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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主张与实践

2017-03-28汪禄应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瞿秋白白话普通话

汪禄应

(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主张与实践

汪禄应

(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瞿秋白崇尚民众口语,其汉语规划的全部架构都建立在他所阐述的普通话建设、发展的基石上。看好普通话的发展前景,采用普通话来书写“一切东西”是瞿秋白汉语现代化建设的主张。他强调不仅文艺创作、外文翻译应采用现代普通话,而且新闻报道、实用公文、学术著述等都应采用现代普通话。因此,促进以普通话为基本形态的汉语的全面发展、拓展“真正的白话文”在各个领域的应用是瞿秋白汉语现代化探索的两大主要追求。在汉语表达系统,特别是汉语书面语系统中,明确将口语,尤其是民众口语置于基础性地位,凸显了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的口语本位观、文化革命观和基层利益观。

瞿秋白;汉语规划;普通话;口语本位

H102

瞿秋白是卓越的政治家、革命家、文学家,也是“任何一种关于中国现代语言学史的历史书写都绕不开”①的人文学者。他最早明确提出中国汉语现代化建设的命题,又以创建“口语本位”汉语表达系统为根本目标研制出“瞿氏方案”,并在这一汉语书写方案基础上勾画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的汉语规划建设蓝图,成为首位全面规划建设现代化中国语文的语言学家。

一、促进以普通话为基本形态的汉语发展

汉语的发展,在瞿秋白看来,就是以普通话为基础和主体的汉语各种形态的发展。

(一)形态一:发展中的普通话

语言共同化是汉语现代化的核心指标②。瞿秋白无疑是语言共同化的坚定倡导者和实施者。但他主张普通话,是态度最鲜明的“国语”反对者。瞿秋白所主张的普通话至少有以下三个特性。(1)基层性。这是与“国语”最大的差别。普通话不仅为基层工农大众所有,也是知识分子从事政治宣传、经贸洽谈和学术探讨所依赖的话语系统。它是基于现代城市的发展,产生于“五方杂处”的各类城市居民中的一种自发的言语形态。虽然不免带有各自原来方言的“乡音乡调”,但它在语音等各方面却能相互妥协、相互让步从而相互靠近。它当然可以理解为中国传统意义上“蓝青官话”的现代版,但已没有官衙里拿腔拿调的矫情,平实、可信。值得指出的是,胡适也赞同这种“南腔北调”的“大同小异的普通话”③,但少的就是这一民众的基层性质。(2)发展性。从横向来看就是“集成性”或“包容性”。这是普通话最为瞿秋白看好的特性。它容纳和集成了各地乡下的土话,逐渐消磨了土话的偏僻和狭隘性质,并且还在接受外国字眼等新元素,创造着能够在现代政治、经济、科学、艺术等各个领域运用的新型表达方式。因此,普通话也就成为“中国所有的一切言语和文字之中最进步最丰富的一种”④。(3)基础性。按照瞿秋白未来中国语文规划的构想,按“瞿氏方案”书写出来的“新中国文”主要指的是“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而不是其他。普通话是未来汉语发展结构体系中的基本形态。方言土话虽然也要发展,但最急于发展的还是全国通用的普通话。有了普通话的发展,所谓“绝对的白话文”或“真正的白话文”的发展也就有基础了。

(二)形态二:普通话赖以发展的主要资源——方言

发展方言是瞿秋白汉语规划思想的一大重要特色。在瞿秋白看来,方言的发展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实际需要。

1.普通话发展的需要

瞿秋白认为,没有方言的发展,遑论普通话的发展。这是因为瞿秋白一直坚守一种信念:普通话可利用的资源当然包括外来语,也不完全排斥文言,但主要依赖的还是民众口头上丰富、鲜活的各地方言。他说:“我们群众口头上的白话,能够表现我们的思想,能够描写顶美丽的景致,能够说明科学艺术的道理。”⑤所以,普通话要发展,方言必须要有长足的发展。

大多数方言,也就是各个小区域(县乡)的“土话”,实际上还处在相当落后、狭隘甚至幼稚的状态。很多方言还没有完全脱离手势语⑥。但是,一些地区的方言不但有口头上的说书、弹词,甚至还有艺术水准较高的戏剧及其剧本,比如上海滩簧、苏州评弹、绍兴文戏等方言文学作品。相对于其他地区的方言,它们的言语显得比较丰富,发达,文法也比较复杂。自然,这些方言的发展对于普通话的进步影响更大。瞿秋白也认为,在各大城市方言中,北京话处于最优越的地位,研究最清楚,写法最确定,是最发达、最成熟的方言,对普通话的贡献也最为显著:从“文法”到“字眼”再到“口音”,普通话更多地吸纳北京话元素。瞿秋白认为,北京话不仅有好几百年“京城话”的特别资格,而且与使用人口占汉族绝大多数的北方话,与长江上游、淮河流域以及两湖、江西的大部分言语,与云南、贵州、广西的一部分的言语保持“大致相同”的面貌。更为重要的是,北京话文学作品丰富。从元代开始一直到清末,北京话的方言文学就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一大景观。“五四”以来的文艺作品以及政治、学术著作差不多都是用北京话来完成的。北京话仍然是一种方言而非普通话,只是它对普通话的贡献是所有方言中最大的。瞿秋白也是第一个强调北京人也要学习普通话的语言学家。

2.现实交际和实际工作的需要

在瞿秋白看来,从普通群众到上流人士,包括专家学者,不仅所操的普通话大都带有乡音乡调,而且所用的字眼也有不少来自自己的方言。而就基层民众来说,他们实际上都是“没有文字的人民”,口语方言几乎就是他们语言生活的全部。这就是中国民众语言生活的现实。

如何将“没有文字的人民”迅速转变为“识字的人民”?瞿秋白规划的措施之一就是首先像创建普通话的“新中国文”那样创建用拉丁字母书写的“方言文”。因为一旦掌握了这种方言文,学习普通话的“新中国文”也就变得很容易了。因为二者所用的字母相同,所属的言语系统相同。瞿秋白甚至设计了打通“方言文”与“普通话文”的办法,比如他将那些方言土话中本来就不曾有的“学术上政治上的字眼”直接写成“普通话的字眼”。其实,方言与普通话的融合是一个言语同化的过程。瞿秋白预想,拉丁化后中国几万万的民众在未来二三十年势必要经历这样一个言语同化的困难时期,只是这一同化过程缓慢一些而已。瞿秋白规划的另一措施就是用汉字书写方言。为此,他甚至亲自操刀尝试创作了不少汉字形态的纯方言作品,如用上海话写的《东洋人出兵——乱来腔》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瞿秋白积极倡导采纳方言的“大众文艺”和“俗话文学革命”。应该说这是当代文学和影视作品中方言写作和表达方兴未艾的源头。

(三)形态三:普通话的书面化

就汉语的书面化来说,瞿秋白最关心的还是普通话的书面化。如何实现普通话书面形态的现代化,这是瞿秋白汉语现代化探索着力最多、拿捏最费周折、影响也最广的地方。

瞿秋白曾有三种形态“中国文”的划分,即梁启超式的文言文“古中国文”、汉字形式的“旧中国文”和拉丁字母形式的“新中国文”。其中,使用拉丁字母形式的“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是瞿秋白所倡导的以“文腔革命”为核心任务的“第三次文学革命”的终极目标。而在汉字条件下,“文腔革命”的基本任务就是继续推进“五四”的白话文学革命,创造真正的、绝对的、应用于各个领域和场合的“白话文”。换句话说,在瞿秋白的汉语规划建设蓝图中,“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有难易程度和目标远近不同两个版本、两种形态,即汉字形式的“初级版”和拉丁字母形式的“终极版”。

强调创建“新中国文”及其必要性和先进性,是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思想的核心。瞿秋白认为,现代的英国文就是英国话,德国文就是德国话,法国文就是法国话,因此,现代中国文也应该是中国话。所以,新的文学革命“文腔革命”作为“五四”“白话革命”的继续,目标就是要让书面形态的白话文成为与北京话、上海话、广州话一样的话语,民众说得出,听得懂。

瞿秋白期待“五四”之后通行的白话文就像当年德国“大众语”那样作为书面形态在各地普及开来,最后成为一种成熟的共同语普通话。这种“大众语”是真正的、绝对的现代白话文,而不再是夹杂着古代文言或者古代白话的“假白话”。它是“活人的言语”,既能说得出,又能听得懂——这是标准“中国话”普通话书面形态白话文建设和发展的基本原则。

二、拓展以白话文为现行汉语书面语的应用领域

用现代中国人的白话来写“一切东西”是瞿秋白的基本主张。强调在文艺创作、外文翻译、新闻报道、实用公文、学术著述中都要采用白话或者说现代普通话。

(一)新闻报道

瞿秋白的一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新闻传播领域工作战斗的一生。亲近民众、用白话写作一直是瞿秋白倡导和坚守的新闻传播思想。早在1923年的《〈新青年〉之新宣言》里,瞿秋白就指出“《新青年》的职志,要与中国社会思想以正确的指导,要与中国劳动平民以智识的武器”⑦。1931年的《苏维埃的文化革命》一文强调指出:“要使广大的群众能够接受人类历史上的一切真正有价值的文化工具和知识——要发动新的文字革命,主张绝对的白话文——要发展工人报纸和劳动民众的报纸(普洛新闻学运动);要建立广大的工农兵通信运动。”⑧1932年的《谈谈工厂小报和群众报纸》一文讨论了党的宣传“脸向着群众”必须做到的“七大要求”,其中第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用口头读出来普通工人可以懂得的话来写”。因为他看到“‘九·一八’以来许多革命的公开发行的刊物(杂志和小报),都是给知识分子看的”,比如,他发现一种革命报纸居然有“某某借途灭虢”的标题,标题里所用的典故连年轻一辈知识分子都不大懂。他认为“我们必须来创办给群众看的报纸,至少,首先在上海要开始这个工作”⑨。在《关于〈红色中华〉报的意见》一文中,他充分肯定了《红色中华》报在反映中央苏区各方面生活、发挥政治领导作用方面的贡献,还谈到了六个方面的建议。其中最后一项,瞿秋白说到:“除《红色中华》之外,还应当由中央局出版一种《工农报》(像联共中央的《工人报》和《农民报》),就是真正通俗的、可以普及到能够勉强读得懂最浅近文字的读者群众的。这在苏区,尤其是中央区,现在特别需要,而且也许是可能的了。”⑩

(二)实用公文

在长期的新闻、编辑、党务和教育等实际工作中,瞿秋白撰写了大量实用性文章,包括信函、公文、演讲稿和调查报告等。其中,公文(全称为公务文书)不仅包括决议、报告、指示、办法、章程、条例、计划等各类具体文种,而且有些文种在文体形式和表述方式上具有很强的实验性质。但无论怎样实验,“用白话来写”是瞿秋白一贯坚持的公文写作原则。

《现代中国所当有的“上海大学”》是瞿秋白1923年任上海大学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时制订的办学计划。这份公文的撰写就已经完全使用白话了。就在这份“计划”里,瞿秋白首次提出“文字上的革命”。他指出,“值此白话代文言而兴的时代”,大学的重任之一就是整理中国旧有的科学,比如要大力发展“言语学”,作为“中国小学”的“文字学”只是“言语学”一部分。

以当代公文写作标准来看,1928年7月瞿秋白起草并最终修改定稿的《中国共产党第六次代表大会政治决议案》是一份格式相当规范的决议。决议是实用公文中最具理论性的一个文种。瞿秋白笔下的中共六大决议在行文方面不但用序数词显示全文共五大部分二十二个小节,大小标题标示清晰,而且通篇采用公众都能读得通、听得清楚,且很具学术理论色彩的现代白话,既简明、准确,又庄重、规范。

(三)学术著述

瞿秋白是最早用白话进行社会评论和专业学术著述的中国学者之一。他用白话撰写了大量社会论文甚至学术著作。最值得称道的是,早在1923—1924年,他的专业写作就进入第一个高峰。收在《瞿秋白文集》第二卷的既有《国法学与劳农政府》《自民权主义至社会主义》《俄国经济政策与社会主义》《现代文明的问题与社会主义》《自由世界与必然世界》《新经济政策之意义》等非常规范的学术性社会论文,也有《社会哲学概论》《现代社会学》《社会科学概论》等学术专著。它们都是瞿秋白这两年的白话学术成果。查检这段时间出版的白话学术著作,除了1919年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外,还有两部。一是1923年出版的吕思勉的《白话本国史》,二是1924年出版的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前者是第一部白话中国通史,后者为第一部白话语法著作。吕思勉和黎锦熙都是学者,而瞿秋白这时已经开始其革命家的生涯,用白话完成这些著作,这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更何况,从史料来看,瞿秋白还有更早的学术著述——他1921—1922年在苏俄期间所作的五万余字的《俄国文学史》。

如果将这些成果与鲁迅的作品比较,那真是一件饶有趣味的事。鲁迅以白话小说第一人著称于中国现代文坛,但终其一生,他的专业学术成果却全是用文言展示出来的。鲁迅校辑的《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还有他撰写的《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以及《会稽郡故书杂集》《嵇康集》《岭表录异》《汉画石刻》等,都是文言学术专著。可以说,白话学术写作在20世纪20年代是一件相当稀有的事,瞿秋白在这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三、展现独特而鲜明的汉语规划建设思想

无论是促进以普通话为基本形态的汉语发展,还是拓展以白话文为现行汉语书面语的应用领域,都体现了瞿秋白独特而鲜明的汉语规划和建设思想。

(一)口语本位观

胡适的白话革命结束了中国文学几千年文言一统天下的局面,正式树立了白话的中国文学正宗地位,从而与世界接轨,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赵元任的国语罗马字是基于“国语”的推广和普及的“国家方案”,这一方案是以赵元任领衔的语言学家花了五六年研制出来,并得到了国家最高学术部门批准。但是,白话革命也好,“国家方案”也罢,瞿秋白都予以批判或否定。原因是什么?那就是瞿秋白在汉语规划方面高调坚持他基于民众立场的口语本位观。正是从这一汉语规划思想出发,瞿秋白揭示出“五四白话”的“新式文言”本质;也正是基于这一口语本位观,瞿秋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赵氏方案”的非口语性质和学院式短板,从而也为学界点明了这一“国家方案”颁布后却一直被束之高阁的症结所在。

“口语是语言的根本。”瞿秋白不仅主张口语“话”对于书面“文”的“基础性”,而且特别强调“劳动民众自己口头上说的普通话,以至于各地方的方言,绝对的有造成中国真正的文学的言语的可能”。在瞿秋白看来,民众口语形态的普通话和方言是未来中国真正的文学言语,而与口语完全脱离的书面文言并非新文学建设依赖的主体元素。这是极有眼光、极有革新意义、极有民众情怀的一种文学发展观和汉语规划建设思想。可以大胆地说,今天现代汉语的构成乃至当代中国人语文生活的格局差不多就是在瞿秋白的规划建设理念的影响下形成的。虽然说,时至今日,文言并未彻底退出当代文化生活,传统文言的文学功能仍在一定范围内得到尊重,散落在各种应用文体诸如碑刻、序跋、方志、信函、日记中的文言文本不仅体现了传统文化趣味,也一定程度上表现了现代思想观念,但是,在当代中国人的语文生活中,文言充其量只是一个点缀,绝非弗格森(Charles Ferguson,1921—1998)所论述到的“双言现象”。从现代汉语的构成情况看,作为包括口语成分、文言成分和外来语成分的“混合体”,现代汉语书面语虽然吸纳了不少文言成分(词汇和句法等),特别是以成语为代表的大量古语词一直活跃在大众的书面语甚至口头言谈中,但这只能增加现代汉语的丰富性、多样性和文化传承性,其主体成分和基本构成还是口语普通话。这已是一个确凿无疑的语言常识了。如果说胡适白话革命在文化理念上基本树立起白话的文学正宗地位,那么瞿秋白旨在加快汉语规划建设的“文腔革命”,则彻底地将口语普通话推向了全民族语文生活的各个领域。

(二)文化革命观

瞿秋白倡导的“文腔革命”绝非仅有文学意义,究其本质来说它是一次深刻而广泛的文化革命。正是因为站在文化革命的高度来探索汉语现代化,瞿秋白成为第一个全面规划未来汉语的建设和发展、完整提出创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理论和实施方案的现代语言学家。

胡适白话革命是瞿秋白“文腔革命”前最成功的一次具有汉语规划性质的文学革命和文化革命。然而,即使胡适对汉语语音及其拼写问题也曾有过关注和思考,即使胡适试图努力将“白话文运动”与清末就已经开启的“国语运动”捆绑在一起,白话革命终究没有能够在语音学上有所贡献。与瞿秋白相比,胡适有着中国哲学的学术背景,既不能在文学艺术上提出更深入、更专业的改革方案,更没有对包括语音在内的语言学作多少专业性思考。俄语专科学校出身的瞿秋白不仅精通数种语言,而且还有深厚的现代文学修养。这是他在汉语规划建设方面的专业学养基础。

然而,光有这些基础还远远不能成事。经受了“绅士阶级”衰落的痛苦,沐浴过“五四”新潮的革命洗礼,再经历“饿乡”两年时间多方面的磨练以及西欧世界的短期旅行,瞿秋白不仅最先预感到“现代化”的滚滚浪潮正向传统中国迅猛袭来,而且预见到只有让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掌握以西方科学、民主等为代表的思想观念,这个古老的民族才有生存和发展的希望。因此,他最早从“以文化救中国”的社会改造思想出发将未来汉语建设规划与几万万底层民众的语文生活紧密联系起来,系统提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的创建理论,并研制出了他的汉语拼写方案——“瞿氏方案”。1932年12月,他在《中国新中国文草案》的《绪言》中明确指出:

中国的几万万民众,差不多有极大多数是不识字的,即使识得几个字,也还有许多人仍旧不能够自由运用自己的言语和文字。……而现在正在发展着的“现代中国普通话”——从日常谈话到政治演说,直到深奥的科学演讲——总之,就是真正口头上的白话,以及根据这种白话而写出来的真正白话文,却已经有采取简便的拼音制度的可能。

很明显,在20世纪瞿秋白最早明确地站在文化革命的高度勾画出了未来中国人的语文生活图景:几万万民众操着谁都能说得出、听得懂的共同语“普通话”,与那些当时仍很“高等”的绅士阶级一道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他们不仅可以借此投身普通的政治生活,而且还能够由此介入各种高深、专业的学术研讨活动中去。80多年后的今天,这种语文生活图景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国人面前。

不错,瞿秋白在阐述其汉语规划建设理论的同时所发表的一些有关汉字及其处理方式的言论在今天看来确实有过于“激进”甚至“左倾”倾向,但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中,下足猛料才见药效可能是一种必要的策略。因为一个受儒、释、道传统文化濡染极深的学者,比谁都更珍爱汉字甚至文言。陈独秀等“五四”领袖说得太透彻了:“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消灭也。”在“传统”和“生存”成为“鱼”和“熊掌”的二难选择时候,瞿秋白做出的抉择是果决的、清醒的,体现的是一种聪明的、能够经得起历史评判的“文化自觉”。

(三)基层利益观

清末民初以来,一种注重现实关怀、注重西学吸纳、注重学术实用性的学风逐渐弥漫于整个士林,无论是今文学派还是古文学派无不将“经世致用”视为学术的行为圭臬和精神旨归。作为今文学派重要一支的“常州学派”,因为经学和文学的“渐合为一”,因为龚自珍、魏源、康有为等大儒的极力发挥,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瞿秋白体恤基层利益、倾向于民众立场的治学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这种学风土壤中形成的,其“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的汉语规划思想极具基层利益关怀。

正是这种代表基层利益的现实民众关怀让瞿秋白的民间“普通话方案”赢得了作为“国家方案”的赵元任“国语方案”难以企及的社会美誉度。公众的信任、接纳和欢迎不是仅靠书斋里的努力就能获得的,创制者应该更多地倾听底层民众的心声。“汉语现代化”就是中国广大基层民众最大的心声。

瞿秋白可能不是第一个提出中国要走“现代化”道路的现代学者,但瞿秋白绝对是学界倡导中国“汉语现代化”第一人,或者说,最早明确将“现代化”一词与汉语规划建设目标联系在一起的是瞿秋白。1931年5月30日,他在著名的《鬼门关外的战争》一文中正式提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必须是真正现代化的。”这一现代化中国语文的规划创建目标就是基于上述基层民众利益的现实关怀提出来的。

瞿秋白的“基层利益关怀”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少年时代。“五四”时期,特别是经历两年旅俄生活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他的这一基层民众利益观便日益鲜明起来。1923年他不仅喊出了中国文学“劳作之声还远着呢”的感慨,还发表了“劳工的诗人,你们问瞿秋白讨债去”的誓言。1929年他更是明确表达了要与杨之华共同研究罗马字母、规划现代化中国语文的建设,从而“使中国工农群众不要受汉字的苦”的坚定志向。

四、结语

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实践是中国汉语现代化史上的一次重要探索。如今八九十年过去了,中国汉语规划建设已跨入“语言资源与战略研究”新阶段,瞿秋白的这些探索不仅已经成为历史,而且还可能留有当年某种过左倾向的嫌疑,比如他对基层白话的过度强调,对文言及其汉字制度的猛烈抨击等等,都有可能影响后人对“瞿氏方案”的认真探讨和客观分析。然而,冷静理性剖析这段历史,悉心梳理和深入总结瞿秋白的口语本位观、文化革命观、基层利益观等,应当能为当代中国语言规划建设发展提供不少启示和智慧。

注释:

①杨慧:《思想的行走——瞿秋白“文化革命”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43页。

②周有光:《我们已经进入广义的汉语拼音时代》,《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年第4期,第117页。

③胡适:《胡适文集》,欧阳哲生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65页。

⑧⑨⑩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七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33页,第402页,第632-632页。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15

2017-05-19

汪禄应(1964— ),男,副教授。

2013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YYD019)

A

1673-0887(2017)05-0072-06

责任编辑:赵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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