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留守少年做爸爸，家破人亡的妈妈在哭泣

继胜

2016年8月20日，杨萍给天堂里的儿子程霖发送短信：“孩子，你在那边安息吧！妈妈会带着你的儿子坚强活下去。如果有来生，妈妈再也不让你成为悲情的留守孩子……”

悲情留守少年想爸妈

2012年1月18日，湖北孝感不满12岁的程霖，一次次在电话里催问妈妈杨萍：“你和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同学都传言你们离婚了、将我抛给外公外婆，这是真的吗？”

年关将近，杨萍与丈夫程洪振在北京经营汽车美容店，业务量是平时的5倍，夫妻俩忙得一天只吃两顿饭。杨萍火了：“别听他们瞎说！我和你爸这两天就回孝感。”

大年三十下午，程霖终于将父母迎回家，他迫不及待向杨萍提要求：“我想请老师和同学来家里做客。”杨萍反问道：“是不是他们帮过你？”程霖黯然回答：“不是，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和爸爸没有离婚。”儿子的话，令杨萍心里五味杂陈。

杨萍1973年出生于孝感，是当地塑料机械厂技术员。1998年，杨萍与大自己两岁的程洪振组建家庭。程洪振也是孝感人，是钢铁机械厂的工程师。1999年7月，程霖降生。

随着企业改制，夫妇俩收入锐减。杨萍算了一笔账，将程霖从小学培养到研究生毕业，再到结婚，至少需要150万元。如果将来儿子留学，在一线城市买房，500万元也打不住。要强的杨萍与丈夫商量：“咱们辞职创业吧，趁年轻为儿子搏个灿烂未来。”丈夫同意了。

程洪振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學，在京城有一定人脉资源。2011年春节过后，夫妇俩辞职，远赴北京，在房山区开了一家汽车美容店。临行前，杨萍将儿子托付给父母照顾。整整一年里，程霖只与父母见过一次面，他承受着孤独寂寞以及外界的猜疑……

2012年正月初五，杨萍将儿子的班主任、班长等10名师生请到酒店聚餐。她当众辟谣：“我与程霖他爸没离婚，我们是完整的一家人。”程霖偎依着爸妈，让同学拍了一张全家福，然后上传到家长QQ群。老师和同学离开后，程霖兴奋地说：“哇塞，以后我在学校再不会受歧视了。”杨萍听后百感交集。

三天后，杨萍夫妇返回北京。杨萍的父母均年过六旬，照顾外孙仅限于接送他上下学、洗衣做饭。由于缺乏父爱和母爱的滋润，程霖任性又焦躁。独处时，他喜欢咬指甲，直到咬得手指露出红肉。

双休日，程霖孤独地坐在地板上玩游戏牌，姥姥隔会儿进来一次，在外孙身边放一只苹果或几块巧克力。过着看似幸福的生活，但程霖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在笼中的小兽。他将游戏牌抛得满屋都是，没来由地放声大哭。外公外婆进来询问原由，程霖哽咽着说：“我想爸妈，心里好烦！”

这年7月，杨萍夫妇接儿子到北京度暑假。疏离了大半年，程霖格外黏父母：杨萍夫妇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晚上睡觉前，他要在父母房间玩一个小时，然后才回自己的小床；洗车工人忙不过来，他拿起抹布帮忙，水枪里喷出的水花溅他一脸，他调皮地用脸蹭妈妈，母子俩哈哈直乐……

一晃到了8月中旬，开学临近，程霖不愿与父母分离，提出在北京上学。杨萍直言拒绝：“外地孩子在北京读书需要‘五证（社保、务工、居住等证明），爸妈一时办不齐；再说，即便能在北京上学，高考还得回孝感，教材不一样，到时能考上好大学吗？”程霖哪能想得那么长远，他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留在父母身边。

8月26日，杨萍收拾行李准备送儿子回家，却发现火车票不见了。她将出租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车票。程洪振责怪妻子：“你还没到更年期，怎么就这样健忘？”杨萍火冒三丈：“火车票明明放在钱包里，难道长翅膀飞了？一个男人浑身是刺，真讨厌！”夫妻俩争吵升级，程洪振生气地踢翻玻璃茶几。

程霖哭着走到杨萍面前：“妈妈，车票被我藏起来了，我不想离开你们。”他怯怯地张开手掌，两张车票被他攥得湿漉漉的。见状，杨萍和丈夫的眼眶湿润了。

在去北京西站的路上，杨萍指着马路两旁的高楼说：“你将来大学毕业，想在北京工作吗？”程霖点点头。

“这里房价五六万一平米，年轻人工作20年也凑不齐首付。许多本科生、研究生，也只能在公寓里租个床位。爸妈把你暂时送回家，就是想给你一个好的未来啊！”杨萍说得殷切，可程霖却无动于衷。

到家第二天，杨萍就匆匆赶回北京。临走时，她送给儿子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还给他买了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程霖一下子被手机吸引住了，埋头玩游戏。

杨萍与儿子洒泪而别。

16岁成准爸爸撕裂母亲心

2012年9月，程霖升入孝感市第十中学上初中。为弥补对儿子的疏离，杨萍将程霖每月的生活费、零花钱涨到3000元。经济条件优越，让程霖在同学面前颇有优越感；城市留守孩子的特殊身份，又让他自卑、敏感，常因一件小事就与同学发生摩擦。

这年11月12日中午，程霖在食堂打饭插队，与一位男生发生肢体冲突，他一拳将对方鼻子打出了血，班主任罚他站了3节课，并勒令他作检讨。程霖与老师较劲，连续旷课3天。外公外婆束手无策。

杨萍闻讯后，匆匆返回老家。

见到妈妈，程霖哭诉在学校所受的委屈。杨萍不仅没批评儿子，反而怪老师处罚太重。程霖顿时有了心理支撑：“我在学校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看见校门就想哭。”“妈妈替你转学。”经多方奔走，杨萍将儿子转入当地某私立贵族学校。

程霖央求杨萍：“你别去北京了，我只希望每天睁开眼睛能看到你。”为不让儿子伤心，杨萍忍着心痛撒谎：“妈答应你。”其实，她只想陪儿子一个星期。那天深夜，杨萍一觉醒来，惊讶地发现儿子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她推醒儿子：“你怎么不回房间睡觉？”程霖黯然说：“我生怕一转身你就去北京。”那一刻，杨萍决定留下来。

第二天，杨萍在电话里与丈夫沟通，程洪振尊重妻子的选择。为弥补缺失的母爱，杨萍没有出去找工作，全心全意围着儿子转。

程霖跟随外公外婆生活时，吃多了甜品，血糖超标。为给儿子降糖，杨萍每天早晨陪儿子慢跑3000米。程霖英语考试不及格，杨萍坚持送儿子去补课。在母爱的滋润下，程霖性格开朗了，血糖也恢复正常。2013年1月期末考试，程霖的成绩进入班级前15名，让杨萍如释重负。

这年3月，杨萍登录“孝感人在北京”微信群，意外发现丈夫与一位女大学生聊得暧昧火热。程洪振每天在微信里上传一首爱情诗，并配发自己帅气的照片。

婚姻危机汹涌而来，对杨萍来说，捍卫家庭完整比陪伴儿子更重要。2013年5月，杨萍不顾儿子的哭求，再次将程霖托付给双亲照顾，赶赴北京。见到丈夫，杨萍直言不讳说出回京目的。其实，程洪振与女大学生微信热聊，一是逢场作戏，二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妻子点破后，程洪振删除了对方的微信号，不再与对方有任何联系。

妈妈离开后，程霖觉得父母将钱看得比自己重要，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顶撞外公外婆；放学后，背着书包在外面玩，直至天黑才回家……期末考试，程霖数学、英语两科不及格。

杨萍想与儿子在电话里沟通，但程霖拒接电话，她一连拨打了30多遍。外公外婆实在看不下去，将手机塞到外孙手里。程霖没说两句，就与妈妈吵了起来。一瞬间，杨萍动了回老家的念头，但转而一想：给儿子搏未来，势必要付出聚少离多的代价；再说，自己在北京就是为自己和儿子守护这个家……

两天后，杨萍打电话让儿子到北京度暑假。程霖顶撞妈妈：“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一部手机、一双运动鞋就能哄我高兴。我要的是父母长期陪伴，你们能给吗？”这个暑假，程霖郁郁寡欢地与外公外婆度过。

一天，外婆给程霖清洗内裤，发现上面有大片精斑。联想到外孙经常上网到深夜，猜疑他是不是登录了黄色网站。老两口慌忙撤掉家里的网线。

程霖谎称与同学踢球、游泳，频频向外婆要零花钱，而这些钱都被他贡献给了黑网吧。在那里，程霖与同班同学黄雪熟络起来。

黄雪与程霖同龄，父母在广州经商，家里有姥姥姥爷和一个中年保姆相伴。在网吧，黄雪替程霖泡方便面，程霖给她买矿泉水；傍晚，他们离开网吧，程霖还绅士地送黄雪到小区楼下……同为留守孩子，两人抱团取暖。

8月27日，黄雪的外公外婆去了小女儿家，保姆也回家了，黄雪一个电话将程霖召到家里。两人趴在电脑前，紧张兴奋地观看网络三级电影，大尺度的火爆镜头让他们血脉喷张。程霖大胆抓住黄雪的手，黄雪颤抖着回应。两人搂在一起，带着紧张颤栗，偷尝了禁果。此后，这对留守少年又多次在公园、小旅馆发生关系。

2015年9月，程霖升入本校高中部。9月27日，杨萍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妈，我女朋友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

“你说什么？！”杨萍惊得跳起来。儿子只有16岁呀！

儿子惨死妈妈的懊悔坚强

杨萍乘坐高铁，满腹悲戚赶回孝感。母亲用力扇自己嘴巴：“都怪我们没管好程霖……”杨萍抓住母亲的手：“不怪你和爸，只怪程霖不争气。”

傍晚，程霖放学回家。杨萍责骂儿子：“你这个孽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2015年4月10日，黄雪上体育课时突然小腹疼痛难忍，程霖陪她去医院检查。医生为黄雪做过B超后，惊讶地说：“你已怀孕两个多月了，你是谁家的孩子？”黄雪脸色惨白，仓皇逃离。

第二天是星期六，程霖借口买运动鞋向外婆要了1000元，然后陪黄雪去医院做人流。医生见他们还是孩子，要求父母陪同前来。这事怎敢告知家长？两人黯然离开医院。

时光一天天流逝，黄雪与程霖在惊恐中度日如年。9月26日，黄雪向程霖下最后通牒：“你再不想办法帮我把孩子处理掉，我就跳楼自杀！”程霖被迫在电话里向妈妈吐露实情。

当晚，杨萍在电话里将两个孩子的现状告知黄家父母，她能感觉到电话那端对方的震怒！

次日下午，黄雪的父亲黄金华和母亲郭秋月找上门来。郭秋月一头将杨萍撞倒在地：“我女儿被你儿子毁了，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杨萍愤怒了：“我们也是受害者！”黄金华制止道：“吵架解决不了问题，赶紧处理黄雪肚里的孩子。”

杨萍与黄金华夫妇陪黄雪来到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他们：“胎儿已7个多月了，如果强行手术，大人孩子都有生命危险。”

黄雪父母黯然为黄雪办理了退学手续。2015年11月3日，黄雪在私立医院诞下一个健康男婴。很快，黄雪生孩子的事传开了，程霖被迫退学。

转眼孩子满月了，郭秋月与杨萍摊牌：“我不提什么赔偿，只要求你们将孩子接走。”杨萍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郭秋月使出杀手锏：“我女儿怀孕时还不满16岁，你们不接纳孩子，我们就起诉程霖强奸。”

2016年1月，郭秋月夫妇将孩子抛给杨萍，然后带着女儿远赴广东。虽然两家矛盾平息了，但杨萍与家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儿子16岁就做了爸爸，一时放纵换来的将是一生卑微。程洪振赶回老家，指责岳父母：“程霖走到这一步，你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两口本就愧疚自责，巨大刺激下，岳父突發脑梗塞栽倒在地。经抢救，老人保住了性命，但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面对丈夫的绝情，杨萍愤怒了：“当初你不与女大学生调情，我会在家陪伴儿子，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年你非逼我辞职创业，是你害了儿子！”夫妇俩由争吵发展到冷战，感情破裂。

最终，杨萍与程洪振办理了离婚手续，程霖和儿子跟随妈妈生活。除去创业贷款的50万元，杨萍分得40万元离婚分割款，并占汽车美容店40%股份。

程霖退学在家，天天戳在家里碍眼。杨萍恨铁不成钢，责骂儿子。邻居更是将程霖当反面典型教育子女，甚至有人当面奚落他：“你人不大本事不小，以后30出头就能当爷爷了。”程霖承受着巨大压力。

一次宝宝患肺炎，整夜发烧、咳嗽。程霖不照顾儿子，躲在一旁玩手机。杨萍用力拧儿子耳朵：“姥爷病倒在床，我和你爸离婚，都是因为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家人的冷漠，外人的耻笑，儿子给自己带来的艰难……点点蚕食着程霖活下去的信念。

2月1日，杨萍给儿子施压：“我既要养你，又要养你的孩子，你却天天在家里游手好闲！你还有没有良心？从下个月起，你必须每个月交给我600元养你儿子。”其实，这并非杨萍的本意，她一是发泄心中的愤怒，二是逼儿子独立。

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程霖，根本不愿出去找工作。杨萍连续两个晚上不让儿子吃晚饭。连妈妈都嫌弃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2月5日，趁母亲带儿子去医院，程霖悄悄从姥姥房间翻出一瓶安眠药，自杀身亡。

儿子死了，杨萍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2016年3月的一天，杨萍抱着程霖的儿子准备从5楼纵身跳下。这时，孩子一声啼哭刺激了杨萍，她这才意识到，这也是一条生命。况且，自己死了，年迈的父母怎么办？

杨萍擦干眼泪，继续抚养程霖的儿子。然而每当夜阑人静，对儿子的深重愧疚就如同千万只虫子，咬噬她的心。

8月20日，杨萍向天堂里的儿子发送忏悔短信：“小霖，我好后悔，如果有来生，妈妈还愿与你重续母子缘。到那时，我一定还你健康快乐的少年时代……”

点评：

近些年，很多二三线城市的年轻父母，到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打拼，涌现出大批城市留守儿童。虽目前没有确切数据，却是一个庞大群体。因父爱母爱缺席，城市留守孩子出现很多社会问题：有的成绩下滑，有的早恋甚至诞下私生子，有的过早踏上社会沦为问题少年。

本文是一个极其惨烈的个案，读来让人痛彻肺腑。主人公杨萍夫妇将未成年儿子抛给年迈父母照顾，导致16岁的儿子做了爸爸。种种冲突纠结中，婚姻破裂，儿子悲惨离世，一家人的命运被颠覆，给世人留下太多的痛和思索。

人口流动是社会发展无法改变的趋势，年轻父母外出务工、经商，要妥善处理留守孩子的问题，不能将孩子像行李一样随便寄存在年迈父母、亲友、邻居家，否则会给自己和孩子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编辑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