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听见
2017-03-27徐炜
徐炜
现在正是摇摆不定的春天,晴朗时阳光仿佛能刺伤人的眼睛,落雨时天色阴沉得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这娇羞易怒的春天,是盛夏的开幕式,是寒冬的墓志铭。
这也是我一年一度正被遗忘的日子。
你是否愿意听我的故事?这故事属于过去,属于已经消逝的冬天,亦或属于更久远的望不到头的未来。
我是冬季浮云的孩子,是来自空旷天际的精灵。
我肩负着鲜为人知的使命,常常四处奔波只为一场天地的盛宴。
每一年的十二个月里,我用九个月的时间流浪。我曾徘徊在云际寻访匆匆来去的亡灵;我曾跨过高山和湖泊去听大海的呐喊;我曾掠过树梢打探鸟儿的生活;我曾穿过竹林去听拔高的竹节的低语。我在松林中听见涛声阵阵恍若龙吟,我在草地上听见苜蓿花开的声音细碎又温柔,我见到过柳絮漫天飘飞洁白如雪,也见到过昙花开落那一瞬的惊艳。我还记得去过的小城街道,路边是老旧的店铺,木制招牌有的剥落了暗色的漆,田野边白色的芒草开出了好看的花。我看见青石路面上有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墨绿色的裙袂飘动,她的眼神温柔如水,仿佛牵着她的整个世界。茶馆前有老人在下棋,棋盘边是一壶上好的龙井,冒着袅袅的香气,盘上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刀剑,说是厮杀,实则哪有拼命的样子。一切和平而安逸,我几乎想留在那里不走了。
然而我必须前行,为了遇见,为了倾听,为了世间的愿望,为了美丽的梦想。
我仍记得我遇见过一位老人的魂魄,他那时倚在云上看着千丈之下的大地,我经过时,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只是有着散不去的悲伤。“您在看什么?”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您身上的气息太过悲伤。”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的爱人。今天是我的祭日,我想她大概又做了一桌子的菜,然后放两套碗筷,只是她满上的那两杯酒,如今只能她一个人喝了。”我说不出一句话,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只是他低沉的语气,让人心里忍不住泛酸。“哦,今天也是我生日,老伴儿她一定又做了长寿面吧。”他又低下了头,“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句我爱她,就那么匆忙地走了,她一定很难过。”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但是,还有四个字,尾音融在天边的夕阳里,如山脉般沉重——
“我很想她。”
这大概就是你们人世间最美丽的爱情了,时光为鉴。
还有一位母亲的魂魄,她面容年轻,身形纤弱,碎花布裙在穿过云间的风里轻轻飘动着。她坐在云中的一段台阶上,手里织着一件小孩子穿的白色毛衣,一团白云纺成的线落在她脚边。我走上台阶时,她冲我打招呼:“你好。”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你好。”我看向她手中的毛衣,想到了她的孩子,一时间竟顿在那里,想不出其他回答的话。倒是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请我坐下来以后,轻轻地开了口:“我的孩子今年应该五岁了。五年了,一千多天,那小家伙应该长成一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了吧。呐,不是到秋天了吗?我想啊,他穿白色毛衣一定会很好看的。”她低头笑了,但很快,神色又黯淡下去,手在毛衣上轻轻地抚着,换了种有些难过的语气,“只是我这个做妈妈的,都没能好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想起来还是会难过呢。”她抬头来看我,“你能帮我捎几句话回去吗?我啊,连一句话都没能和他说。”我默默地点头,又听她接着说:“我亲爱的孩子,你今年已经五岁了,是一个坚强的男孩子了。很抱歉,妈妈没能一直陪着你,以后——可能也不行,但是啊,妈妈的这几句话,你可要好好记得:第一件事,你以后一定要有一群真诚可靠的朋友,那样——就不会太孤单了;第二件事,在学校里要努力,不过凡事尽力最重要,失败了也不要丢了勇气;第三件事,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好好的——还有,最后一件事……”她的眼神落在面前的台阶上,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我爱你。”
她看着我,用温柔的语气说“谢谢”,我看见她有些发红的亮晶晶的眼睛,好像看见了最深沉的亲情,血脉为缘。
我用第十个月来整理信件,用第十一个月来打点行李,用第十二个月来寄信。
现世的时候,我看见天边的彩霞,如撕裂的朝阳般璀璨,我闻到梅花放肆盛开的味道。
九个月里我化作风去流浪,然后,在第十二个月里,我说:我是雪,好久不见。
每一场雪都是一场盛大的舞会,旋转起舞的,是天地间的思念。
我要告诉一次性筷子竹笋拔节时的低语,我要让拓宽的水泥马路听见苜蓿花开的声音,我要给五彩的霓虹灯牌看看木制招牌低调安静的样子,我要请在单机游戏里激烈厮杀的人们听听围棋落子的音韵。
我落入谁的眼中,化为谁的泪水;我落在谁的耳畔,送去轻声呢喃;我落进谁的鬓角,白了谁的头发;我停在谁的掌心,融化成望眼欲穿的牵挂。
我用整整一年的时间,为世界织就了一个一触即破的美夢。
我是冬季浮云的孩子,我是万物的信使,我是雪。
一年一度的严冬,一年一度的大雪。
知晓我故事的人们,你们是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