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正直什么都好了

李建永

每一个汉字的组成结构，往往都包含着丰厚的意蕴。“正”字由“一”与“止”构成，故其本义乃“守一以止”。东汉许慎《说文》讲：“正，是也。从止，一以止。徐锴曰：‘守一以止也。”

那么，“一”是什么？何以守“一”？

关于“一”的解释，《说文》讲：“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其大意与老子《道德经》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相近。然而，对于“正”字头上的“一”来说，这个解释似乎有点玄奥抽象。我倒觉得，由于《易·乾卦》的六个阳爻，是由六个“一”组成的，因而“一”体现的正是《乾卦》的意象和精神，即《易·乾卦·文言》所阐释的“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故愚以为，“一”的本义乃“刚健中正”。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对生长于天地之间的人来说，“刚健中正”的“正”来自于“中”，正气来自中气，中气源自养气，诚如孟子所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儒家讲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和修齐治平，就是从自身的“养中持正”做起，蕴藉涵养胸中之正气，氤氲醇化为道德、智慧和力量，不仅德润自身，裨益家庭，而且成就事业，造福人民。《易·坤卦·文言》描摹的便是这一美好愿景：“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

然而，美则美矣，须尽善也。理论不能只停留于理论阶段，理想也不能仅止于理想化。迄今为止，在我塞北老家的许多村庄，每逢村干部换届选举以及其他事宜的投票活动，仍然沿用老辈人传法，用毛笔或者粉笔，在木板抑或黑板上，画下一个个“正”字来计票。这种计票方式，至今仍在普遍应用。倒不完全因为“正”字恰好五画方便记数（田地的田字和公平的平字，也都是平平正正的五画），其注重并寻求的正在于“正”字所蕴含的传统政治文化意义。

孔子曰：“政者，正也。”政治的全部要义，就在于一个“正”字。而“正”者“守一以止”，当“止”于“刚健中正”。“刚健”乃精诚坚守，一以贯之；“中正”乃公平正义，一身正气，故《公羊传·隐公三年》曰：“君子大居正。”至于“守一以止”的“守”，对为政者来说，既要求秉持公道正义，不越雷池半步的操守与坚守；亦包含我疆我理守土有责，对岗位事业的担当与使命。特别是各级机关单位的“一把手”——尤其是主政一方或一个方面的主官，“一”与“正”一身双荷，担子艰巨，责任重大，位高权重，影响深远，在其能否“守”“止”之间，不仅关乎一己之荣辱，同时还关系到一项事业的成败，關系到一方土地乃至一个系统的安危。

《诗·小雅·小明》有言：“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叮咛为官者，不敢躺在椅子上偷安享乐，尸位素餐，要郑重地对待自己的位置，虔敬地守护好自己的岗位——怎么才算得“好”呢？换言之，“好”的标准和标志是什么呢？最根本最核心的两个字就是“正直”。自正为“正”，正曲为“直”；既要正己，又要正人；自身不正，何以正人？

《说文》讲，“正，是也”“是，直也”。“正直”乃人间康庄大道。《诗·小雅·大东》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前两句讲公平正直，后两句讲自正正人。正直与正义是行动中的真理。既然“正”者“守一以止”，就应当真真正正不折不扣地“守”住底线，“止”于界限，这对为官施政者来说，尤为重要。因为“政”与“正”相较，多了一个反文旁——该偏旁古字写作“攴”，音义皆如“扑”，甲骨文像以手持杖，意为敲打、敲击、打击。所以，监督、约束、制约乃至惩治、法治、制裁等等，本来就是“政”字题中应有之义。

俗话说：“出家如初，成佛有余。”可见“止一”不易，“守一”更难；更何况有人是明知故犯，“知易行难”。倘若有的人——特别是官员，不甘“守”，不愿“止”，不肯“养中持正”以厚德载物，不能“刚健中正”以自强不息，必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实中有太多反面教材给人以警示：迷失航向、偏离正道、贪赃枉法、行险侥幸者，不仅如《易》之所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还会像俗谚之所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车尔尼雪夫斯基在《怎么办》中讲过：“人一正直什么都好了。这一条简明的原则，便是科学的全部成果，也是幸福生活的全部法典。”

其实，做人做官，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