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窃贼三部曲》浅析

◎孙加

《量子窃贼三部曲》浅析

◎孙加

哈努·拉亚涅米是芬兰新兴科幻作家，他的处女长篇《量子窃贼》便获得了科幻大奖。其后的两部《分形王子》和《因果天使》，大开大阖，波澜壮阔，技术过硬，结构严密，人物形象丰满鲜活。

哈努·拉亚涅米 《量子窃贼三部曲》

哈努·拉亚涅米（Hannu Rajaniemi）是芬兰新兴科幻奇幻作家，爱丁堡大学数学物理学博士，商业研究机构Thinktank Maths的创始人之一，曾被芬兰国防部招募为研究科学家。同时，他在科幻小说写作上也有极其罕见的才华。他的首部长篇小说《量子窃贼》获芬兰“最佳芬兰语科幻小说奖”“卢卡斯最佳处女长篇奖”提名、“坎贝尔纪念奖”第三名。《量子窃贼三部曲》的第二部《分形王子》获“坎贝尔纪念奖”提名。

这三部曲，大开大阖，波澜壮阔，在太阳、地球、金星、火星和土星间纵横来回，让读者极为过瘾。他创造了将太阳化为能量的太阳挖掘厂,能撕开时空结构、产生奇点的太阳激光，创造了罩在地球之上的白骨爪似的瓠罩，创造了斯尔市的神奇密名，创造了金星的飞城坠落、奇点爆发，创造了火卫一毁灭火星，创造了纵横交错在土星上方的狭带超越城，创造了被分形压缩的地球文明在土星人造板块上的重生，最后，随黑洞碰撞泵出的引力波，由纠缠态物质指引，穿过普朗克膜，进入了平行宇宙……

同时，作者的理工背景使得其中技术名词干货俯仰皆是。作者秉承着“任何奇迹均有合理技术解释”这一原则，比如斯尔神奇的密名附身术不过是“某种极限分形压缩，是藏在故事中的自指涉循环，强迫对象大脑不断重复，从中引导新意识生成”。又比如《分形王子》第13章：“索伯诺斯特舰队从宇宙弦的阴影中跃出，落在量子垃圾上……弦在时空中切出的角度很小，造成的引力透镜效应会让佐酷人眼前出现重影。但他也要靠所有眼睛的帮助，才能在其中航行。弦是木星爆发在真空中留下的伤疤，还不到一费米厚，但长达十公里，呈圈状，比地球的质量还大，周围环绕着不断增厚的氢云和尘埃云，就像一根带肉的骨头。”还有《因果天使》第一章：“谷神星真空鹰的生命流。真空鹰是一种脆弱的无感官太空有机体，它的太阳帆翼上有感光细菌。这一只真空鹰追逐着母鹰飞过地球，身上的感光细菌拍下了粗糙的画面。”“土星通道的质量投射流混乱。流船冒泡泡号正在购买质量投射流队伍中的靠前位置。火星轨道的光磨盘失去联系。请求土星一瞬千里光束的庞加莱不变表面进入许可。购买土星一瞬千里光束进入期权的衍生物。”

这三部作品，除了技术过硬，结构也十分严密。作者拉亚涅米不愧为数学物理学博士，逻辑思维严谨。他从不随便抛洒华丽名词，挖坑必填。先提两处小地方：《量子窃贼》第一章提到了太阳挖掘厂，《分形王子》第三章便出现了太阳激光，《因果天使》最后决战时就出现了这种终极武器。同时，“太阳挖掘厂”一案也作为赌王若昂的经典手笔，在三部曲中均有涉及。这是第一处。第二处更细小，《分形王子》第24章提到，米耶里的熊形生物同伴牺牲，米耶里决心要“确保”她留下的小熊崽“安然无恙”，只这一句话，在第三部中也有照应：《因果天使》第4章，假扮成拉乌·当德莱兹的若昂便提到了这事。

出于精巧的构思，作者一开头并未交代所有的背景与设定（这也给第一部阅读造成了困难），而是让三部曲互相补充，互为解答，由“成为普罗米修斯，偷盗众神之火”这一终极目标贯穿，形成密不可分的整体。所有的谜团、主人公过去的经历，一直到第三部最后才能完全解开。《量子窃贼》第一章中趴在沙漠里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女神放他自由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是费德罗夫战争？为什么会有大崩溃？为什么木星会爆发……答案都在第三部《因果天使》里。

提一处很有意思却容易被忽略或误解的结构叙述性诡计。叙述诡计源于推理小说，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作者利用读者先入为主的观念，使读者相信某件事情或某种状况，最后造成一种大吃一惊的结果。使用得当并且读者可以接受的话，是一种很能造成意外性的技巧。既然莫里斯·勒布朗（Maurice Leblanc）的名作《侠盗亚森·罗平》（Arsène Lupin）系列，尤其是《水晶瓶塞》对主人公若昂意义非凡，作者在科幻小说中运用推理的叙述性诡计也不足为奇。第二部《分形王子》显然模仿了《一千零一夜》，用的是故事套故事的结构，这一点容易发觉。但在第28章最后，有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你没好好听故事。一开始我就说了——最后我也说了——我不是赌王若昂。你知道吗，我们的约瑟芬交给猎手的，不是偷儿的名字。”随后就出现了终极背叛者。终极背叛者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如果猎手的目标不是偷儿，那又是谁？我们再从序曲看起。序曲中，马特杰克见到偷儿，请他讲自己如何被抓的故事。于是，正文开始——注意：从第一章开始，都是故事（别忘记，在这儿，故事，是用来偷窃别人意识的）——抱着这个认识，我们发现，原来第一章出现过若昂的内心独白：我不是赌王若昂。而第27章里，在跟米耶里的激烈冲突中，若昂也说过一句话：“也许我根本不是赌王若昂。”当时，我们以为说这两句话的就是主人公若昂。但现在，我们顿悟——原来，从第1章开始到第27章里的偷儿确实是若昂，却又不仅是若昂，他体内还存在着终极背叛者。所以，“我不是赌王若昂”这句话不仅是偷儿说的，也是终极背叛者说的。至于序曲以及第28章中的偷儿，其实是在若昂随着培蝴宁坠落地球后从若昂体内分离出来的终极背叛者。于是，另一个谜也解开了：约瑟芬交给猎手、让猎手去追捕的名字（在《量子窃贼》尾声中，约瑟芬请灵魂工程师制作了猎手，并给他一个名字，作为猎手追捕的目标），不是偷儿，而是终极背叛者。从第1章到第27章，这么长的一整本书，都是终极背叛者讲给马特杰克听的故事，目的是偷窃身为始祖的陈的意识。

这三部曲，也是主人公成长的记录，是寻找自我的历程。 三位主人公——若昂、米耶里、佩莱格莉妮血肉丰满，并非普通科幻奇幻小说中一成不变的扁形人物。作者之所以选择困境监狱作为全书的开端，是因为在主人公若昂脑中，“在困境监狱、跟战脑互射”才是他最早的记忆。他只是困境监狱中关押的几百万个（出自《量子窃贼》）或者十亿个（出自《因果天使》）赌王若昂原型的魂灵儿之一，原型的记忆已经被剥夺一空。表面上，他是赌王若昂、灵巧的偷儿，保留着从前原型的所有技巧，什么都困不住他，能渡过一切难关；可内心深处，由于没有记忆也没有目标，他时常迷茫，怀疑自己，心中存在黑暗的深渊，张着大口，随时会吞没他。

于是，在火星上，他找回了记忆的片段，想起了自己的爱人和朋友，还结识了既是对手又是儿子、年轻聪慧的伊斯多；在地球上，他遇到了身世坎坷的勇敢姑娘塔瓦妲，虽然若昂利用了她，但在地球灭亡危机来临之际，作为弥补，若昂拯救了整个斯尔文明，承诺要让斯尔重生；同时，火星和地球一路走来，若昂和米耶里以及飞船培蝴宁也结下了“柯多兄弟”般的情谊，培蝴宁坠落地球身亡之际，把米耶里托付给了若昂——这些羁绊和承诺，变成了若昂力量的源泉，也是若昂借以肯定自我的镜子。在重重困难之中，他常对自己说的话就是：“我欠了债，必须偿还。”“除了承诺，我还剩什么呢？”“我向保护偷儿的神祈祷，愿我有力量扛起所有的承诺。”正因为这些羁绊和承诺对若昂如此重要，火星毁灭的消息传来后，若昂才会悲痛欲绝：“火星没了。这世上我所有的朋友、爱人和吵架对手也一起没了。”他欺骗自己说：“他们本来就不是你的。他们是另一个若昂的。那个若昂背叛了他们，离他们而去。你大可不必想念他们。”可他心中清楚：“培蝴宁说过，我是个善于扯谎的骗子。这话没错。可是啊，最精心编织的谎言，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说在火星上，若昂还想着如何拿回记忆，变成完整的赌王若昂；等到火星毁灭后，若昂就开始努力摆脱原型赌王的影子，借着对斯尔和培蝴宁的承诺，让自己变成跟从前的赌王完全不同的人。他对小马特杰克说过：“魂灵儿并非原型的翻版，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此言非虚。在勒布朗号的《水晶瓶塞》魂灵儿图书馆里，他拒绝了原型部分分身的邀约，大声宣布：“我的确还有最后一件活儿要干，不过不是你的活儿。我要去救米耶里，偿还欠她的债务，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世上再也没有赌王若昂这个人。”最后，在陈的固伯尼亚里，若昂利用计算的复杂性限制，逼终极背叛者计算不可能完成的“赌王-完全”难题（上文辛达解释过的，记得不？多让人舒心的环环紧扣），终于制造出片刻空隙，让佩莱格莉妮和小马特杰克逃出，自己则站在海滩边，打开了末日珠宝……在我看来，这一幕比之后的平行宇宙更精彩，更动人。借着自我牺牲，若昂终于走上了沙漠中男孩子没选的那条道路。

米耶里在第一部出场时，是个顽固冷酷的女斗士。随着情节推进，她也在慢慢变化。第二部中，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拯救席丹”这个目标的虚无，因而一心求死。到了第三部，在可爱的佐酷姑娘辛达身边，米耶里慢慢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有了生的渴望（重生派对，特别是彩蛋寻宝那一段，不管读几遍都觉得舒畅温暖），最终为自己和朋友们创造出另一个宇宙，为若昂打开了一扇从没开过的门。

再说说佩莱格莉妮。约瑟芬·佩莱格莉妮（Joséphine Pellegrini）这名字也出自《侠盗亚森·罗平》，是一位自称永葆青春的伯爵夫人，是罗平的爱人，也是死敌。在《量子窃贼三部曲》中，佩莱格莉妮是一位索伯诺斯特始祖女神。一开始，我们只看到她是若昂和米耶里的主人，锱铢必较又容易上当；到第三部，我们才知道，原来她也有自己悲伤的过去，是那段过去造就了她，而她，又造就了赌王若昂。在第一、第二部中，她和若昂的关系不过是（有肉体关系的）雇主和雇员，两人不时勾心斗角，耍点小心眼；到第三部，我们才明白，他们俩的关系远比这复杂。若昂曾经“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她”，而女神呢，也曾经真爱着他——“我当然爱过他，米耶里。世界上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创造者对自己造物的热爱”，只是，几百年分分合合后，两人都清楚，不可能在一起。

最后透露两个名字中的小花样。第一，在《侠盗亚森·罗平》系列中，若昂（Jean）是罗平的亲生儿子，但一出生就被伯爵夫人佩莱格莉妮绑架，养育成人后，被设计与自己父亲作对，同时受到栽赃陷害。第二，作者在第一部开头提到，亚森·罗平（Arsen Lupin）的名字是一朵花的名字——所以，亚森·罗平就是躲在故事里的花儿王子，通过《水晶瓶塞》影响了若昂。那么，亚森·罗平到底是一朵什么花呢？原来，“lupin”就是羽扇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鲁冰花。

[1]哈努·拉亚涅米.量子窃贼[J].胡纾，译.科幻世界·译文版，2015（09）.

[2]哈努·拉亚涅米.分形王子[J].孙加，译.科幻世界·译文版，2017（01）.

（责任编辑 刘月娇）

孙加，女，浙江树人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