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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文学观与小说创作实践对底层写作的启示∗

2017-03-27童献纲

创意城市学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底层鲁迅文学

◎ 童献纲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社会对底层群体关注度的提高,表现底层群体的文学创作风行一时,对底层写作的研究也出现了众声喧哗的局面。总而言之,肯定其社会学意义的多,质疑其审美意义的也多。关于底层写作,究竟是由谁写、写什么、写给谁看、怎么写,或是因态度游移而语焉不详,或是因专注于文学内部问题避而不谈。孟繁华在 《“到城里去”和 “底层写作”》一文中指出:“随着讨论的深入,问题的复杂性也逐步显露出来。比如,谁在写 ‘底层’、‘底层’的问题是否仅仅是苦难可以描述或涵盖的、‘底层写作’的文学性如何评价、如何看待这一文学现象中的情感和立场等。”[1]在底层写作的论争中,有些论者也对其与左翼文学的关系进行了梳理、比较,如周保欣的 《底层写作:左翼美学的诗学正义与困境》、李云雷的《底层写作的误区与新 “左翼文艺”的可能性》等。直接将鲁迅与21世纪的底层写作结合论述的,有古耜的 《鲁迅眼中的底层写作》。该文表明鲁迅关于底层文学只能由知识分子作家来抒写和代言的立场,认为作家应采取深入底层、融入大众的方法,持有从生活出发表现力所能及的题材的态度,通过对鲁迅文学观的简要概括,对跟风式的底层写作进行了清醒的告诫。假如通过鲁迅文学观与小说创作实践来观照底层写作,那么底层写作也未必如有的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 “复杂”。

一 底层写作 “由谁写”

底层写作几乎是每一位论者都在使用的,但作为一个最基本的文学概念,它并不是十分明确的。从最基本的汉语短语的结构看,它可以是一个主谓结构的短语,也可以是一个偏正结构的短语。按前者理解,底层写作的基本含义是生活在底层的人的写作;按后者理解,其含义则是底层的写作,是基于底层这一特定社会群体的写作。正是因为词义上存在歧义而产生了不同理解,所以也就有了底层写作到底“由谁写”的疑问,这是比它更早出现、同样热议的身体写作所不存在的问题。关于 “由谁写”,张清华认为,“真正的老百姓是不会写作的,他们根本没有可能和条件去写作”[2]。根据21世纪以来的社会阶层划分理论,从各个阶层对组织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的占有情况看,社会底层主要是指生活处于贫困状态并缺乏就业保障的工人、农民和无业、失业、半失业者。这一群体无论是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均不可能以 “写作”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即便是自媒体时代,这个群体的表达从严格意义上说仍然是缺位的。

鲁迅在 《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为美国 〈新群众〉作》一文中指出,农工历来只被迫压、榨取,很少有受教育的机会,并且因汉字的繁难,即使略识文断字,也还不能任意写出自己的意见。鲁迅认为,社会底层的农工是缺乏表达能力的。不仅如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也缺乏表达的权利与意识。 “至于百姓,却就默默地生长,萎黄,枯死了,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已经有四千年……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因为,已经说过,我们究竟还是未经革新的古国的人民,所以也还是各不相通,并且连自己的手也几乎不懂自己的足……我虽然竭力想摸索人们的魂灵,但时时总自憾有些隔膜。在将来,围在高墙里面的一切人众,该会自己觉醒,走出,都来开口的罢,而现在还少见,所以我也只得依了自己的觉察,孤寂地姑且将这些写出,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3]鲁迅的表述应该是十分明确的:正是由于千百年来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不能清醒地了解自己,缺乏认识自己的自觉,更是缺乏文学表达的自觉,所以底层群体的生存、生活诉求主要由底层之上的人来表现。鲁迅 “弃医从文”,其直接的触动点是日本留学时课间放映日俄战争影像,国人的表现成为他的切肤之痛:“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4]麻木、愚昧、懦弱而不自觉,底层民众的集体性沉沦,已经无法让他们清醒地认识自己,认清自己的残酷境遇,只有思想的先觉者才能唤醒他们,唤醒他们作为 “人”的意识。鲁迅的这个基本观念仍然适用21世纪的底层写作,因为21世纪的底层尽管与鲁迅生活时代的底层在政治上有着质的不同,但由于经济困窘等原因,他们本身的话语意识、权利与能力同样缺乏。只有通过对底层生活有着深入观察和深刻思考的创作者之手,才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境遇与不足,并促使社会关注这一特殊群体,从而帮助当下底层群体走出他们所面临的各种困境。从此意义上说,底层写作仍然承担着一定程度的启蒙功能。

写作是运用语言文字符号反映客观事物、表达思想感情、传递知识信息的创造性脑力劳动过程。从写作的基本概念看,生活在底层的人的写作基本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真正底层的人首先面临衣食住行等现实生存问题,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进行更高层次的精神创造活动。即便有从底层经奋斗而成为写作者、作家的人,他的意识、思想、审美、追求等,已不同于底层之人。正如鲁迅所言: “欧洲的著作家往往是平民出身 (欧洲人虽出身穷苦,而也做文章;这是因为他们的文字容易写,中国的文字却不容易写了),所以也同样地感受到平民的苦痛,当然能痛痛快快写出来为平民说话,因此平民以为知识阶级对于自身是有益的;于是赞成他,到处都欢迎他,但是他们既受此荣誉,地位就增高了,而同时却把平民忘记了,变成一种特别的阶级。那是他们自以为了不得,到阔人家里去赴宴会,钱也多了,房子、东西都要好的,终于与平民远远地离开了。他享受了高贵的生活,就记不起从前一切的贫苦生活了。”[5]

文坛上确实也出现过崛起于底层并且仍然保持着对底层苦痛真切关注的作家,但他们显然已不是真正的社会底层。正如沈从文始终称自己为 “乡下人”,但在精神层面,他与真正的湘西乡下人已然是天壤之别。正是这一类从底层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对底层生活有着最真实、最具体的生命体验,有着最真切、最复杂的深度感知,同时,也能从更高层面清醒地认识底层并逼近底层生活的本质,因此,他们创作的情感指向和观念立场也更能表达底层人们的关注与诉求。那么,底层写作究竟 “由谁写”?这个问题应该是清晰而明了的。我们认为,底层写作不应是底层自发的自我呐喊,而应该是底层之上的人,尤其是作家自觉的社会担当。

二 底层写作 “写什么”

底层写作 “写什么”?底层有人生百态,有百般疾苦,就单个作品而言,并不存在写什么的困惑,也不存在选择了写什么题材内容的优劣。但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和潮流,写什么却是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从21世纪小说 ‘底层叙事’的题材来看,关注底层民众尤其是弱势群体的生存景观及其命运,无疑是其首要特征。”[6]它所表明的底层写作所涵盖的题材内容是相当广泛的。但综观文学创作实践,不容忽视的是底层写作基本上是苦难叙事,即以对底层主要源于贫困的疾苦以及造成贫困的社会原因的表现作为作品的主题。千篇一律地写作苦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读者对底层的认识。其实,只要梳理一下就可以发现,中国现代文学从诞生之日起,就有底层书写的传统,鲁迅、郁达夫、老舍、艾芜、鲁彦、赵树理等,就如何书写底层、描绘底层生活图景,以及由此审视人生直逼真相,为我们提供了足资借鉴的写作范式。

众所周知,鲁迅的文学创作抱的是启蒙主义思想,写小说是为人生、改良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7]如何表现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20世纪初叶,底层之所以成为底层的重要原因,是政治层面的弱势与物质层面的匮乏,贫苦百姓地位之低下、物质之贫乏,远远超出当今的底层群体。但鲁迅在表现底层的时候,关注的重点不是底层百姓在政治、经济上所受的压迫、剥削,而是精神上遭受的奴役,阿Q、闰土、爱姑、孔乙己等尽管身份各异,人生各不相同,但他们的悲苦命运主要源于精神痼疾,源于国民性的弊端。事实上,对于鲁迅的 “底层写作”,人们在长期的解读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两个基本意蕴:一是揭示与批判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对人们的戕害,对被侮辱、被损害者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二是揭示并批判了国民身上愚昧、落后、懦弱的人性弱点和奴性等民族劣根性。结合鲁迅的 “立人”思想,后一意蕴更加凸显。在鲁迅看来,精神疗救的重要性甚于政治、经济的疗救。

姑且不论鲁迅的主张是否存在偏颇,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当今的底层群体已不存在封建制度大山的压迫,要改变命运,已非一个世纪之前那么艰难。造成人处于社会底层的原因,主要是显而易见的经济困窘和不易觉察的思想意识的桎梏,诸如封闭、狭隘、蒙昧等。然而,作家们在关注表现底层时,在叙事和取材上与鲁迅倒了一个个儿,集中表现底层群体的物质痛苦以及造成这种痛苦的局部的社会不公,诸种社会弊端导致的民生疾苦,成为底层文学的主要景观。如曹征路、尤凤伟、刘继明等的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均不同程度地呈现这一特征。很显然,正是当下底层文学的创作者对处于社会转型与变革时代的底层群体的基本认识和深度把握不够,才致使在描写底层生活、揭示生活本质方面顾此失彼。改变底层群体的生活状况,消除贫困,改善民生,是包括政府在内的社会各界的共同使命。但在这一进程中,底层群体绝不能是一个消极被动的、等待被改变命运的群体。通过革除他们思想意识的弊端从而改变他们的命运,并不比改变社会环境更轻松。写作底层的创作者,对此应有更清醒而深刻的认识。

此外,鲁迅表现底层,在不遗余力的批判中,也不漠视底层的积极因素,在底层仍然有着高尚的人格,有着让非底层仰视的品质。如 《一件小事》对人力车夫的优秀品质的表现:“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 ‘小’来。”在底层,也不全是逆来顺受、完全被动地接受打击蹂躏的性格,地位卑微、命运多舛如祥林嫂,仍然保持着自己对生活的向往,试图以反抗、救赎、质疑等方式破除封建权势的枷锁。鲁迅对底层题材的开掘值得借鉴。令人欣慰的是,在当今的底层写作中,灰黑色的 “苦难叙事”之外,我们看到了底层的 “亮色”:“马秋芬的 《朱大琴,请与本台联系》堪称探究底层人精神世界的优秀之作……作品在市场化的尖锐矛盾中反映真善美的力量,告诫每一个人都要平等地对待和尊重生命……孙春平的 《包工头要像鸟一样飞翔》、徐刚的 《国难》都写出了脉脉人情和忧患意识……孙惠芬的 《吉宽的马车》写了一个叫吉宽的农民……作品的立意高度在于塑造人物物质贫瘠的同时的精神自省,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做 ‘时代的垃圾’,告诫自己要敢于面对现实,敢于正视公理。”[8]上述作品在关注底层精神境界、表现正能量等方面显示出了难能可贵的一面,让底层群体与读者都不再沉沦在苦难中,而在精神上攀缘到了一定的高度。但是,这类创作的数量无法形成与 “苦难叙事”相提并论的另一极。

三 底层写作 “写给谁看”“怎么写”

关于底层写作 “写给谁看”和 “怎么写”,看似两个问题,实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根据接受美学理论,作家在创作一个作品时,为使自己的作品满足读者的需要,会在观念中受到隐含读者的影响,作品的立意、选材、创作方法等会自觉地不断修改调整以适应读者期待视野的变化。“怎么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 “写给谁看”,譬如赵树理的作品就鲜明地体现了为农民而写的特征。

鲁迅在 《〈小彼得〉译本序》中强调,劳动者的孩子因轮不到受教育、无钱买书和无暇读书,所以写作供他们阅读欣赏是一厢情愿。而在当下社会,一个创作者如果以底层民众作为隐含的阅读者进行写作,也基本属于一厢情愿的徒劳之举。近年来的一项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10~2014年,我国 “成年人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由4.25本增加到4.56本,增加了0.31本”[9]。在这样一种文化消费的现状下,主旨严肃、内容厚重的底层小说和诗歌等文学作品,进入物质条件艰苦与主观意识不强的底层群体视野的可能性是小之又小。从创作的动机、目的看,鲁迅坚持的是“启蒙主义”“为人生”“改良人生”“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能够施以疗救者,绝非待救者自身,这也在当今小说创作中得到揭示。如须一瓜的小说 《我的兰花一样的流水啊》,非常形象地展示了底层小人物试图维护自己的小小权利而始终无果的生存困境:仅仅为了修好自家遭破坏而漏水的自来水管,主人公遭遇了各种施工员、各个部门 (公司)、市长热线、市长接待日 “踢皮球”,以致走向崩溃的边缘。依靠底层自救,其实现的可能性可见一斑。当下底层写作价值的实现,以及底层之上关注的必要性与重要性远胜于底层自身介入,所以底层写作的潜在读者应该是底层之上的人士,当这些潜在读者转换为现实读者时,他们所拥有的话语权就存在改善底层人们生活境遇、改变其思想观念的可能。

基于底层写作是写给非底层读者的判断,那么在思考 “怎么写”的问题上相应的也会更简单些,因为作者不需要过多地考虑作品被读者接受的可能性,如读者的文化程度、文学修养等问题。

关于底层写作 “怎么写”的问题,有立场、视角、思潮等诸多探讨,其中不乏相左的见解。文学是人学,脱离了对人生、人性及其存在的社会的关心关注,任何写作都不会具有真正恒久的价值。换言之,底层写作 “怎么写”,首先是价值取向问题,其次才是创作手段、形式等问题。 “但在创作上,则因为我不在革命的旋涡中心,而且久不能到各处去考察,所以我大约仍然只能暴露旧社会的坏处。”[10]鲁迅表明了注重真实现实的创作态度。他还将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与十八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进行了对比。“十八世纪的英国小说,它的目的就在供给太太小姐们的消遣,所讲的都是愉快风趣的话。十九世纪的后半世纪,完全变成和人生问题发生密切关系……现在的文艺,就在写我们自己的社会,连我们自己也写进去;在小说里可以发见社会,也可以发见我们自己;以前的文艺,如隔岸观火,没有什么切身关系;现在的文艺,连自己也烧在这里面,自己一定深深感觉到;一到自己感觉到,一定要参加到社会去!”[11]这一现实主义的文学观,也成为鲁迅文学创作实践的鲜明标志。在鲁迅看来,首先应该解决的,是一个作家对现实的态度问题,是正视现实还是回避现实的价值取向问题。他的 “底层写作”,敢于直面底层世相,直击底层人物灵魂。他笔下的底层人物,是农民 (如闰土),是无业无产者 (如阿Q),是村姑农妇 (如祥林嫂、爱姑),是下层读书人 (如孔乙己、陈士成),他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弱小者,贫穷、苦难伴随着他们的一生,可悲可怜又渺小。鲁迅在真实揭示其生存状况的同时,以犀利的笔触划破层层表象遮蔽下的时代真相、社会真相和文化真相,毫不留情地将人物灵魂深处所深藏的国民性弱点抛于世人面前,其批判力透纸背、振聋发聩。

但是,在底层写作的潮流中,不是所有作者都秉持对现实生活的真实表现的态度进行写作,相反,有的写作者是出于功利之心加入底层写作行列的。 “消费主义流向指向市场运作规则,它要迎合和刺激消费的欲望,使其获得消费的满足感。这使底层书写中出现了内容上的生活奇观化、主题上的欲望化、情节设置上的偶遇化模式。”[12]为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不惜以各种夸张的手法堆积苦难、残酷和罪恶,远离真实的底层。这种追名逐利的做法,显然与文学创作的精神背道而驰。文学的虚构不能脱离现实的真实,尤其是底层写作,普遍的认识是其社会学意义大于美学意义,这类创作应更具社会责任和人道情怀。“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诘难者问:那么,写杀人最好是自己杀过人,写妓女还得去卖淫么?答曰:不然。我所谓经历,是所遇,所见,所闻,并不一定是所作,但所作自然也可以包含在里面。”[13]鲁迅正是按照这一理念进行写作的。阿Q的种种匪夷所思的 “行状”,不是作家的所作,而是在所遇、所见、所闻基础上对社会、人生入木三分的把握,是 “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更本质的真实。

底层写作的真实,还在于作家具有的 “底层意识”。 “底层意识”是创作者对“底层”这一特定社会阶层的态度和立场,从底层出发,书写底层人们的思想与情感、遭际与命运,真诚为他们代言。唯其真实诚恳,所以动人。早在1925年,鲁迅就大声疾呼:“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14]鲁迅是以一种真诚的 “底层意识”来书写底层的,书写底层人们在底层社会中的种种可悲可怜甚至可笑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鲁迅对底层人物的基本态度,也多多少少透露着鲁迅先生的些许无奈。然而,这种无奈的背后恰恰表现出了鲁迅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的真诚关注和深刻思考,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和外冷内热的情感表达复杂而协调地糅合在一起。在 《故乡》 《孔乙己》《祝福》《药》等小说中,从闰土、孔乙己、祥林嫂、华老栓等人物身上,我们分明可以听到鲁迅的一声叹息、一丝不甘和一腔愤懑。所以,作家的 “底层意识”如何,对底层群体情感的真诚度如何,是旁观者姿态的居高临下式悲悯,还是亲历者姿态的感同身受式悲悯,直接影响到 “怎么写”的问题。即便是人物身上的民族性痼疾和负面文化基因,也会因为这种真诚揭示让人感受到作者为底层人们的生存和发展而虑、为民族命运和前途而忧的心境。鲁迅的文学观与创作实践给了当代作家的底层写作以很好的启迪。“底层文学所坚持的 ‘五四’文学 ‘写真实’的传统,所秉持的朴素的人道主义情怀,仍然应该是中国作家最普遍最深厚的精神资源,人道主义的基本立场在中国的当下乃至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仍然有着很大的发挥空间。因为说到底,与社会民主、平等、公正等原则相关的 ‘底层写作’,首先需要的是朴素和诚恳。虽然朴素和诚恳未必能成就多么伟大的作品,却可以保障 ‘底层写作’沿着一条健康的道路发展。”[15]

我们强调底层写作的真实态度,并不意味着忽略其艺术追求。一部好的作品,必须是有其艺术张力的,唯其如此,才能吸引读者的关注。因此,底层写作不能排斥艺术的创新与探索,凡是有利于开掘人性的深度、体现人生的厚度、揭示生活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的种种技巧都可尝试和实践。但是,打着艺术追求的幌子而回避或者粉饰现实问题的技巧,是底层写作必须拒绝的。

“这是新的小说的开始时候。技术是不能和现在的好作家相比较的,但把时代记在心里,就知道那时倒很少有随随便便的作品。内容当然更和现在不同了,但奇怪的是二十年后的现在的有些作品,却仍然赶不上那时候的。后来,小说的地位提高了,作品也大进步,只是同时也孪生了一个兄弟,叫作 ‘滥造’。”[16]鲁迅所说的这段话,确实可作为底层写作 “怎么写”、底层写作研究专注文学内部问题的警示。

注 释

[1]孟繁华:《“到城里去”和 “底层写作”》,《文艺争鸣》2007年第6期。

[2]张清华:《“底层生存写作”与我们时代的写作伦理》,《文艺争鸣》2005年第5期。

[3]鲁迅:《俄译本 〈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序传略》。

[4]鲁迅:《呐喊》自序。

[5]鲁迅:《关于知识阶级——十月二十五日在上海劳动大学之演讲》。

[6]李运抟:《文学与民生疾苦——新世纪小说 “底层叙事”的社会意义》, 《理论与创作》2007年第4期。

[7]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了》。

[8]刘巍:《新世纪文学底层写作的精神缺失》,《文艺争鸣》2009年第2期。

[9]李哲:《书香不厌百回 “闻”》,《经济日报》2015年12月2日。

[10]鲁迅:《答国际文学社问》。

[11]鲁迅:《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12]白浩:《新世纪底层文学的书写与讨论》,《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年第6期。

[13]鲁迅:《叶紫作 〈丰收〉序》。

[14]鲁迅:《论睁了眼看》。

[15]温长青:《对百姓苦难的真切呈现——新时期 “底层写作”述评》,《理论导刊》2007年第8期。

[16]鲁迅:《〈中国新闻学大系〉小说二集编选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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