抬头看看,房间好像没有刚刚进来时那么昏暗阴冷了。
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半了,到了该返校的时间了。我听到门外有人喊我名字,于是带着学弟和大爷告了个别,又一头钻进冷风中。临走时,他们在和老艺术家合影,我回头看了看住宅区,发现老人已经上了二楼去了。他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最后停在走廊的中间,看着对面院子里的那颗“歪树”。我朝着他大喊着,“大爷,快进屋吧!外头风大,可冷呢!”
他没有动,也没有转头。风有点大,把我的声音迅速淹没了。
他还是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大概是,连电视也不觉得好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