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疑案
2017-03-27纳尔逊·德米尔
〔美国〕纳尔逊·德米尔
奥蒂斯·帕克死了,是被倒下的书架砸死的。书架连同上面的图书,足有上千磅。瘦削的帕克先生只有160磅,人都被砸扁了。看起来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事故。
先来介绍一下,我叫约翰·科里,是第一分局侦查队的一名侦探。第一分局位于纽约市曼哈顿下城区的爱立信大厦,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今天是星期二,我早早来到哈德逊街的一家西班牙咖啡店,这里离一分局只有几个街区。虽然已是3月,但店外狂风肆虐,寒气逼人。
还没来得及点一块火腿鸡蛋三明治,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上司埃德·鲁伊兹警督打来的。我看了一眼手表,8点34分。
“我发现你还没到办公室。”他说。
“你确定?”
“你在哪里?”
我告诉了他我的位置。
“很好,你有任务了。”他说,“北摩尔街的绝境书店(Dead End Bookstore)发现一具尸体,是一位上班的店员报警的。”
我知道这家书店,它专营犯罪和推理小说,事实上我去那里买过几次书。我喜欢谋杀类推理小说,总是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前就已猜出凶手。对……几乎没猜错过。侦探这份工作倒是再适合我不过。
鲁伊兹继续说:“死者是书店的老板,奥蒂斯·帕克先生。”
“哦……我认识他,见过他几次。”
“是吗?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在他店里买过书。”
“真的?”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抢劫?”
“不。谁会去抢劫书店?只有那些有大量现金或贵重物品的地方才会发生抢劫案。”
“没错。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鲁伊兹警督说,“事情很简单,”他把书架倒下砸人的事跟我说了一下,接着补充道,“看上去是一起意外,但是现场处置此案的鲁尔克警官说,在他们撤离之前可能还需要再勘查一下。你现在就去书店。”
“好的。”我起身离开咖啡店。外面春寒料峭,此时的曼哈顿下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上班的路上。
从这里步行去四个街区外的绝境书店,比回局里开警车更快,于是我顶着凛冽的北风快步而行。
我很快就来到了北摩尔街。这是一条宁静的砾石街道,往西延伸向哈德逊河。我看到右前方停着两辆带无线电装置的警车和一辆救护车。
走近绝境书店,我看到那里并没有设置警戒线,警方的活动也没有引起街上行人的多少关注。纽约人见多不怪,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停下脚步。况且,这条街比较僻静,街两边都是些老旧的公寓和带阁楼的建筑,各种标识残缺不齐。奥蒂斯·帕克把书店开在这里真是选错了地方,但店名倒与环境比较贴切。
我把警徽别在风衣上,然后走向一个胸牌上写着“康纳”的警察。“法医来了吗?”我问他。
“来了,是海因斯法医。我想他正在等你。”
海因斯是个好人,看上去像殡仪员,从不跟侦探开玩笑。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上午8点51分。希望这不是一个牛顿万有引力造成的不幸案例,否则这儿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仔细打量起书店来。这是一幢砖混结构的五层建筑,夹在两幢同样老旧的建筑之间,书店占了整个第一层。书店的玻璃门上挂着“打烊”的招牌,上面还标有营业时间——除周日外每天营业,上午9点至下午6点。这倒与银行的营业时间基本相同。书店大门的两侧各有一扇陈列窗,橱窗里面……当然了,是书。其实这条街真正需要的是一个酒吧。
仔细看去,左侧橱窗里陈列的是经典犯罪小说——雷蒙德·钱德勒、多萝西·塞耶斯、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尔等名家的;右侧橱窗里则是当代畅销书作家,如布拉德·梅尔泽、詹姆斯·帕特森、戴维·鲍尔达奇、纳尔逊·德米尔等人的作品,他们写侦探赚的钱可比我这个干侦探挣的钱多多了。
我问康纳:“你的头儿是哪位?”
“特里帕尼队长,”他回答道,随后加了一句,“我是他的司机。”
为了解更多情况,我又问:“还有谁在这里?”
他回答:“两名急救医生,两名现场警官——鲁尔克和西蒙斯,还有一名书店员工,叫斯科特,是他上班时发现尸体的。”
“还有奥蒂斯·帕克。”我提醒他。
“是的。他还在那里。”
“你看到尸体了吗?”
“看到了。”
“你是怎么想的?”
康纳答道:“我的头儿认为这是一起意外。”
“你认为呢?”
“我和他的想法一样。”
“那这样,”我告诉他,“如果有谁自称是顾客或店主朋友什么的,让他进来。”
“好的。”
我进入书店,店内的场景和我上次来时一样——没有顾客,没有员工,收银机上结了蜘蛛网,满眼的都是书,很遗憾仍没有咖啡吧。
书店的天花板有两层楼高,铁制的旋转楼梯通向后面的开放式阁楼,我看到特里帕尼队长站在栏杆附近。看到我进来,他高声叫道:“上来吧。”
我走向楼梯,楼梯口挂着一块“顾客止步”的牌子。登上楼梯,我努力回忆起我来这家书店和奥蒂斯·帕克先生的两三次交流。他60岁出头,留着胡须,不过如果他把头发染黑的话,看起来会更年轻些。他穿着讲究,我记得当时我推测他肯定还有其他收入来源。警察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也许这家书店只是一个洗钱的场所,也许我犯罪小说看得太多了。
我还记得帕克先生脾气有点暴躁,尽管有一次我曾听到他热情地向一位顾客介绍各种收藏版本的图书,那些书只摆放在店面后方的展架上。我觉得他是一个爱书胜过顾客的人,简而言之,一个典型的书店老板。
我来到楼梯顶部,进入开放式阁楼。阁楼很大,铺着实木地板,这里是书店的办公室。鲁尔克警官,两名急救医生,海因斯法医——身着那件他穿了20年的黑色外套,還有特里帕尼队长都在这里。
“早上好,探长。”特里帕尼问候道。
“早上好,队长。”
工作总得有分工,作为巡警队的队长,特里帕尼总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当然,帕克先生的死不是因为凶杀,这事不归特里帕尼队长管,现在我来了,他自然乐得走人。
“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约翰。”他说。
“鲁伊兹警督让我顺道过来看看,”我说,“我还穿着便装呢。”
他没有回应。
我向一名急救医生要了一双乳胶手套,随即查看犯罪或者说事故现场:这是个不错的办公室,地板上铺了一块东方地毯,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四周撒满了皮面精装书。桌腿在书架的重压下已经折断,老板椅和会客椅的椅腿及扶手也被砸断了。肇事的书架已被扶起,倚靠在墙上,奥蒂斯·帕克先生显露出来。他四肢伸开,已无气息的身体一半在坍塌的桌上,一半在地板上。办公桌上的物品——电话、名片盒、笔筒等——竟然奇迹般地仍在桌子上,连同那本记事簿,记事簿上已经浸了些死者脑袋和脸上的鲜血。幸运的是,帕克先生的脑浆并没有迸出。我可不愿看到脑浆迸裂的场景。
桌上还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黑白的。相框的玻璃碎了,但我仍能看到相片上有一个黑发女人,将近40岁的样子。如果女人是他的妻子,这可能是张老照片。但如果这不是老照片,那就意味着帕克先生有一个年轻的妻子,又或许这是他的女儿。不管怎样,这女人长得不错。
我注意到,奥蒂斯·帕克穿着讲究,一双质地优良的皮鞋、一条休闲裤和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时髦的运动夹克挂在附近的衣帽架上。我看不出他有没有打领带,因为他的脸朝下。很显然,他身后靠在墙上的书架不知什么原因无声无息倒下来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后,连人带桌椅都遭了殃。他可能看到或感觉到一些书落在身边,但可以断定,他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砸中了他。确实,这看上去像是一场意外。只是奇怪的是,一个上千磅重的书架为什么会向前倾倒呢?可能是运气不好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奥蒂斯·帕克是被他钟爱的书杀死的。准确地说,是书架杀了他。但《纽约邮报》可不会这么说,他们会说:“图书倾覆砸死书店老板。”
我向鲁尔克警官打了声招呼,并问他的搭档西蒙斯在哪里。
鲁尔克说:“他在楼下的库房里,和发现尸体的店员斯科特·比克斯比在一起。”他补充了一句,“比克斯比正在写书面陈述。”
“很好。”随即我又向海因斯法医打了声招呼,并和他握了握手,“你确认他死了?”
对于这个傻帽问题,海因斯法医回答说:“现场处置警官,”他指的是鲁尔克,“在那名店员的帮助下把书架从受害者身上搬开,他们当时就发现他没有生命体征了。”他又简要向我汇报,“医护人员,”他指的是那两名急救医生,“三分钟后到达现场,同样发现没有了生命迹象。”他告诉我,“我已经宣布他死亡了。”
“如果帕克先生没有异议,这就是官方定论。”
海因斯法医并不欣赏这种黑色幽默,他不屑地咕哝了一声。其实在这种悲惨情境下,开开玩笑反而很有必要。
我问他:“死亡原因?”
“我不知道,”但他随后又说道,“压死的。”
“即刻毙命?”
“可能,没有挣扎的痕迹。”他推断道,“如果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大块头或许能幸免于难。”
我看向奥蒂斯·帕克,点点头。
海因斯法医继续说:“我怀疑他的脖子或脊椎断了,或许他因颅骨受到重创而亡,又或许心脏受到重创。”他补充道,“我下午就做尸检,到时告诉你结果。”
“辛苦你了。”当一个人孤独死去,没有目击证人,即使是一起显而易见的意外事故,政府也有义务为其做个尸检。为什么?因为法医在鉴定证书上签字之前必须写明死亡原因,“压死”不是医学术语。而且,尸检是必需的,因为许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也是我来现场的原因。
我问他:“死亡时间?”
“一两个小时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尸体,“他的手表停止在7点 32分。那就是死亡时间。”
海因斯法医似乎很吃惊。他走向尸体,仔细端详帕克先生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最后说道:“我还要去另一个案发现场。”他转向我,“如果你发现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不是一起意外,在我开始尸检之前告诉我。”
“我会的,医生。”我补充道,“在我通知你之前不要叫灵车来。”
“好的,侦探。”他又说,“但是不要用时太久,我想把尸体冷藏起来。”
“没问题。”
根据规定,救护车不能拖运尸体,所以我们需要运尸车,委婉的说法就是灵车。但是,如果我,约翰·科里侦探,觉得事情蹊跷,那么我们就需要犯罪现场组到场重新勘查。
但是我们可能根本不需要犯罪现场组的人。我得在这儿做出决定,在相对很短的时间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总是喊狼来了,你会看上去像个白痴;或更糟,你像是一个根本没有主见的人。但是如果你说“这是起意外”,而最终证明它不是,那么你就百口莫辩了。此时我仿佛又听到鲁伊兹对我说的话:“你知道‘侦探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它是指侦查案情,探寻真相……”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海因斯法医和两位急救医生离开了,现在阁楼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特里帕尼队长以及鲁尔克警官。如果此时帕克先生能开口,他会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当时正坐在这里考虑生意上的事,接下来我知道的事就是自己被压成了肉饼。”
我知道特里帕尼队长是怎么想的,但万一他改变主意了呢,所以我问他:“卢,你是怎么想的?”
他耸耸肩,看着尸体,“我想事情是明摆着的。”他又解释道,“这起意外早晚要发生。”
我点点头,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的赞同。我看向书架,它斜靠在墙上,这样可以确保它不会再次意外倾倒。“动者恒动,静者恒静。”我引用大科学家牛顿的话。
特里帕尼队长对此不置可否,而是問我:“你还需要我在这儿吗?”
“不,但是有些话我需要问鲁尔克和西蒙斯警官,还有发现尸体的那名店员。”
“好的。”
我问他:“知道死者有什么亲属吗?有没有通知他们?”
他回答道:“他有个妻子。那名店员发现尸体后立马报了警,接着给她打了电话。电话没人接,他又给她的手机和住宅电话留了言,说发生了意外。鲁尔克和西蒙斯赶到后,鲁尔克也做了同样的事,他请帕克太太回他的手机或直接来书店。”
“她住在哪里?”
“店员说在东23街。”
我问:“你们派车去她家了吗?”
“派了。按门铃没有回应,也没找到门卫。”
“她在哪里工作?”
“据店员说,她在家工作。”
“是做什么的?”
“我没有问。”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帕克太太没有接家里的电话甚至她的手机,为什么没有回复这样显然是十万火急的电话,也没有回应门铃。在睡觉?在沐浴?没看到留言?我还没有结婚,尽管我约会过,我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她们是如何对待电话信息的。
特里帕尼队长走向旋转楼梯,随即又转身对我说:“如果你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证明这不是一起意外……”
“那你就为我买早餐。”
“成交。”
“你的司机能给我捎一块火腿鸡蛋三明治吗?”
“当然。你还想要一粒立普妥(降胆固醇药)吗?”
“再加杯黑咖啡就行了。别忘了索要收据。”
看着卢·特里帕尼走下旋转楼梯,我问鲁尔克警官:“你怎么认为?”
他答道:“恕我直言,我的看法相反,我认为书架并非自己倒下。”他补充道,“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呢,这家伙正好坐在桌后,而书店里没有目击者,周围也没有可以救他的人。”
我告诉他:“飞来的横祸,只能怪他倒霉。”
“是啊。”
“你询问那名店员了吗?”
“当然,”他说,“他看上去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
“不合常理的是,他看上去不是震惊,而是紧张不安。”
我不想在询问之前有什么先入之见,但是那店员发现尸体后的反应很重要也很有意思。不过现在斯科特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可能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对鲁尔克说:“你下楼去,把‘正在营业的牌子挂在门上,如果有什么顾客来,让他们进来,并通知我。”
“好的。”
“如果帕克太太来了,让我来告诉她这事。”
他点点头。
“我的早餐到了也通知我一声。”
鲁尔克警官下楼去了。并不是每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都想成为侦探,但他们大多数都有很好的直觉和经验,许多案子是由最先到达现场的警察解决或推进的。鲁尔克生性多疑,却也聪明机警,他的意见值得重视。
我再次转向书架。它看上去像个古董,跟这间办公室里的大多数昂贵的无用物品一样。可以说它就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笨重物件,设计师憎恶,而男人们喜欢。
我回头看死者,在脑海中想象他坐在桌后办公,书架倒下砸中他脑袋的情景。物体倒下后冲击力会加大,就像那只从树上落下砸中牛顿的苹果。但如果这是起谋杀,它的风险很大。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保证书架会砸死他。这一点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性。
但如果这就是起谋杀,它是怎么做到的呢?它需要两个人——或者一个强壮的人——来推倒书架。显然那人知道这个时间点谁在办公室。那人或那两个人会对他说:“你就坐在那里,奥蒂斯,在我们站在你身后欣赏你藏书的时候。”接着是,“好了,一、二、三——倒啦!”
可能是这样,但没人喊一、二、三。
我注意到书架高10英尺,大于它的长度,顶部和底部的宽度一样,很显然这样的书架稳定性很差。这进一步排除了谋杀的可能性,正如特里帕尼所说,这只是一起早晚会发生的意外。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就像喷溅的血,发现大多数书落在办公桌的前面,只有少数在后面,由此可以看出书架上部摆放的书更多,这加大了书架的不稳定性。在我看来,帕克先生虽然聪明,却没有发觉这种头重脚轻的危险。
我盯着书架后面的木板墙,看上面有没有螺丝或螺栓松动。但没有任何东西把书架这个庞然大物固定在墙上——我反而看到书架上有一些陈旧的洞孔,这说明它之前的主人是把它固定住的。
我一直坚信,大多数意外,不过是上帝让愚蠢之人消失的方式。如果你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你会惊讶为什么世上还有那么多蠢货。我想蠢货是会自我繁殖的。
我还注意到橡木地板有些许的倾斜度,这在这些老朽的旧建筑里也不足为奇。地板向办公桌的方向倾斜而去,一直延伸到阁楼的边缘。这些建于上世纪的建筑,木地板不平坦、弓起或弯曲,引起地面呈轻微斜坡状我见得多了。
但是是什么原因导致靠墙的静止物体突然倒下呢?没有外力,物体总是静止不动的。如果不是人为的,很难有其他力量能造成这种情况,而最有可能的是建筑物的沉降。即使百年之后,建筑物仍会发生沉降,那是少数老建筑倒塌的原因。当然,你也会想象一辆重型卡车轰隆隆驶过街道,它产生的震动可能会使不稳定的物体倒下。地下施工也会产生这种后果。震动还可能是由供暖和空调机组的启动引起的。甚至施工糟糕的排水管或蒸汽管也能在管道内产生推力,将正上方的东西震倒。这种事确实发生过,在纽约东部贫民区的出租屋内,我母亲的一只水晶花瓶就是这样摔碎的。
我正要对这起意外做出结论,突然一样东西攫住了我的目光。我注意到,橡木地板上有一片淡淡的轮廓区,那是书架立在那里几年留下的;显然,书架摆放在那里之后,从没有人给书架下的地板擦洗或打过蜡。我还注意到两个小物件摆放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迹,就在书架前腿的地方。即使不是一名偵探,你也会知道那是家具的楔形脚垫——木质或橡胶质的——留下的,它可以让高大、沉重的家具向后紧靠在墙上,从而确保安全。这可以看出帕克先生并不是很笨,尽管换作我,还会在墙上打入几根螺栓。
问题在于,如果脚垫还在,书架自身可能不会倒下。它们曾经是在那里的,但现在在哪里呢?地板上没有。我环顾了一下房间,还是没有发现。
我来到阁楼栏杆前,看到鲁尔克警官坐在柜台后翻看一本书。我冲着下面喊道:“嘿,鲁尔克,你到楼上办公室时看到地板上书架的脚垫了吗?”
“什么?”
听我解释后,他回答道:“没有。我和西蒙斯是与那名店员一同上楼的,我们把书架扶起来,重新靠到墙上,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我没看到地板上有任何脚垫。”他还强调,“除了搭了一下死者的脉搏和心跳,我们什么也没碰。”他加了一句,“大约三分钟后法医就到了。”
“很好。”看来此案要演变成“书架脚垫消失之谜”了。让我们来假设,接到911电话后赶来的警察不可能偷走两个脚垫;相反,是凶手偷走了它们。没错,这不是一起意外。奥蒂斯·帕克是被谋杀的。
“脚垫的事你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我对鲁尔克说,然后从栏杆前转过身,盯着奥蒂斯·帕克和书架。当时这里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这个人他可能熟悉,那个人——或那些人——之前已经移走了书架下的脚垫。对,是两个人。一个人把沉重的书架向后推斜一点点,另一个人拿走了脚垫。现在书架不稳了,而且如果有人从下面移一些书到上面,就会更加不稳。也许这是昨天或几天之前做的。可怜的奥蒂斯·帕克没有注意到书架偏离墙壁向前倾斜了一点点,也没发现楔形脚垫不见了。
可以想见,今天一大早,奥蒂斯·帕克来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有个人和他一起,或者在这里碰到了他,可能两人之前有预约。那个人——或那些人——走向书架,赞美他的皮面精装藏书或者想找一本书。就在那时,他,她或他们让——不知以什么方式——书架倒下,书架的倾覆轨迹按预料的那样正好砸向坐在桌后的受害者。砰!就是这样。
我环顾房间。因为我怀疑是谋杀,一切看起来都不同了,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线索。废纸篓里的丢弃物,被害人的记事本,他的手机,他口袋里的东西,他胃里的食物,等等等等。在海因斯法医对奥蒂斯·帕克进行尸检前,这里的上百件东西需要分辨、装袋、贴标签,之后将被送往法医实验室和物证保管室等地方。几分钟之后就会有结果。
我观察着办公室,感觉到一种阳刚、怀旧的气息。书架的右边有一张硕大的皮沙发,墙上贴着一些图书海报,靠近旋转楼梯的地方有一个带滚轮的可移动茶几。我想象着帕克先生下班后在这里招待一位作者,甚至一位女性朋友。
办公室的另一端有一张堆满新书的长桌,桌下有五只打开的箱子,显然是用来装书的。我走向长桌。书名叫《一旦死神敲门》,作者是杰伊·K.劳伦斯,我看过这位作者的一两本书。我还注意到桌上有一盒三福牌签字笔。我推测杰伊·K.劳伦斯可能打算今天或未来一两天在书店开展签名售书活动,也可能此活动已经结束。
我戴上乳胶手套,打开一本书,但是扉页上没有作者的签名。真遗憾。我更希望买到一本有签名的书。不过杰伊·劳伦斯也许很快就会来这里,带着这种期望我打开书的后勒口,上面有杰伊·K.劳伦斯的介绍和照片。大多数写犯罪小说的男作家喜欢把他们的头像印在书封上,但是劳伦斯先生有点脂粉气,头发精心修剪过,可能还化了点淡妆。我想起来,杰伊·劳伦斯笔下的主人公里克·斯特朗是一个坚忍不拔的洛杉矶凶杀案侦探。我倒很想知道劳伦斯先生这精致的脑袋是如何产生出这位侦探的形象的。
我看了看照片下方的作者简介,得知杰伊·劳伦斯住在洛杉矶。简介里没有提到他的妻子和家人,所以他可能和他的母亲及十只猫住在一起,另外,他还喜欢烹饪。
接下来我得打电话给鲁伊兹警督。但如果我这么做了,那这个地方可就要人满为患了。在宣布这是一起谋杀案之前,我需要和店员斯科特以及帕克太太谈谈。因为当你说这是起“谋杀案”时,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人们会变得大惊小怪,或者人人都变得跟律师似的。所以,为慎重起见,我不想招引任何人猜疑,这仍然是一起意外事故调查。
我听到楼下的店门被推开的声音,向下望去,看是不是帕克太太或者杰伊·劳伦斯来了。但进来的是康纳警官,让我高兴的是他给我带来了火腿鸡蛋三明治。我叫康纳把食物袋放在柜台上。
此时我已是饥肠辘辘,但是我得在鲁伊兹打来电话询问事情进展之前把此案弄个水落石出。我向下对鲁尔克说:“等会儿可能会有一位叫杰伊·劳伦斯的作者来书店签名售书。就跟他说这里发生了点意外,我要和他谈谈。”
他点点头,我则转身回到办公室。
我不打算触摸或移动太多东西,只是一边仔细查看一边苦苦思索。
书架的左边有一扇门,我推开门,走进一个摆满了文件柜的小房间。房间右首有个卫生间,门敞开着,我走进去。里面的灯亮着,马桶座圈是放下来的,这说明最后使用的是一位女士或者是奥蒂斯·帕克上过大号。我还注意到盥洗槽是湿的,垃圾桶里有一张潮湿的擦手纸,那张纸上应该留有某人的许多DNA信息。令人吃惊的是卫生间里竟然有这么多遗留下来的证据,我得让犯罪现场组的人从这儿开始勘查。
我还注意到地板的角落里有一个马桶吸。我在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确信看到它我就会知道。对,就是这个马桶吸。
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对我来说,就是可以解开书架疑案。
我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拿起马桶吸,检查木柄。圆头的一边有些褪色,半截的地方有一个小凹痕,在褪色地方的正对面。
我拿着马桶吸回到办公室,站在书架的左边。现在我注意到两点:木板墙上有一个小凹痕,书架后边缘有一个小擦痕,两处的高度都是到人的胸部。在坚硬、幽暗的木头上,这些痕迹很难发现,但是它们可能跟更轻更软的马桶吸木柄上的痕迹相符。事情已经很明朗:凶手借口上洗手间,之后悄无聲息地回到办公室,迅速把马桶吸木柄插进书架和木板墙之间。接着那家伙撬动木柄,以此作为杠杆,将处于不稳定状态中的书架向前倾斜一英寸左右,后面就是重力的事了。牛顿说过,任何力都有一个等量的反作用力。
很显然,作案凶器有两个:书架和马桶吸。
我将马桶吸放回卫生间。
现在我知道了两件事:奥蒂斯·帕克是被谋杀的;他是如何被谋杀的。
剩下的问题是谁谋杀了他以及为什么。如果知道了作案动机,通常就能锁定凶手。就这个案子来说,把动机和时机联合在一起,就会找到凶手。既然这案子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那我得和最早发现尸体的人谈谈。
我需要在这办公室待上更多时间,但是办公室不会移动,而最早发现尸体的店员斯科特还在库房苦等着问讯呢。
我脱掉手套来到阁楼下的书店,问鲁尔克:“书店的库房在哪里?”
他指向书店纵深处一扇关着的门。我闻到了火腿鸡蛋三明治的香味,但我总不能满嘴的食物跟证人谈话,于是我只拿起咖啡,走向那扇门。
库房里的日光灯亮着,金属书架上摆放有数百本书。宽宽的书架看上去非常稳重,但是想到可怜的帕克先生的遭遇,这地方还是让我有点紧张。
房间的中央有一张长桌,堆满了图书和文件之类的资料,桌边坐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官——西蒙斯——以及一个年轻人,肯定是斯科特了。我想我以前可能在这书店里见过他一两次。
库房的尽头有一扇金属防盗门,我打开门,看到外面是一个带有砖砌围墙的院子,围墙约有10英尺高。没有门通向相邻的后院,但是通过围墙可以攀爬过去,如果你能站在什么上面,或者被警察追赶的话。还有一个防火梯通向楼顶。
我关上门,转向斯科特。我自我介绍了一下,指向胸前的警徽——就像电影《冰血暴》中女警察做的那样。很有趣的一幕。
一直和证人待在一起的西蒙斯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可以,但不要走远。”
他点点头,站起身,走出库房。
我冲斯科特笑了笑,他没有报以微笑。他仍然看起来很紧张,闷闷不乐的样子,可能正在为自己在这家书店的未来担忧。
我的咖啡已经不热了,这时我看到在两个书架之间的一张小桌上有一台微波炉,于是我把纸杯放进去。20秒?可能30秒更好。
桌子上方有一块工作时间表的布告板,我看到斯科特今天上午的上班时间是8点30分,一个叫珍妮弗的员工本周有几个下午上班。员工不多,这意味着我不需要询问多少人。布告板上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J.劳伦斯——星期二,上午10点”,也就是今天。
我从微波炉里取出咖啡,在斯科特对面坐下。这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25岁左右,黑色短发,黑色T恤和裤子,左耳垂上有一枚钻石耳钉,我由此判断他是共和党支持者。也许我的猜测不对,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记住他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证言有多重要,而是他的阴郁神态。
我浏览着斯科特写下的十多页书面陈述,发现他还没把事情的原委写完。在陈述案情时,写得越少越容易做到周密,越长则越容易露出马脚。这是个长篇陈述。
斯科特的书写紧密、工整,我一边细读一边对他说:“看来你的陈述对案情非常有帮助。”
“谢谢。”
我问他:“你认为警察来得很及时吗?”
他点点头。
“很好。那么法医呢?”
“也是……”
“很好。”你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评价警方的出警速度?不是。我把他的陈述放到桌上,“你怎么样?”
他似乎不确定自己当时的状态,但随后答道:“不是很好。”
“一定非常震惊。”
“是的。”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到6月就滿三年了。”
“大学毕业后就来这里工作?”
“是的。”
“对工作满意吗?”
“满意。”他又主动说道,“我在写小说,还有工资拿。”
“祝你好运。”这座城市的每名店员和服务员都想让你知道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作家、演员、音乐家或艺术家。“今天上午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书店的?”我接着问他。
“我告诉另一位警察了,大概7点半到的。”斯科特回答。
“哦。为什么这么早?”
“早?”
“你今天的上班时间应该是8点半。”
“是的……帕克先生让我早点到。”
“为什么?”
“理货,把书摆放到书架上去。”
“书架看上去已经摆满了。”
“我还有些文书工作要做。”
“是吗?好,我们来梳理一下,斯科特。你来到书店,打开店门——前门?”
“是的,”他提醒我,“这些在我的书面陈述里都有。”
“好。那是什么时候?”
“我打开店门的时候快到7点半了。”
“门是锁着的?”
“是的。”
“你知道帕克先生已经在店里了吗?”
“不知道。呃,一开始不知道。我注意到阁楼上他办公室的灯亮着,于是抬头叫他。”
“我想他没有应答。”
“是的……他……所以我想他可能在这儿——库房——于是我就进来了。”
“当你发现他不在这儿,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他可能在楼上的卫生间里。”
“或者他可能外出买早点去了。”
“嗯……他……如果他出去了,他会关掉灯的。”斯科特告诉我,“他可是个非常节能的人。”
“美德。”现在他不会再使用任何能源了,“请说下去。”
“好……如我在陈述中说的,大概20分钟后,我搬了些书去前面的柜台,我又叫了他。他还是没有应答,随即我注意到有点不对劲……我看不见书架的顶端了。”
事实上,在我之前两三次来这店里时我是注意到那个书架的。你站在店堂前面能看到书架的顶端,但今天上午看不到了。
斯科特继续说:“一开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昂着头看着办公室……后来我就上楼,走到楼梯一半时我又喊了一声,随即来到楼上……”
鲁尔克之前说斯科特看起来紧张不安,但是现在他再复述书店老板被半吨重的红木书架和图书压扁时,神情已经比较正常了。
他说的时候我没有插一句话,只是同情地点着头。
斯科特继续说:“我喊他的名字,但是……没有回答,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被压在了书架下?”
“我能看到……我很快就爬到楼上了,能看到书架下面被压的东西……”
“没错。我想你说过你只是站在楼梯上。”
“我……我想我没有,但是随后我就上去了。我试图移走书架,但没有搬动,于是我用手机打了911报警电话。”
“好主意。”我扫了一眼他的书面陈述,“随后你又打电话给帕克太太。”
“是的。”
“你很了解她吗?”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认识她三年了,自从他们开始约会。”
“这么说来他们还是一对新人。”
“是的。”他主动说道,“去年6月才结的婚。”
“帕克先生之前曾有过婚姻?”
“是的,在我来这儿工作之前。”
“帕克太太呢?”
“我想也是。”
我想起帕克先生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问斯科特:“她多大?”
“我猜……大概40岁。”
书店老板总是娶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女人。
我问斯科特:“她是个漂亮女人?”
“我想……是的。我并不常见到她。她几乎从不来书店。”
现在斯科特对我的一连串问题有点警觉起来,于是我解释说:“在将噩耗告诉他的家人之前,我想感同身受一下他们的心情。”
他似乎认同了这点,点点头。
我直截了当地问斯科特:“帕克夫妇的婚姻幸福吗?”
他耸耸肩,然后回答:“我不知道。”他随即问,“为什么问这个?”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斯科特。”
我想起斯科特之前告诉过特里帕尼队长,帕克太太在家工作,于是问他:“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个室内装潢设计师,在家工作。”
“你知道她今天早晨在哪里吗?”
“不知道。也许在工作。”
“她会出城吗?”
“会。”他告诉我,“她来自洛杉矶,在那边有客户。”
“是吗?”洛杉矶。我还知道谁也来自洛杉矶?啊!杰伊·劳伦斯。世界真的很小。我问他:“这里的室内装饰是她设计的吗?”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不是。我是指书店不是她设计的。”
“帕克先生的办公室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是的。”
“这个问题你给出了三个答案。帕克先生的办公室是她设计的吗?是还是不是?”
“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我想大概两年前。”
“还是他们在恋爱的时候?”
“是的。”
“所以是她把书架设计在那边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片刻才说:“我想是的。”
斯科特是个蹩脚的证人。对于他这一代人我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他今天确实是早早就来上班了,这一点还不错。
至于帕克太太,我關注的是,如果是她买了那个书架,又没有把它固定在墙上,那她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的意思是,那她就是个危险的人物。尤其需要关注的一点是,如果是她移走了书架的楔形脚垫……哦,现在这样推测还为时过早。
我问斯科特:“她的事业成功吗?”
“我不知道。”
“这个书店经营得怎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店员。”
“回答问题。”
“我……我想刚好收支平衡吧。”他又说,“我可以按时领到薪水。”
“书店的房租都付了吧?”
“帕克先生拥有这栋建筑的产权。”
“是吗?那上面几层楼住着什么人?”
“没人住,也没有出租。”
“为什么不出租?”
“这栋楼还需要加装供暖设施和一个新的防火梯,另外,货运电梯也坏了。”
没有钱来维修,我很好奇帕克先生买下这栋楼时是怎么想的。斯科特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说:“这栋楼是他继承来的。”
我点点头。他其实可以把楼卖给开发商,但他想开一家书店。奥蒂斯·帕克,一个书痴,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想里,事实上那是一个噩梦。而帕克太太的设计师职业可能只是一个业余爱好——或许她做得很成功,赚到的钱足以支持丈夫的爱书嗜好。
动机是复杂的,你不能归因于一个动机,然后试图让它来解释犯罪。我的意思是,即使奥蒂斯·帕克死了——即使在这样的街区,这栋房子也值几百万——并不意味着他的年轻妻子想置他于死地。她可能只是想让他卖了这栋楼,别把时间和金钱投入到这个黑洞——绝境书店——而去做一份实在的工作,至少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一间酒吧。
也许我想多了。就我所知,帕克夫妇感情很深,他的死——死于她的书架——会让这个极度悲伤的女人遁入女修道院,从而远离红尘。
同时,我得去核对这栋楼的房产抵押,还有帕克先生的人寿保险单,再看看他们有没有签订婚前协议。图财害命。事实上,统计数字表明,图财是大多数犯罪的最重要动机。
我转身对站在一旁的斯科特说:“你先是拨打了911,然后打电话给她。”
他点点头。
“当时你在楼上还是在楼下?”
“楼下。我跑下楼打开了店门。”
“你是用你的手机打的?”
“是的。”
“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在你的手机通讯录里吗?”
“是的……如果店里有什么事我会打他们家的电话。”
“噢。你手机里还有她的手机号码,以防……什么呢?”
“以防我没打通帕克先生的手机。”
“好。”看一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可能会有有趣的发现。
问题是,如果一个谋杀案真的好似一起意外,除了死亡原因和方式,就没多少可挖掘的了。但是,一旦警察觉得它可疑,那就要深挖,有时会有新的发现。
不到15分钟,我就判定我基本上是在调查一起谋杀案,我已经进入调查阶段,而其他所有人,除了鲁尔克警官,都认为我们谈论的是一起匪夷所思的悲惨意外。
斯科特——呆若木鸡地站在一边——机械地回答着我的问题。事实上,他看上去又有一点紧张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觉得这不是一起意外吗?”
他迅速而坚定地回答:“我觉得只是一起意外,但另一位警官不这样认为。”
我说:“那是因为他读了太多侦探小说。你呢?”
“不。我不读这类小说。”
他对侦探小说显出一脸不屑的神情,这令我很是不快。我又问他:“杰伊·劳伦斯定于今天过来?”
他点点头,“是的,为他的新作签名售书。他正在巡回促销新书。他预计上午10點左右到。”
我看了一眼手表,“他迟了。”
“是的。作家们总是迟到。”
“他住在纽约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记在什么地方了。”
“你见过他吗?”
“是的,见过几次。”
“他很了解帕克先生吗?”
“我想两人很熟悉。他们会在书展等活动中见面。”
“帕克太太呢?”
“嗯……我想他也认识她。”
“在洛杉矶就认识了?”
“是的……我想是的。”
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我问斯科特:“杰伊·劳伦斯的书畅销吗?”
斯科特用带有几分专业权威人士的口吻回答:“曾经是的,但现在不是了。”他加了一句,“我们很难卖得动他的书。”
“是吗?但是你们购进了他的五箱书来签名销售。”
斯科特略带几分嘲讽地回答:“那是出于礼节,就像,恩惠。因为他们彼此很熟,还因为他要来书店。”
“知道了。”如果杰伊·劳伦斯在这儿只签售了两本书,那可够尴尬的。
哦,这份工作能让你每天学到新东西。杰伊·劳伦斯,我曾以为他是位畅销书作家,原来不是了。也许现在我这个干侦探的比他这个写侦探的挣得多。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斯科特,但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西蒙斯警官推门进来。“书店里来了一个人——一个叫杰伊·劳伦斯的作家,要见书店老板。”西蒙斯说,“鲁尔克告诉他店里出了起意外,但没说死了人。”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是10点26分,然后对西蒙斯说:“你陪斯科特一会儿。”我又对斯科特说,“坚持写作。你可能已经向畅销书作家迈出了第一步。”
我下楼来到店内,杰伊·K.劳伦斯先生正坐在一把靠背扶手椅上,身穿一件黑色开司米大衣,两腿交叉,看上去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我向劳伦斯先生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指了指我的警徽。
在他站起来之前——如果他打算站的话——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上去和照片中的一样——头发精心梳理过,还喷了啫喱水——我能看到他敞开的大衣里面穿着一件绿色山羊皮猎装,一件黄色丝绸衬衫,还系了一条金色领带。他的褐色长裤熨烫过,脚穿棕色流苏休闲鞋。我不喜欢流苏。
不管怎样,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很遗憾地说奥蒂斯·帕克死了。”
他似乎极度震惊——好像在场的警察根本没有告诉过他店里发生了不幸的事。
他努力镇静下来,问我:“这是怎么发生的?”
“什么怎么发生的?”
“他是怎么死的?”
“一起意外。一个书架倒下砸中了他。”
劳伦斯先生抬头看了看阁楼,然后轻声说:“哦,上帝。”
“是他办公室的书架,不是库房里的。”
劳伦斯先生没有应答,于是我继续说:“斯科特发现了尸体。”
他点点头,随后问我:“斯科特是谁?”
“店员。”我告诉他,“我们给帕克太太的手机和住宅电话都留了言,但是还没有收到她的回复。”我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我不知道。”
“你和帕克夫妇认识?”
“是的……”
“那如果你待在这儿等她过来也许不错。”
“嗯……是的,这可能是个好主意。”他又道,“我简直不敢相信……”
为了让他放松下来,我对他说:“我读过你两本书。”
他看上去有一点兴奋,问:“哪两本?”
“其中一本写的是作家谋杀他的经纪人。”
“有些作家甚至想杀了他们的编辑。”
我笑了笑,继续说:“我还读过《死亡婚姻》,说的是少妻杀了老夫。很好看。”
他沉默了片刻,“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书。”
“没有?哦……对不起。看来是我张冠李戴了。”
他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后问我:“米娅知道吗?”
“谁?”
“帕克太太。”
“噢,她叫米娅。她应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在手机留言中没说。”我加了句,“我们还得再等15分钟左右,然后把尸体运到太平间。”我建议道,“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打这个电话。”
“好吧,那我来打。你有她的号码吗?”
“我没带她的名片。”
“不在你的手机里?”
“嗯……我不确定。”他问,“你没有她的号码?”
“没有。”我建议,“查一下你的手机通讯录。她在这儿见帕克先生最后一面总比去太平间好。”
“好吧……”他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这儿有他们家的电话……奥蒂斯的手机号……找到了,这是米娅的手机号。”
“很好。”我伸出手,他不情愿地把手机交给我。如果不顾礼仪,我应该查看一下他的通话记录,但如果需要,我后面会做的。我迅速拨打了米娅·帕克的手机号,她接了,“杰伊,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对她说:“我是科里侦探,帕克太太。”
“谁?”
“纽约警察局的科里侦探。我用的是劳伦斯先生的手机。”
沉默。
我继续说:“我在绝境书店,夫人。我很遗憾地通知你这里发生了一起意外。”
“意外?”
“你看到我们给你的手机留言了吗?”
“没有……什么留言?”
“关于这起意外。”
“杰伊在哪里?”
这女人更关心哪个问题呢?我回答:“他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在用他的手機?让我跟他说话。”
看来她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关心是谁发生了意外。我把手机还给杰伊。
他对她说:“是我。”
是我,米娅,我的心肝宝贝,奥蒂斯死翘翘啦!我在心里想着劳伦斯不会说出口的话。
“店里发生了意外。奥蒂斯……”他看着我,我摇了摇头,他说,“伤得很重。”
她说了些什么,他问她:“你在哪里?你能马上过来吗?”他听着,向我点点头,然后对她说,“我会一直在这儿。”
他挂断电话,对我说:“她在公寓,15分钟内就能赶到这里。”
我大声问:“我很奇怪为什么之前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
他解释说:“她说她正在做一个设计方案。她在家里有一间工作室,工作时两耳不闻窗外事。”
“是吗?你确认这点?”
“我确认。”
“我也需要这样一间房子。”事实上,我是通过喝苏格兰威士忌来屏蔽外面的世界,什么房子都行。“但她接了你的电话。”我说出我的疑问。
“她刚刚完成方案。”
“明白了。”我又道,“一般来说,一个受到重伤的人会被及时送往医院,而不是留在现场。”
他没有回答。
“然而让她直接来书店,帕克太太却没有感到有任何蹊跷之处。”
我们对视了一下,他对我说:“我想她知道事情不只是一起意外那么简单,侦探。我想,就像大多数人接到这种电话那样,她悲痛欲绝,不相信事情是真的。”他问,“你明白吗?”
“当然。谢谢。”
这里有两件事。第一,我不喜欢杰伊·劳伦斯,他也不喜欢我。我们一照面就相互嫌恶。我认为他在他的小说中美化了洛杉矶警察局的里克·斯特朗警探形象,他可能真的喜欢警察,只是不喜欢我。我讨厌华丽浮夸的东西。
第二,他是个圆滑的家伙,对我抛出的带有诱导性的问题应付自如。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他们大多自负、固执,通常还挺有魅力,但撒谎成性,不爱社交,更不用说自恋了。不过,作为一名作家,他口若悬河也是职业的需要。
也许我对杰伊·K.劳伦斯先生的判断是简单而粗暴的,不过这无关宏旨。我以后不会再见到他——除非我锁定他是凶手。
当然,我没有看过他多少书。也许我得从图书馆把它们借出来,好好读读。
“我在帕克先生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一堆你的新书。”我问杰伊·劳伦斯,“既然现在只能干坐着等待,能不能签名一批?”
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也许正在考虑。我的想法是,签名一本就意味着销售一本,而他急需把书卖出去。不是吗?我说:“你不用上楼,除非你愿意。我可以让斯科特把书搬下来。”
他有点冷冷地说:“我认为现在对我来说签名售书不是很合适,侦探。”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本不想开口,但是你能为我签名一本吗?”让你的DNA信息和指纹留在书上?我心里嘀咕着。
“也许稍后可以。”
“好的。”我仍然坐在他身边,“你住在哪里?”
“卡莱尔酒店。”
“这可是家高档酒店。”
“我的出版商给我订的。”
“你什么时候到达纽约的?”
“昨晚。”
“你要待几天?”
“我今天就离开,去亚特兰大。”
“你觉得你能再回来参加帕克先生的葬礼吗?”
他想了想,“我得和我的经纪人核实一下。”他解释道,“这些行程提前几个月就安排好了。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但是……”
“我理解。忙碌的生活总得提前安排——意外的死亡却不是。”我提议,“你可以在下一本书里用到这个素材。”
他没有理睬我的建议,“对不起,我要打几个电话。”他解释道,“我要通知我的经纪人今天我不能去其他书店签名售书了,也无法接受媒体的采访。”
“好的。”我站起身,“帕克太太来后,我希望你把噩耗告诉她。”
他没有回答。
劳伦斯先生坐在书店里,鲁尔克警官陪同着他,而斯科特和西蒙斯警官在库房里,奥蒂斯·帕克则被孤零零地丢在办公室。我现在可以吃早餐了。
我从柜台上拿起牛皮纸袋来到店外。外面仍然很冷,风很大,北摩尔街上没有多少人。我现在注意到书店的橱窗里陈列了一本杰伊·K.劳伦斯的《一旦死神敲门》,书下面的一块小牌上写着:作者签名售书。看来活动还没开始。
我坐进鲁尔克巡逻车的乘客座,取出火腿鸡蛋三明治,咬了一口。还没凉。
我没等鲁伊兹警督打电话给我,而是打给了他。他接了电话,我说:“我还在绝境书店。”
“情况怎样?”
“嗯……”我打算向他撒谎。不,这不是一个好主意。鲁伊兹,像我一样,只对结果感兴趣,而不是愚蠢的术语,于是我告诉他,“我有理由相信这是起谋杀案。”
“是吗?”
“但是我不想现在就宣布。”
没有应答。
我又咬了一口三明治,“我认为书架是被某个人或几个人弄倒的。”
“你在吃东西?”
“没有。我在打领带。”
他没细究,问:“你需要帮助吗?”
“不。我要用半小时或40分钟来破案。”
“尸体在哪里?”
“还在现场。”
“嫌犯呢?”
“看起来像是书店内部的人。”
“我听特里帕尼队长说了。他说现场看起来像是一起意外。”
“不。看来他要欠我一顿早餐了。”
鲁伊兹警督说:“这么说你确信这起意外只是个假象?”
我回答:“我现在可以断定。”
“半小时后打电话给我。”
我挂断电话,下了车。回到书店,我看到劳伦斯先生正在书店后面鲁尔克听不到的地方打手机。我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但查查他的通话记录就知道了。
我站在店内,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的街道。这时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士,从我之前见的照片上来看,像是帕克太太。
她扫了一眼警车,然后疾步走向书店。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忧虑,但未必是对丈夫遭受意外的担心。我是指,在我看来,帕克太太就像是来处理一桩令人不快的生意。
她推开门,看着我,然后是鲁尔克警官,接着发现了书店后面的杰伊·劳伦斯,后者也发现了她。两人匆匆走向对方,在特价图书展台前停下。
他们一时陷入尴尬当中,不知道是该拥抱、握手还是击掌相庆。
最终他把她的两只手握在手中,说道:“米娅,我真难过……奥蒂斯……”
死了。说呀,杰伊。再过30分钟,我就可以宣布谁是嫌疑犯了。
她心领神会,两人拥抱了一下。他通过她的肩上方看向我,此時我正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看手表。这对男女真让人恶心。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俩都与奥蒂斯·帕克的死没有关系,那凶手会是谁呢?我清楚这一定是内部人作的案,除了他俩,也有可能是斯科特或奥蒂斯的前妻,甚至可能是珍妮弗这样的兼职员工,或者其他我还不知道的人。
说到动机,一般来说,谋杀主要有六种动机:图财、痴情、复仇、妒忌、蒙羞、灭口。当然,会有变种或组合,但是如果你明了这些,将嫌疑人与之一一匹配——即使是貌似不大可能的嫌疑人——你的调查就会豁然开朗。
当然,有时你不用走这条路。有时你有大量法医学上的证据——如某人留在凶器上的指纹,但那不是我的工作。我是名侦探,首先从人的关系着手,然后是我能亲眼看到的线索,还有人们的口供。如果我足够聪明且幸运,在犯罪现场组和法医开展工作之前我就能得出结论。
在想这些的时候,我观察着劳伦斯先生和帕克太太。他们现在肩并肩坐在供顾客看书的长椅上,劳伦斯的一只手搭在帕克太太的肩上,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睛。
说实话,她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比斯科特所描述的还要年轻一点——尽管可能30好几了,一袭乌黑长发,和电影明星莫蒂西亚一样的妆容,我确信在她的黑色羊皮外套下是一副姣好的身材。外套现在敞开着,露出里面看上去很昂贵的深灰色毛织连衣裙。她脚蹬黑色长筒靴,披着一条开司米围巾,戴着手套,她本该脱下来的。一个穿着讲究、精心打扮的女人,金表、婚戒和漂亮的钻石更是锦上添花。
我试图想象她在自家工作室埋头工作的情景。嗯,她今天可能还有一个约会。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把三明治丢在柜台上,走向黯然神伤的帕克太太和杰伊·劳伦斯。我向她自我介绍了一下,但没有指向警徽。
她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对你丈夫的意外我深表遗憾。”
她点点头。
我柔声说道:“人们总是想最后看一眼亲人,做个告别,但这又太令人悲伤。”而有时对亲人痛下杀手的人会一时失去控制,当场忏悔。“这事你自己定。”我告诉她。
她稍作思考后回答:“我不想去……看他。”
“我理解。”我说,“我希望在尸体运走之前你就待在这里。”我解释道,“你可能得在文书上签字。”
她用虚弱的声音回答:“我想回家。”
“好的。稍后我会叫辆警车送你回去。”
杰伊·劳伦斯没有跟帕克太太商量就说:“我陪她回去。”
我真的很想跟米娅·帕克谈谈,但是我不能把她扣押在这里。我还想跟杰伊·劳伦斯聊聊,但他一直想跟这个悲伤的新寡妇在一起。分别问讯嫌犯,你能在他们的陈述中找到矛盾之处。另外,法院是允许警察对嫌犯问讯的,以获取必要的信息。比如,“好的,劳伦斯先生,你说的是A,但帕克太太和斯科特说的是B。谁在撒谎,劳伦斯先生?”事实上,是我自己在撒谎。但是如果两个嫌疑人坐在一起,你就无法用一个反驳另一个了。不过,我已经从斯科特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尽管不是很多。
当然,这还不是一起谋杀调查,所以没有嫌犯,我不能把他们两人分开来问讯。
我是说,除了怀疑奥蒂斯·帕克是被谋杀的,我还确信有两人涉案,而且是帕克身边的人,是早有预谋的。坐在我眼前的这对男女符合嫌犯的特征,但我必须谨慎行事。杰伊·劳伦斯可是一位犯罪小说作家,伪装和反侦查的能力非同常人。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在绝境书店的调查工作没有突破性进展。时钟在嘀嗒作响,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拖到最后,我可能不得不说:“很遗憾告诉你们,我相信奥蒂斯·帕克是被谋杀的,我想请你们跟我去警察局协助调查。”
我打算这样做,但是在打电话给鲁伊兹警督之前,我还有些时间,于是我在椅子上坐下,面带同情地问帕克太太:“要喝杯水吗?或者咖啡?”
“不用,谢谢。”
我说:“我可以去帕克先生的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饮料。”
她摇摇头。
我无话找话,“我听说是你给办公室做室内设计的。真的很漂亮。”
我们四目相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告诉他……我告诉他把它固定在墙上……他说他已经固定了。”
“你指的是书架?”
她点点头。
“哦,不幸的是他没有做。”
“嗯……”她抽泣起来,“要是他听了我的话就好了。”
没错。如果男人听妻子的话,他们可以活得更久更好。但我想,不作不死,结婚之后,有几个男人对妻子言听计从呢。好吧,我扯得太远了。
我对她说:“请不要自责。”
她用双手蒙住脸,再次啜泣起来,“我在他办公室时应该检查一下……但我总是相信奥蒂斯对我说的话。”
事实上,我能想象到她并不喜欢她丈夫,帕克先生在她眼里也许只是个父亲形象。除了一张酷似影星莫蒂西亚的美丽容颜,她看上去讨人喜欢,还有一副甜美的嗓音。也许我的推理有误,但是……我的直觉并不这么认为。
尽管早已知道答案,我还是问她:“你和劳伦斯先生是在洛杉矶认识的?”
劳伦斯先生抢着回答道:“是的,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但是我看不出这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这样认为,杰伊。不管怎样,我迅速回应道:“我得在事故报告中说明你和帕克太太的关系。”
他虽然没有说出“混蛋”一词,但他的脸色做了回答。
米娅·帕克倒是对此并不在意,她对我说:“我和杰伊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们是在一个社交场合认识的,当时我们各自的前任也在场。”
我点点头,“斯科特告诉我你和帕克先生是去年6月结婚的。”
一提到6月的婚礼,她的眼里浸出了泪水,她点点头,再次用双手蒙住了脸颊。
我有意停顿了片刻,然后说:“我已经从斯科特那里了解了情况,我想我有足够的细节写在事故报告里了,但是如果不够,我还得再找他谈谈,也可能要打扰你們,不过会尽量少占用你们的时间。”
她点点头,鼻子呼出的热气喷到劳伦斯的围巾上。
劳伦斯知道我和斯科特详谈过,可能产生了一些怀疑。
现在我还无须对这两人多做什么,但是至少我得暗示杰伊·劳伦斯他可能无法按计划飞往亚特兰大了。我能看出他有点担心。我是指,如果他密谋了此案——就像他某部小说中的情节——他会完全期待这是可控制的事故,他希望半小时后他回来时,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店门上挂着“打烊”的招牌。或者,如果警察还在,他们会说:“对不起,发生了事故。书店停止营业了。”
但杰伊·劳伦斯先生没有想到,一名巡警觉得事情可疑,叫来了约翰·科里侦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杰伊·劳伦斯笔下的警探,里克·斯特朗,比他的塑造者聪明。但不管是杰伊·劳伦斯还是里克·斯特朗都没有约翰·科里聪明。总之,我的锦囊妙计多着呢。
我站起来对帕克太太说:“告诉你吧,按程序尸体需要被运走检验,可能两天后尸体才能被家属领走。”我继续说,“你得做好相应的安排。”我又加了一句,“如果法医觉得他需要……呃,做更多的检验,有人会通知你。”
劳伦斯站起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没有回答,但显然他有点紧张不安。
我现在打算打电话给鲁伊兹,告诉他我要正式调查这起谋杀案。我有两点怀疑,但还没有证据。事实上,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嫌疑人——尽管我得让他们稍后在警察局见我,协助调查。
但是就在你以为你已经打出了最后一张牌时,你不要忘了你的袖子里还有一张王牌。
我说:“法医马上就要到了。请待在这儿等候。”我向他们保证,“法医到了之后我会派一辆警车送你们回去。”
劳伦斯先生提醒我,“你说过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可以自己找车回去。”
“我改变主意了。法医到了之后你们才能离开。”
“为什么?”劳伦斯先生问。
我轻描淡写地说:“劳伦斯先生,因为法医可能需要做身份的核实,他还可能需要死者的出生日期、住址等信息。”我对他说,“事实上,你可以走,但帕克太太不行。”
他没有回答,复又坐下,握着她的一只手。一位真正的绅士。或许他不想让她独自和我在一起。
我去找鲁尔克警官,他仍然坐在柜台后面,表面上在埋头看书,但毫无疑问在侧耳倾听我们的每句话。我和他对视了一下,说:“法医一来就通知我,让他上楼来。”我向他眨了眨眼。
他点点头,我能看出他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爬上旋转楼梯来到奥蒂斯·帕克的办公室,打量着尸体。他若还有一口气就好了,这样他就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但是事实上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现在需要奥蒂斯·帕克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说过,警察是允许撒谎的。有一半的招供是因为你对嫌疑人撒了谎。
我停顿了片刻,然后大叫一声:“叫救护车!”我冲到栏杆前,向下对鲁尔克说,“他还活着!刚刚动了一下!快叫救护车!”
谢天谢地,鲁尔克没有驳回一句:“怎么可能,他早死翘翘了!”他拿起对讲机假装——我希望——呼叫救护车。
我瞥向米娅·帕克和杰伊·劳伦斯。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显出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冲他们道:“救护车三四分钟后就到!”天大的好消息。不是吗?正常人都会掩饰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和惊喜。我继续说:“这是个奇迹!”最后还强调一句,“帕克太太可以跟救护车一起去医院。”
他们看上去……哇,目瞪口呆。那不是在演戏。而且,帕克太太也没有飞奔上楼去亲吻她起死回生的丈夫。只怕她如果真的上楼,可能会拾起一本书砸向他的脑袋,补上致命一击。他们的反应让我异常气愤,两人的嫌疑基本上可以坐实了。
我离开栏杆,等了片刻,然后故意缓慢走下旋转楼梯,向两个一脸焦虑的男女走去。我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们有大麻烦了。事实上,如果这招不管用,那有大麻烦的就是我了。
我在他们面前停下,“他说话了。”
没有回应。
我盯着两人的眼睛,“他都跟我说了。”
如果他们聪明绝顶,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大叫:“胡扯!”但是他们像泄了气的皮球,只是愣愣地瞪着我。我是个高明的撒谎者,可以诱使嫌犯不打自招。
我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发现书架下面的楔形脚垫被人移走了。我还发现有人用马桶吸把书架撬离了木板墻。”我戏剧般地停下来,接着说,“现在我知道是谁干的了。”事实上,我不知道。但他们知道。
我可以打赌米娅·帕克将要崩溃——但首先崩溃的却是杰伊·劳伦斯。他说:“你知道这事与我无关。我整个早上都在酒店,我能证明这点。”
如果有人这样信誓旦旦,那可以确定他们说的是实话。他们已经做好了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至少他们自认为做好了。劳伦斯说话的时候,米娅·帕克直盯着他,他继续道:“我在6点半叫了送餐服务,7点半吃完了早餐。”
“这些只能证明你吃了早餐。”而我还没吃完呢。
我看向米娅·帕克,对她说:“帕克太太,就你丈夫刚刚告诉我的,我正式指控你谋杀未遂。”
还没等我告诉她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她已经晕厥过去,瘫倒在地板上。于是我转向杰伊·劳伦斯。
他仍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你还好吧,杰伊?你朋友昏过去了。
我应该俯身看一下帕克太太的情况,但这时鲁尔克向我们走过来。
我看着杰伊·劳伦斯,“我有理由相信你是同谋,也就是说你帮助帕克太太移走了书架下的两个楔形脚垫,可能就在你昨天从洛杉矶到达这里的晚上。”我告诉他,“所以你今天早上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但即使你所言属实,也不能排除你是这起谋杀未遂案的共犯。”他没有晕倒,但他确实面无血色。
这时鲁尔克来到我们面前,手里拎着一只从警车上取来的急救药箱。他蹲下身,给帕克太太服用了一粒硝酸铵胶囊。
我问杰伊·劳伦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确实有话要说。“你准是疯了!”他强调,“我与此事毫无关系。”
“那得由陪审团说了才算。”
鲁尔克已经把帕克太太放到靠背椅上,她看起来清醒了不少,于是我说:“你们两位都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杰伊·劳伦斯可没有保持沉默,他打断我的话,“我完全能证明我是从机场直接去的宾馆,此后我一直在克莱尔酒店,直到今天上午10点才出来。”
我可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于是我问:“你如何证明这点?”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整个晚上都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显然他昨晚过得比我快活。我找到了富矿。
他继续说:“我会把她的名字和手机号告诉你,你可以打电话给她,她会证实我的话。”
很好……劳伦斯先生整晚都和一位女士同床共眠,这个不在场证明似乎确实无懈可击。但它可能又会引起其他问题。
我正要问他那位女士的姓名和手机号,已经完全苏醒的帕克太太火山爆发了。“你昨晚在哪里?”她站起身,叫嚷道,“你说过你要接受采访。你这个混蛋!”
我和鲁尔克赶紧冲到帕克太太和劳伦斯先生之间,以阻止他们发生肢体上的冲突。
帕克太太仍在破口大骂,杰伊·劳伦斯并没有还口,他自知对方骂得没错。他很清楚,被情妇痛骂总比指控参与谋杀要好,尽管那谋杀做得天衣无缝。
米娅·帕克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我后悔不该把她弄醒。我现在疑惑的是,难道杰伊·劳伦斯真的与此案无关?至于米娅·帕克,她的叫嚷倒是证实了我对她谋杀未遂的指控。“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你,你这个骗子!事成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知道我将要——”
杰伊·劳伦斯跳起来,反驳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要——”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两人针锋相对,吵个没完。鲁尔克频频点头,让我知道他是这一场景的见证人,同时他还准备好随时阻止这个万分委屈的女士袭击她的情夫。我倒有点希望她绕过鲁尔克把杰伊漂亮的脸蛋抓破。我可不想继续站在两人之间。受伤的女人是极其危险的。
我确信绝境书店从没有过如此火爆的场面。
两个之前还是情人关系的男女光顾着争吵,谁都没有注意到五分钟早过去了,救护车也没来送奥蒂斯·帕克去医院。
我本该让鲁尔克给米娅·帕克戴上手铐,不过,嗯……我还想看看眼前这出戏到底能演到哪一步。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帕克太太向她的情夫叫道:“我们说好了在马里布买下那栋房子……我们说好了要重组一个家庭……”
马里布在哪里?在加州?她为什么想去那里?一般来说,没有人想离开纽约。
她又伤心地哭泣起来,随即瘫倒在椅子里,喃喃自语道:“我恨这里……我恨这个店……我恨他……我恨纽约的鬼天气……我想回家……”
哦,对不起,女士,但是你要在纽约做客一段时间了。
尽管我很想给杰伊·劳伦斯戴上手铐,但我还不确定他在这起谋杀案中的角色,如果他确实参与的话。不过按照米娅·帕克的说法,他至少知道此事。但他是不是共谋呢?假设她得到帮助,那是谁帮了她?不是杰伊,他有不在现场的证人。
我示意他跟我走,他没有表示反对。我领他走向书店后面,远离他深陷愤怒的情妇。 “你老实交代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什么也不说,你会被指控为共犯或从犯。明白?”我对他发动了最后的心理战。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他就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我看了眼手表,说:“好吧,你作为从犯被捕了——”
“等等!我……好吧,我知道她想让他……不挡道……她问我……比如,在一部小说中你会怎么做……但是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我当时只是把这当作一个玩笑。”
我告诉他:“我想奥蒂斯·帕克会被抢救过来,他会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谁在他的办公室。”
“那就好。可你要知道,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他可能说的是实话。米娅·帕克自己承认了谋杀。但是,就她一个女人的智力,她自己不会想到书架、马桶吸以及书架脚垫。那是杰伊·劳伦斯的主意。她所说的一切他是不会承认的。法庭上两个人会相互指责,不会有结果。
我对他说:“看来她打算和你一起住在……”那地方叫什么?“马里布。”
他回答:“毫無疑问,她一派胡言。事实上,完全是妄想。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强调,“这只是一出婚外情,相隔两地的婚外情。”
他正在极力自救。他很聪明,但我是约翰·科里。自夸?不,只是事实。
我用暗示的口吻对他说:“书架摆放在那里有两年多了。你是不是认为她放在那里——在他办公桌的正后方——是别有用意?”
他犹豫片刻后回答:“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很聪明,不想承认对预谋有任何了解——即使是推测。但是,如果能让他免受牢狱之灾,他宁愿把情妇推至车轮下。他现在是在空手走钢丝。
关键时刻,杰伊·劳伦斯会使用保持沉默和聘请律师的权利,所以我得小心点,不能把他逼得太紧。另一方面,时间正在一分分消逝,我得尽快找到突破口。我说:“看,杰伊——我可以叫你杰伊吧?看,有人移走了书架下的脚垫,那不是米娅一个弱女子自己干得了的。该死,我认为没有他人帮忙我一个大男人都做不了。你能告诉我还有什么人也卷入此案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有几个月没来纽约了。我能说清昨天下午5点36分飞机落地后我每一分钟的行踪。”他向我强调,“我有出租车票据,入住克莱尔酒店的时间,在酒店的酒吧用的晚餐……和我女友一起——”
“好,我知道。”我可不想听他说自己回到客房后又看起了成人电影。总之,杰伊·劳伦斯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有票据来证明。他已经做好了,因为他知道今天上午会发生什么。但他可能确实不知道帕克太太还找了一个帮手。
我向他索要他那位女友的姓名和手机号码,他都给了我。事实上,她是他在纽约的经纪人。那位女士为他安排了签名售书行程,还能提供那晚他不在现场的证明。下午7点至第二天上午10点,在酒店享用晚餐和早餐。
正如米娅·帕克所言,杰伊·劳伦斯是个脚踏两只船的杂种。他还是个懦夫,让情人去犯罪,自己却早找好不在现场的证明。他完全欺骗了她。如果事情办成了,我猜测他会得到那个可怜虫奥蒂斯·帕克留下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这位妻子,我确信,满脑子想的都是新的恋情和新的生活。没错,她想和劳伦斯在马里布安个新家。但我断定,如果杰伊·劳伦斯的作品继续畅销的话,这些都不会发生。
现在需要弄清的,还是那个书架脚垫的问题。谁帮她移走了它?杰伊似乎并不知道,或许是他不想说。但米娅知道。
我对他说:“就待在这里。”
我返回走向米娅,她现在看上去镇静了一些。“谁帮你移走了书架脚垫?”我劈头问她。
她回答:“杰伊。”
我知道她在说谎,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什么时候?”
“昨……今天一大早。”
“你说的是真话?”
“我为什么要撒谎?”
呵呵,因为杰伊昨晚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你气坏了,你要报复。
看来帕克太太需要的不是同情和理解,而是休克疗法,于是我对鲁尔克说:“给她戴上手铐。”但是我心慈手软,并没有让鲁尔克给她反手铐上,这样她还可以用手擦拭眼睛和鼻子。
鲁尔克让她站起来,快速搜查了一下她全身,然后把她的手腕铐在身前。
“叫一辆车来,”我对鲁尔克说,“我带她去分区警察局。”
米娅·帕克,现在戴上手铐被捕了,即将被送往警局,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今天一大早,她还是一个有情人和丈夫的已婚女士,现在两者都失去了,同时失去的还有她的未来。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如果说没有感慨,那我是在撒谎。
当然,我觉得最可怜的人是奥蒂斯·帕克。他经营着一家蹩脚的书店,他不会微笑待客,但他总不至于为此送了性命。
我问帕克太太:“如果他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
她环顾四周,答道:“我恨这个书店。”
“好。回答问题。”
她点点头,然后告诉我:“我们有婚前协议……如果离婚,我所得无几……但是……”
“按照他的遗嘱,你会得到很多。”我问,“人寿保险?”
她又点点头,然后继续道:“我还得到这栋楼和……书店。”她笑笑,“愚蠢的书店……他欠着出版商的书款。这书店一文不值。”
“别忘了书店的固定资产和良好信誉。”
她大笑起来,“良好信誉?顾客恨他。我恨他。”
“没想到是这样。”
她继续说:“这书店把我们都快吸干了……他打算把这栋楼抵押……我不得不采取行动……”
“当然。”我听过各种各样婚内谋杀的理由,大多数都是因为琐事。比如,“我老婆觉得食和色在中国是两个城市。”或者,“我老公整个周末都在看体育比赛,喝啤酒,放屁。”有时我想,当一个警察的风险比结婚小多了。
不管怎样,帕克太太忘记提到她早在结婚或者有了情人之前就有了这计划。但是我对招供从不吹毛求疵。
我问道:“你们为这栋楼找到买主了吗?”
她点点头。
我猜测,“200万?”
“250万。”
不错。充分的动机。
她还告诉我:“他那些愚蠢的藏书大约值5万。”她加了一句,“他买了那些藏书,但似乎并不打算卖掉。”
“他尝试过互联网吗?”
“他就是通过互联网买的,”她说,“他是个白痴。”
“把这个也写在供词中。”我建议道。
她冷笑一声,“男人都是白痴和骗子。”
“你什么意思?”
她没有隐瞒,“他办公室里的那些书约值1万。”
“真的?”这是报应?
我说过,我是单身,但是我知道婚姻并非儿戏。“你为什么嫁给他?”我问。
她并没有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妥,回答道:“我离婚了……一个人孤苦伶仃……”
“而且身无分文?”
她点点头,“我在洛杉矶的一个派对上遇到他……他说他很有钱……他把纽约的生活描绘得天花乱坠……”她沉思片刻,接着说,“男人都是虚伪的动物。”
“没错。你是什么时候打算对他下手的?”
她根本没有考虑我的问题,而是来回踱了几步。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还站在书店后面的杰伊,一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他没有被捕?”
我本可以不理她,但我回答道:“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提醒她,“和他整晚待在一起的女士是他的经纪人萨曼莎——”
“那个婊子!”
故事更精彩了,但那可能与本案无关。更重要的是,帕克太太复又激动起来。我对她说:“如果你能用事实证明他也参与了这起谋杀案,我就会逮捕他。”
她答道:“我们两年多前就开始一起谋划此事了,我能证明这点。”她补充道,“这是他的主意。”她还告诉我,“他也快身无分文了。”
“很好。”我说,“我不喜欢他的新作。”我已经知道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但为准确起见,我问,“为什么你们等待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她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奥蒂斯·帕克两年后才娶了我。”
“原来这样。”这是我遇到的酝酿时间最长的预谋。冷酷,审慎,诡异。我是指,当奥蒂斯·帕克在婚礼上说“我愿意”时,他一脸红晕的新娘想的却是“你完了”。
好消息是房价在过去两三年里涨了不少,尽管我不知道那些藏书现在的价值。
我试图重建犯罪过程,以确保我的推理是对的。对奥蒂斯·帕克下手的时机选在杰伊·劳伦斯来书店签名售书的日子,也就是今天。按计划,杰伊昨晚应该帮助米娅在书架上动手脚,然后两人回到酒店开香槟庆祝,云雨之后,一番枕边密谋也是少不了的。今天早上杰伊会来书店安慰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新寡。
但是杰伊,不知什么原因,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了。他笔下的里克·斯特朗系列小说都是以坏人锒铛入狱来结尾的,杰伊不想自己也是这种下场。所以他和经纪人幽会,抛弃了米娅,让米娅一个人去做。她有胆量,他却动摇了。
让我困惑的一点是,奥蒂斯·帕克今天一大早刚好在办公室。事情不可能这么巧合,除非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
我之前就推测过,奥蒂斯·帕克早早来到办公室是因为与人有约。他和谁有约呢?为什么斯科特不知道此事呢?
也许他知道。
我对鲁尔克说:“我去一下库房,看住这两人,车到后叫我。”
米娅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救护车在哪里?”
“我不知道,可能路上给堵住了。”
她瞪着我,叫道:“你这个混蛋!你骗了我!”
“是你先骗了我。”
“你……你……”
我很高兴她被铐上了。鲁尔克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摁回到椅子上。
这时,杰伊也听到了一些,或者明白过来,他快步走向我,问:“为什么救护车还没到?”
我坦白道:“奥蒂斯·帕克不需要救护车了。”
之前我宣布奥蒂斯还活着时,杰伊就显得将信将疑。
没有人希望被欺骗,米娅再度崩溃了。她像纽约泼妇一样咒骂着我,声音一点也不甜美了。
杰伊·劳伦斯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冲我叫道:“你……那是……那是不能接受的……”
“嘿,他看上去像是要试图站起来。我可不是医生。”
“你……你说过他对你说话了……”
“没错。说完他就咽气了。听着,杰伊,你在写下一本书时可以用到这个材料。身为警察,我有权用谎言来获取信息。作为嫌犯,你有权保持沉默。”
“我要通知我的律师。”
“那是你的權利。现在,你将因为涉嫌谋杀而被捕。”我把手铐递给鲁尔克,“铐上他。”
我向书店的后面走去,进入库房。
西蒙斯警官在打手机,斯科特仍坐在桌旁,正在看一本《如何出版傻瓜书》。
我在斯科特的对面坐下,问他:“帕克先生为什么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
他放下书,说:“我不知道。我推测是要做些案头工作。”
“他告诉过你他要早来吗?”
“没有……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早来。”
“但是他让你早点来。”
“是的……”
“但他没提到他自己也会早点来。”
“嗯……可能是这样。”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你的书面陈述中也不是这样说的。”
西蒙斯打完了电话,在斯科特身后坐下。这场景变得有趣起来。
与此同时,斯科特很快露馅了,他吞咽了一下,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我想我忘了。”
“甚至在你看到他办公室的灯光之后?”
“是的……我的意思是……我记得他说过他可能会在办公室。”
“谁把那五箱书搬到他办公室的?”
“是我。”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为什么选在昨晚?”
“这样……杰伊·劳伦斯可以在上面签名……帕克先生希望作者就在他的办公室签名。”
“可按计划,杰伊·劳伦斯今天上午10点才到书店呀。”
“是的……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按吩咐的去做。”
“帕克先生认为杰伊·劳伦斯什么时候到?”
“10点——”
“不。奥蒂斯·帕克认为杰伊·劳伦斯很早就会到,大概是今天早上7点半或8点,所以他叫你昨晚就把书搬过去,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到了。”
斯科特没有回答。我问他:“谁在布告板上写下劳伦斯10点签名售书的通知的?”
“是我。那是他计划到的时间。”
现在轮到我撒谎了。我说:“帕克太太刚刚告诉我,她丈夫说他得早点赶到书店会见杰伊·劳伦斯。”
“嗯……我不知道这事。”
“你昨晚把书搬到楼上时,帕克先生没告诉你这事?”
“嗯……我不——”
“别撒谎了,斯科特。”我打断他,“此案有两人参与,还有一个人会成为官方的证人。”我问他,“你想做哪一类人?”
他开始呼吸急促起来。我对西蒙斯说:“给他点水。”
西蒙斯拿来一瓶水,放在斯科特面前的桌上。我对他说:“喝吧。”
他用颤抖的手拧开瓶盖,喝起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对他说:“帕克太太告诉我你昨晚和她在这里相见,就在帕克先生下班离开之后。”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她叫我留下来在这里见她。”
“她叫你帮她在帕克先生的办公室移一下书架。”
他点点头。
“你做了。”
他又点点头。
“你知道那样做的目的吗?”
“不知道。”
“再想想。我需要一位诚实的控告证人。”
他又喝了点水,说:“我告诉她……这不安全——”
“说下去。”
“我……不知道……她叫我不要多问……”
“她给你什么报偿?”
他闭上眼睛,然后回答:“1万美元,但是我说不行。”
“是吗?你嫌少?”
他没有回答。
我沉思片刻,问:“你们两人在帕克先生的办公室喝了一杯?”
他点点头。
“在沙发上?”
“是的……”
该死的交易。他不仅轻松捞取到1万钞票,还喝了老板的美酒,甚至在老板的沙发上睡了老板的女人。而他所要做的一切只是把书架稍微推后一点点,让米娅·帕克移走楔形脚垫。面对这种好事你怎么会拒绝呢?没错,杰伊·劳伦斯说了“不”,但那是因为他老奸巨猾,他已经睡过米娅·帕克。另外,他是真的害怕,临阵退缩了。
我看了一眼西蒙斯,他正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我说过,我见过这种事,但每次都震惊不已。
斯科特茫然地盯着虚空,也许又想起了躺在沙发上的米娅·帕克,也许还在回味那笔当时看起来绝对划算的交易。
唉,除了金钱,你还受到了美色的诱惑,现在陷入大麻烦了吧。可怜的年轻人。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问斯科特:“她说过她会让杰伊·劳伦斯帮你出版你写的书吗?”
他似乎很惊讶我知道这点。其实我并不知情,只是合乎情理的推测。
现在斯科特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里的空瓶子,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我发誓我不知道。”
“好的。所以今天早上7点半左右你打开店门放她进来。”
他点点头。
“帕克先生已经在这里了。”
他又点点头。
“他告诉你他妻子将过来和杰伊·劳伦斯打个招呼,她来自洛杉矶的朋友。”
“是的……”
“她来到他办公室,他们就在那里等候杰伊·劳伦斯。”
他点点头。
“那么你去了……哪儿?”
“回库房了。”
“你听到碰撞声了吗?”
他闭上眼睛,说:“没有……”
“你什么时候回到库房的?”
“大概……7点45分……”
“然后你就搬了些书到柜台,正如你在书面陈述中说的,你朝楼上叫他。”
他点点头。
“没有回答,所以你知道帕克太太已经离开了。你当时觉得帕克先生在哪里?在卫生间?还是被压在了书架下?”
没有回答。
“你真的上楼了吗?”
“是的……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不知道她——”
“好。她声称移走那两个楔形脚垫是另有用处。为了得到你的协助,她付给你1万块钱,还让你睡了。她还告诉你今天上午如何回答警方的询问。”
他没有回答。
我看了眼手表,11点29分。快到午餐时间了。我站起来对斯科特说:“你因参与谋杀而被捕了。”
我向西蒙斯警官点点头,他掏出手铐,喝令斯科特:“站起来。”斯科特颤巍巍地站起身,西蒙斯把他的双手铐在背后。
我对西蒙斯说:“告诉他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我朝库房门走去,随后又转身看向斯科特,一时竟然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糟糕的工作,差劲的老板,可能都是这个囊中羞涩的年轻人走上歧路的推力。我真心希望他能重返大学校园,有朝一日也能有自己的作品签售。当然,米娅和杰伊导演的这出悲剧无疑会影响他的一生。他本可以向米娅说不,并向警方报案。可惜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终造成一人死亡,两人将在狱中度过漫长岁月,而他自己,如果在法庭上如实交代,服刑四五年后就会出来,那时的他应该会有更多的人生智慧。
“绝不要睡一个比你麻烦更多的女人。”这是我留给斯科特的最后忠告。
我向书店柜台走去,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鲁伊兹警督打来的,他说:“约翰,我在等你的电话呢。”
“对不起,头兒。”
“情况究竟怎样?”
“抓了三个人。妻子是谋杀嫌疑人,她的情夫是共犯,发现尸体的店员是从犯。”
“不是在瞎说吧?”
“我会撒谎?”
“招供了还是只是怀疑?”
“招供了。”
“干得漂亮。”
“谢谢。”
“你今天还来上班吗?”
“要等吃过午餐了。”
挂断电话后,我看向米娅·帕克和杰伊·劳伦斯,两人现在并肩坐在靠背椅上,戴着手铐,一言不发。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但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多少话要说。我想他俩是不会走进婚姻殿堂了。
我还想告诉杰伊,他的情人色诱店员做了他不愿做的事,但那会让他感到不爽——他已经感觉很糟糕了——尽管杰伊和其经纪人的风流可以抵消这个。我忍住没再搅浑这汪臭水,让其去吧。总之,他们在预审中会知晓一切。
之后,在我们等候警车带走嫌犯的时候,我请杰伊·劳伦斯为我签名一本书。他优雅地同意了,我从陈列橱窗里取出一本他的书。
他可以用戴着手铐的手握笔,我帮他打开了书。“给约翰,”我说出想让他写的内容,“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后最伟大的侦探。”
他潦草地写了些什么。
我说:“谢谢。请别见怪。”
我把30块钱投进收银机。
嫌犯们都上车后,我翻开书的扉页,读起题词:
给约翰,你这个混蛋,杰伊。
呵呵……也许有朝一日它还会有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