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

[法国]+莫泊桑

自从郎丹先生遇见了那个青年女子，他就堕入了情网。

那是一个去世好几年的外省税务局长的女儿，和母亲清贫度日。她那种带着含羞意味的美，具有一种安琪儿式的纯洁风韵。大家全赞美她。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不住地重复说：“将来娶她的人真有福气。我们找不出更好的了。”

郎丹先生当时是内政部的一个主任科员，每年的薪水是三千五百金法郎，他向她求婚，娶了她。婚后，她用巧妙的经济手腕治家，两个人好像过得很阔气。她对待丈夫的注意，细心，体贴，真是罕有的；并且她本身的诱惑力非常之大，以至于在他俩相遇6年之后，他之爱她更甚于初期。

他仅仅责备她两个缺点：爱看戏和爱假的珠宝。

在整天工作之后，对于看戏这类的散心事教他感到疲乏。于是他央求妻子跟着熟识的太太们去看戏，并且由她们送她回家。开始她认为这种方法不大相宜，争执许久后，她出于体恤才答应了他，他因此十分感激。谁知这种看戏的兴趣，不久就在她身上产生了装饰的需要，并且养成了习惯，她爱给自己挂上一双假充金刚钻的大颗儿莱茵石的耳环，并且佩上人造珍珠的项圈，人造黄金的镯子，嵌着冒充宝石的五彩玻璃片儿的押发圆梳。

这种恋恋于浮光的爱好引起了丈夫的不满。但是她从容地对丈夫微笑着说：“你教我怎样？我爱的是这个。这是我的毛病。我明明知道你有理由，不过人是改变不了本性的。我当然更爱真的珠宝，我！”

某一个冬天夜里，她到大歌剧院看戏，回家时冻得浑身发抖。第二天，她咳嗽了。8天之后，她害肺炎死了。

郎丹几乎跟着她到坟墓里去了，以至于在一个月之间头发全变成了白的。

生活渐渐艰难。他的薪水，从前在他的妻子手里，能够应付一家人的种种需要，而现在应付他一个人反而不够了。终于某天早上，他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了。他动了念头要把妻子的“劣货”卖掉一点。因为那些假货总是让他不快，甚至损伤了他对亡妻的回忆。他决定卖掉她最心爱的那只大项圈，他以为它很可以值得六个或者八个法郎，那固然是假东西，不过也的确是下过一番很细致的功夫的。

他选了一家小店走进去了。“先生，”他对那商人说，“我很想知道您对这件小东西的估价。”那个人接了东西，左看右看了好一阵，掂着它的轻重，拿起一枚放大镜，并且为了格外好好儿鉴定，他又远远地瞧着它。郎丹先生被这一套程序弄得不好意思，正当他准备拿回这个小东西时，珠宝商人说话了：“先生，这值一万二千到一万五千金法郎。”

那个丧偶的人完全呆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您说？……您可有把握？”另一个误解了他的惊讶，干脆地说：“您可以到旁的地方问问是不是可以多给些。在我看来，顶多值一万五千。”

郎丹先生简直成了傻子，他心里只模模糊糊觉得应该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了。然而一走出店门，他简直忍不住大笑了，他暗自说道：“低能儿！唉！低能儿！……”

后来他又走到另一家珠宝店里。那商人一看见那件珠宝就高声说：“我认识它，这个项圈。它是我店里卖出去的。我可以立刻用一万八千金法郎收回来。”

这一次，郎丹先生由于詫异而呆呆地坐下了。他接着又说：“不过，……不过请您仔仔细细看一看这东西吧，先生，直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它是……假的。”

“可愿意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先生？”珠宝商人问。在得知姓名后，那商人打开了他的帐簿，寻了一阵就高声说道：“这项圈从前的确是送往郎丹太太家里去的。”

朗丹丧魂落魄地走出店门。他极力去推测。他妻子从前没有能力去买一件这样大价钱的东西。——没有，自然。——但是那么一来，那是件馈赠品了！一件馈赠品！一件谁送给她的馈赠品？为的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了，并且立在大街当中不动了。他微微地感到骇人的疑问了。他觉得天旋地转，觉得一株大树对着他正面倒下来，他晕倒了。

（选自《中外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