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发现的史料看胡适与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书缘
2017-03-25林树帅邹新明
林树帅+邹新明
摘要根据新发现的胡适捐赠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万国公报》、胡适与北京大学图书馆交换古籍的书信,并结合其他相关资料,揭示胡适与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书缘。
关键词 胡适 北京大学图书馆 万国公报 单不庵
胡适1917年任北京大学(以下简称“北大”)文科教授,与北大结缘,一生三度在北大任职,前后长达18年之久。1948年12月15日,胡适仓促飞离北平,在留给汤一介、郑天挺等人的便笺中说:“我虽在远,决不忘掉北大。”可以说,即使离开,胡适却一直难以割舍与北大的这份缘分。1957年6月4日,胡适在纽约留下遗嘱,将留存大陆的102箱珍贵藏书以及手稿、书信等资料捐赠北大。
胡适对北大图书馆的捐赠,除了其藏书外,尚有一些零散的图书资料。2016年9月在北大图书馆举办的“胡适与北大”展览中,就展出了新发现的胡适购赠北大图书馆的《万国公报》,以及胡适与北大图书馆交换图书的书信等珍贵资料。胡适对北大图书馆的贡献,已有专文讨论,本文拟就上述零散资料,结合《胡适藏书目录》及其他胡适资料中的相关内容,勾勒胡适与北大的特殊书缘。
1胡适购赠北大图书馆的《万国公报》
1.1胡适在《万国公报》上的题记
北大图书馆收藏有丰富的清末民国报刊资料,居国内图书馆前列,其中既有老北大图书馆人多年的收集积累,也有各种公私收藏的并入捐赠。胡适购赠北大图书馆的《万国公报》是在2016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发现的。
在北大图书馆藏《万国公报》1889年第1卷第1期的扉页上,有胡适题记:
《万国公报》第一期至第一百三十二期,自一八八九年(光绪十五年)至一九〇〇年正月(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分装六十六册,十一函。民国十年一月,我在琉璃厂买的。送给北京大学图书馆。
胡适
十,一,三一
此报中有关于京师大学堂的史料,甚可供将来为北大作史者的参看。
适
在此题记的背面,即该期的英文卷期信息页,另有胡适的说明:
各册之英文首页往往有误订者,如此页当作V01.I,No.1,而误以第二十六期之首页当之。读者可看中文首页。
适
查胡适日记,1921年的日记自4月27日开始,因此《万国公报》的捐赠详情不得而知。从题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胡适对北大史料的重视,以及将珍贵资料公藏以利来者的宽广胸怀。
1.2胡适捐赠《萬国公报》的价值
《万国公报》原名《中国教会新报》,1868年9月5日,由美国人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创办于上海,主要经历了三个时期:
《中国教会新报》周刊时期,自1868年9月至1874年8月,历时六年,共300期。
《万国公报》周刊时期,自1874年9月至1883年8月,历时九年,共450期。
《万国公报》月刊时期,白1889年2月至1907年1月,历时十八年,共216期。
有关研究者指出,《中国教会新报》更名为《万国公报》后,“西学介绍”和“变法宣传”逐渐成为两大重点内容。
胡适所赠《万国公报》,属于第三个时期的月刊,自第1期至132期,占第三个阶段216期的半数。从时间跨度上看,1898年的戊戌变法恰在其中,而京师大学堂就是变法的仅存硕果,因此胡适非常重视。
第三阶段的《万国公报》,属于广学会的机关报。广学会成立后,把停办6年的《万国公报》复刊。虽然广学会的宗旨是出版根据基督教原则编写的各种书籍,但其“以学辅教,以政论教”的传教策略,使《万国公报》在介绍西学的同时,热衷于讨论中国时局。除了有关京师大学堂的史料外,胡适捐赠的《万国公报》这段时期,正是变法图强思想日渐兴盛的时期。受1895年中日战争失败的刺激,早期维新思想家提出的“变法”思想,得到更多爱国有识之士的赞同和响应。而当时学习西学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万国公报》。加之《万国公报》以中国官吏和知识分子为阅读对象,因此在当时的中国的思想界有很重大的影响。
据称,光绪皇帝曾阅读《万国公报》,并派人订阅89种广学会出版物。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有传教士在皇宫里看到光绪帝所存放的全套《万国公报》。而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早在1883年就“购《万国公报》,大攻西学书”。此后在讲学于长兴学舍时,“凡上海广学会出版之书报,莫不尽量购取。”梁启超也曾介绍《万国公报》月刊:“至己丑后复开至今,亦每月一本,中译西报颇多,欲觇时事者必读焉”。
由此可见,《万国公报》是研究晚清思想文化,以及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刊物。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在1928年12月7日为中山大学图书馆旧书整理部作《本部杂志书目跋》中,曾明确把《万国公报》与《格致益闻汇报》《清议报》《新民丛报》《庸言报》等并称为“三十年来支配全国思想的刊物”。
查北大图书馆相关记录,所藏《万国公报》主要为1889-1900年的第1-132期,此外仅收藏有1904年的第182期。在1-132期中,现存缺61-72、109-120、122-124期。此外,第36期、85-96期有复本。可以说,北大图书馆收藏的《万国公报》,其主体是胡适当年捐赠的第1-132期,其中所缺漏的61-72、109-120、122-124期,有可能是馆舍、机构变迁以及政治运动等原因造成的遗失。
《万国公报》复刊后的头几年,大致每月发行1000册左右,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因报道战争和评论时局,发行量大增。此后大致保持每月3000-5000册,仅戊戌变法至义和团运动期间销量有所下降。
虽然《万国公报》整体上发行量比较可观,但由于发行量不稳定,加之近代中国社会的动荡不安等原因,这一时期的《万国公报》较完整地得到保存还是比较少见的。
查《全国中文期刊联合目录》,《万国公报》月刊1-132期在国内的各大图书馆的收藏情况如下:
需要说明的是,根据《全国中文期刊联合目录》,北大图书馆《万国公报》月刊1-132期的收藏情况为36,85-96,121期,大致为前文所调查的除胡适捐赠以外的复本,因此,当时的联合目录中,胡适购赠的《万国公报》尚未统计在内。从上表各单位的收藏情况看,最好的是南京图书馆,但也缺69期,即使与北大图书馆今藏卷期相比,也有一定的差距。北大图书馆的收藏可谓一枝独秀,可见胡适此捐赠之珍贵,以及对北大图书馆贡献之重大。
2胡适与北大图书馆的图书交换
据《胡适藏书目录》,北大图书馆藏明嘉靖四十二年刻本《念菴羅先生集》的叙前贴有胡适致皮宗石、单不广(庵)的一封信。2016年9月19-23日在北大图书馆举办的“胡适与北大”专题展中,展出了这封信的复制件,全信内容如下:宗石、不广两位先生:
顷奉手书,敬悉两位先生允以校中旧藏多部之《五礼通考》壹部和我交换一部《罗念菴集》。《罗集》我现有三部,今呈上明刻明印本,计八册。此本系用暗黑皮纸印的,天崇以后即无此种纸印书,故颇难得。但我生平不喜收古董版本,收书总期于实用;今检此集,在实用方面要以雍正本(《四库》即此本)及光绪《文录》本为更方便,故以此种明刻本奉赠图书馆,实为两便。《五礼通考》已收到。《书目》二册亦已收到,并谢。
胡适。
十二,四,十八。
收信人皮宗石,时任北大图书馆主任,即馆长。单不广,时任北大图书馆中文部主任。信中主要内容,是胡适想用自己比较难得的明刻明印本《罗念巷集》交换北大图书馆藏有多部的《五礼通考》的想法,得到皮、单两位北大图书馆负责人的同意。胡适在收到《五礼通考》后,将自己所藏《罗念巷集》送交北大图书馆,此信为随书所附,大概图书馆收到书后将此信贴在书上。
从信中可知,当时北大图书馆藏书的管理比较宽松,允许私人与图书馆交换图书。从版本和文物价值上说,胡适的《罗念巷集》要远比《五礼通考》珍贵,反映了胡适藏书重实用、轻版本的特点,这也是一般学者藏书与藏书家藏书的一个重要区别。胡适晚年重审“《水经注》案”,广泛收集《水经注》版本,对于他来说,只要是相关的版本都很珍贵,而不考慮版本的早晚和稀缺程度。
查《胡适藏书目录》,未检到原属北大图书馆的《五礼通考》。北大图书馆胡适藏书的线装部分当年分类打散入古籍库,现在整理的《胡适藏书目录》是根据当年所留的卡片目录查找原书整理出来的,其中或有遗漏。另查北大图书馆古文献资源库,收有《五礼通考》共计12种,其中或许即有胡适与北大图书馆交换所得者,因北大图书馆线装书准备搬迁,暂时不能查考,只能留待以后了。《五礼通考》262卷,不同版本,少则70余册,多则上百册,不太可能遗失。胡适交换所得者大致随当年胡适留存北平的藏书一起,重回北大图书馆,可谓藏书史上的一段趣闻。
3单不庵书信中所见胡适与北大图书馆的交往
单不庵是浙江萧山人,1920年到北大任教,同时兼图书馆的工作,曾负责编写中文图书书目,并曾任中文部主任,1925年底因家事南归。
单不庵长于考据校勘,与胡适在学术上有过交流讨论,他任职北大图书馆期间给胡适的书信,留下了一些胡适与北大图书馆交往的资料。
《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收录有单不庵致胡适书信7封。其3月26日的短信说:“《泾川志》已查过,校中却无是书,先生允为觅得一部,不胜感盼”。可知胡适曾答应为北大图书馆代为搜购图书。
单不庵3月29日给胡适的短笺中又说:“《三鱼堂集》录毕奉缴,即希察人为荷”。查《胡适藏书目录》,收录有《三鱼堂文集》,为清康熙四十年刻本。书衣有胡适题记:“此本内凡关于吕留良的文句都挖出了。颉刚有补抄本,我借来写完全。(他有一书未钞,今无从补。)十三,三,廿三,胡适”。根据此题记,单不庵此信大致应写于1924年。查北大图书馆古文献资源库,有《三鱼堂文集》七种,因此,单不庵信中说的“录毕”,不是全书抄录,只是将刻本“挖出”文字抄录补全。大致应为胡适补抄之后,又将此书借给北大图书馆抄补。
以上两封短信,可见胡适对北大图书馆藏书的关注和支持,为他与北大图书馆的书缘添两段佳话。
4胡适赠北大图书馆的其他图书
《胡适藏书目录》中,收录了胡适赠北大图书馆的图书6种包括:
(1)《墨子经说解》。
(周)墨翟撰,(清)张惠言述,清宣统元年上海国学保存会影印本。
书衣有胡适题记:“今天我出城就医,正值神州国光社大减价之期,此书每部只售一角二分大洋,故我买了几部回来,把一部送给北京大学图书馆。胡适。九,十一,廿六。”
胡适曾对《墨子》有过深入研究,因此颇留意各种版本的收藏。从题记看,书虽便宜,事情虽小,却说明胡适遇到好书的时候,总会想到北大图书馆。
(2)《文木山房集》。
四卷,(清)吴敬梓撰,上海:亚东图书馆,民国二十年(1931年)。
此书书衣有题记:“此书系胡适之先生赠与北京大学图书馆,二十,九,四”。另书内所贴标签上写有“胡适先生赠书”。胡适对古典白话小说很重视,做了很多考证文章。1922年前后,胡适觅得乾隆本吴敬梓《文木山房集》,认为“在当时为天地间仅存的孤本”。1931年上海亚东图书馆据此刻本排印一千部发行。胡适这里赠送的即是亚东图书馆的排印本。此书内收有胡适《重印文木山房集序》和《吴敬梓年谱》。
值得指出的是,据有关研究,胡适后来将此书的珍贵原刻本也赠送给了北大图书馆,此可以补《胡适藏书目录》所附胡适赠北大图书馆书目之缺。
《文木山房集》原刻本,现藏北大图书馆。书衣有胡适题记:“敬赠北京大学图书馆胡适。卅七,八,四”。赠书时胡适任北大校长。
此书内封又有胡适题记:“吴敬梓《文木山房集》四卷,附吴琅诗词,各一卷,我在民国十一年在北京购得,价值一圆五角。此是中国文学史的重要史料,在当时为天地间仅存的孤本。我用此集作底子,特别是集中的《移家赋》,参考《全椒志》,始能写成《吴敬梓年谱》。胡适”。
(3)《胡思永的遗诗》。
胡思永著,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
此书封面有题:“送给北大图书馆,胡适赠”。
胡思永是胡适的侄子,曾追随胡适,也喜做白话诗,不幸英年早逝,胡适将其诗集删改整理出版,并赠送北大图书馆一册。
(4)《西游记考证》。
此书出版信息不详。封面有胡适题记:“敬赠北京大学图书馆,胡适”。
胡适的古典白话小说研究成绩很大,且在当时具有示范意义。
(5)《哲学的改造》。
杜威著,胡适、唐擘黄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
扉页有题记:“胡适之先生赠”。杜威1919年来华讲学,胡适是主要的促成人之一。他也是当时介绍杜威思想的主力。
此书扉页有胡适题记:“送给北大图书馆,胡适,一九三四,七,十”。
此为胡适1933年在芝加哥大学介绍新文化运动的英文演讲集,胡适将新文化运动称之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此外,北大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王亚林于近日新发现一种胡适赠送北大图书馆的英文图书:
此书扉页有胡适题记:“敬赠北京大学图书馆,胡适,卅五,九,廿四”。另钤有“胡适”朱文方印。
1946年9月20日,胡适正式接任北大校长。此书可看作胡适就任北大校长之后送给北大图书馆的“见面礼”。
早在留美期间,胡适就对图书馆在教育上的重要作用有了深切的体会和高卓的认识。因此在北大期间,他一方面积极推进图书馆新馆舍的建设,一方面对于图书馆藏书方面尽心尽力,在持续捐赠图书的同时,还为馆藏的发展积极谋划,甚至亲自出面代为购买。此外,胡适与当时北大图书馆主任毛子水,以及中文部主任单不庵等人都有很深的交往,来往书信中也常涉及学问和图书。胡适为北大图书馆馆藏的发展和丰富做出了有益的贡献,反过来他的研究工作也得到了北大图书馆在藏书方面的积极支持,由此与北大图书馆结下了深厚的书缘。
胡适在北大任职18年,对于北大和北大图书馆都有很深的影响。然而十分遗憾由于胡适线装书和其捐赠北大图书馆的图书被分类散入其他图书之中,我们很难将他与北大图书馆的书缘尽述,权作引玉之砖,期待将来有更多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