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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战马》的跨界改编与动物的战争叙事

2017-03-24高红樱

中国图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艾伯特战马乔伊

高红樱

小说《战马》是英国桂冠作家迈克·莫波格于1982年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曾获得当年惠特布莱德奖(现在的柯斯达文学奖)亚军,在英国可谓是风靡一时。小说自发表后多次被改编为舞台剧和广播剧,获得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小说《战马》受梦工厂工作室的青睐,2011年,大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指导将其搬上银幕,在从小说到电影改编再到舞台剧的重新演绎,《战马》的一系列跨界改编,借助战争这个主题,第一次借用一匹马,探索了有关动物与战争叙事的艺术可能。

在这一系列的跨界改编过程中,在环境伦理层面,在对动物权利的关注上,同一部作品,“环境意识”从小说侧重的动物情感借助战争迁移到了人与动物的关系层面,电影的动作性,使得意义指向更加明确,从而实现了只对大众与对大众和精英人士共同有效的传播效果。

鲁道夫·爱因汉姆在《电影作为艺术》中说过:“文学用文字来描写,而电影用画面。”小说《战马》选择了以一匹马作为第一人称来进行叙述,从一匹马的视角来呈现战争和战争中的人物,从而让读者充分体会了一匹马在战争中的切身感受、生命体验,突出了马的情感。如果说,小说是用文字以战马的经历、战马的体会看战争与战争中的人物,那么,改编后的电影则是以精良的画面,从战争的背景看一匹战马的际遇,是炮火中的战马。前者通过马的悲喜展示了作者对动物情感的理解,对战马的尊重;后者则是通过战争的背景增强了观众对战马、对动物的爱,电影可以称为“看的艺术”,电影《战马》用画面突出了马的英姿、神圣、战争中的周折、苦难,动物的主体意识跃然纸上并不断增强。画面激发出了观众对一匹马深沉强烈的爱戴,对于动物的重视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这种跨界改编是在一种欣赏之上的推动与宣传,对动物的凝视是通过欣赏而不是审美来完成的。小说打开了战争生态叙事的可能,以小说为基础,电影《战马》提升了我们对动物的认知,密切了人与动物的关系,以一匹马的际遇串联起整个故事,这一尝试是生态批评意义上对动物作为主体叙事视角的尝试。随后,全国巡演的中英合作的话剧《战马》,虽是小众艺术,但是引起的反响更大,传播的效果更强烈,话剧《战马》以动物战马为主,人物退居其后。这一系列的跨界改编,成为一种声势,动物题材的《战马》从此无可置疑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莫波格的小说开始于一战前夕(1914)英国的德文郡小镇。一个叫艾伯特的男孩与一匹幼驹乔伊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然而随着战事的到来,艾伯特的父亲为了维持农场经营,把乔伊卖给了英军做战马。于是这匹前额有着白色十字花纹的幼驹被送上了血雨腥风的战场。战火纷飞中乔伊向前线运输军火物资,它的主人从英国上尉到法国老农及其孙女艾米莉,再到德国骑兵。战马乔伊的六个主人先后更替,推动了战争进程的叙述,同时乔伊与每一个主人之间的起伏故事,都刻画着战争背后的残酷与灾难。从小说叙事学的角度来看,小说最具创新性和吸引力的地方在于,整个故事小说以农场马乔伊的视角展开,围绕这匹马驹建立故事,从悠然的农场生活急转直下被迫进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战场,从农用马转变为战马的征程,随着故事的层层递进,战马乔伊经历了在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人物之间的辗转。乔伊在历经重重伤痛之后,最终回到了农场,和最初的主人艾伯特一家重逢。

回望20世纪历史,在任何意义上这都是人类暴行和暴力纪录被不断刷新的一段惨痛岁月,尤其对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来说,战争的恐惧、死亡与暴行,成为20世纪欧洲文学无法绕开的死结。尽管无数次在文字中被呈现,无数次在影视中被复原,但是对于战争的理解,对于战争可能的叙述立场,却构成了某种文学表征的困境。20世纪欧洲不乏反思战争的优秀小说作品,但是其叙事立场往往被限定在几个特定的框架中。

首先是控诉式的激愤叙述,揭露战争的暴行和伤害,以及战争给人类带来的难以平复的伤痛,类似故事往往充满了令人动容的苦难叙事,极富感染力。其次是强烈的受害者意识,置身战争的人类的渺小、怯懦与无力感,也很容易获得读者的认同和共鸣。无论是控诉暴力,还是体味无奈,类似的战争书写总是难以逃脱二元对立的一系列敌对关系。战争中的好人/坏人、施暴者/被迫害者、正义/邪恶、同盟/敌人,几乎所有的战争叙事,都难以挣脱这一系列二元对立的基本序列。恰是在此处,通过选定一个新的叙述主体战马乔伊,莫波格开拓了战争叙事的新的可能的立场。

乔伊起初被英军买入作为战马,战争中被德国人俘获成为苦力,在整个故事叙述的重要事件中,英国作家莫波格没有刻意矮化和丑化德国,而是以马的平静视角看待整场战争。在乔伊看来,不论主人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人,不论它服务于同盟国还是协约国,乔伊始终保持了对生命的坦诚态度,那就是努力活下去。以一匹马的视角以小窥大地叙述战争,淡化对交战双方的道德评价,回避对战争厮杀的正面表现,而着眼于战争中日常百姓和普通士兵的生存与感受,更为有力地嘲弄了战争的荒谬与荒诞。最重要的是,以一个无辜生命的视角,我们第一次感受到动物的情感,动物世界的战马被拟人化了。

从我两边的战壕里传来欢声笑语,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中间有人厉声命令大家低下头,谁也不许开枪。我站在一个土墩上四处看看,只能偶尔瞥见一顶钢盔,这是唯一能证明的确有人在说话的证据。

由于战马乔伊无法自己挣脱开铁丝網,在短暂的试探之后,一名德国军人和一名英国军人,两位前一天还在打仗的敌对双方,因为一匹无助的战马而走到了一起,在短暂的交流和不信任之后,双方最终通过配合让马脱离了铁丝网,脱离了危险,战马弥合了敌对双方,这种客观的叙述,不带任何偏见。在乔伊主观第一人称的故事叙述里,它如实地叙述了它看到和听到的对话和场景,在幼驹乔伊的拟人视野中,没有德国人和威尔士人的分野,没有战争残暴血腥的血泪控诉,没有战争泯灭人性的深刻揭露,以一匹马将处于战争中的各色人物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战争图景下的浮世绘,人和人之间最朴实、最真挚的情感,德英双方军人对和平的向往,对战争的厌恶和无奈,共同抵达了对于战争荒谬和荒诞的有力批判。

在解救了乔伊后,双方决定通过抛硬币决定谁拥有负伤的战马乔伊。德军战士和英军士兵在战争间隙,因为共同营救一匹马,进行了如下对话。

“大概再过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他说,“我们会竭尽全力地互相厮杀。只有上帝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估计上帝大概都忘记为什么了。再见了,威尔士人。我们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对不对?我们向他们展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只要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那么任何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只要互相信任,对不对?”矮个子威尔士人接过绳子,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德国兵,嗨,我觉得,要是他们能让咱俩在一起待上一两个小时,咱俩会处理好目前这个残局的。我方的山谷里就不会再有悲泣的寡妇和哭喊的孩子,你们那儿也一样。即使情况恶化到极点,我们也能通过抛硬币来做决定,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这样做呢?”

对动物的热爱是全世界的人性中共有的情感,它超越了民族、阶级、年龄、国界,这也是战马作为动物的光荣与幸运。一匹马,放置在战争的背景下,才突出了动物的价值、动物的尊严,动物与人类之间的情感体验。至此,战马,被提升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甚至高于犯下罪恶的人类。人类的罪恶、卑鄙令动物不解不耻,这是通过动物对人类挑起战争的极大讽刺。战马乔伊作为战争的参与者、旁观者既讽刺了战争,又向往了没有作战的和平。作者赋予了乔伊最美好的品格:对亲人赤诚忠烈,为落难的伙伴甘愿牺牲,对所有途经的好人报之以温暖欢乐。在乔伊的身上,作者把一直以来“非人类”比“人类”更懂情感,更纯洁美好的概念表达得淋漓尽致。他通过一战,讲述了马儿的故事,又通过马儿的眼睛,完全以马的角度、马的视线来讲述整个故事。战马不断地“替”人类看到战争的残酷,战争里的苦难、良善、生离、死别的细微感受。这一点比电影要明显很多,毕竟银幕上的战马不能说话,在小说里它可以展现许多心理活动。

小说是通过战马在品味、衡量战争的得失,谴责战争的罪恶。而电影改编的《战马》没有选择马作为第一人称,而是以第三人称从战争的视角来看战马。因为斯皮尔伯格有效运用了电影视听语言,调动了画面、构图、色彩、音响,也以一匹战马开拓了战争叙事的新可能。影片在开篇是充满了柔和风情的英国田园风光,之后急转直下,残酷的战争场面惨不忍睹,一匹匹战马不断倒下,影片的战争描述与文艺性浓厚的田园风情的对比,更为突出了战争反思的主题。不同于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电影充分通过平行蒙太奇的剪辑,展现了战马乔伊和它的主人艾伯特各自在战场中的情景。虽然乔伊与艾尔伯特在不同的境遇中过着不同的生活,但是它们却为着同样的目标浴血奋战。电影的交叉剪辑不仅刻画了乔伊与艾伯特之间深厚的相属相连的感情,更展现了一个少年、一匹幼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血腥战场中艰难成长的经历。电影语言的充分泼洒让观众心系乔伊的命运,一个动物的命运和智慧。沦落德营后,乔伊的“好友”黑骏马被抽去拉重火炮上山。风雨中,这匹腿受重伤的黑马无疑只会成为炮灰。聪明的乔伊预知了伙伴的命运,不顾一切在泥泞中跃起,凄厉的嘶鸣成为一种申请:代替病弱的伙伴拉车。在死亡的阴影前,乔伊不舍地回望,黑琉璃一样的眼睛仿佛在流泪,震得人心颤抖,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看,找面墙藏在后头看,看不得这沧桑的苦难,受不起这最简单最浓烈的情感。

战场上的战马背景的设置,促生了观众对战马乔伊的爱与敬仰,尊重与祝福。一匹马本来自由自在地生长在田园中,奔放而又开朗,这里的人们和谐友善,男耕女织,过着平静的生活。战争爆发了,经济形势不好,老农场主因为要抵债将乔伊这匹优秀的骏马卖给了部队。这一次被卖,乔伊正式拥有了战马的身份。可是,战争的环境是残酷的……灰暗、泥泞、冰冷、恐怖,美好的世界被战争弄得疮痍满目。从此,在电影中,战争成了背景,战马的命运成为主线,突出表现了战马在战场上的炙烤。乔伊本来是一匹天真的马,它健壮、漂亮、踏实、勤恳、友善,有时候带着孩子的脆弱、恐惧和依赖,惹人爱怜;因为俊美,人人喜欢;因为吃苦耐劳,人人敬佩。乔伊深深地打动了观众,见到它的人都忍不住称赞它,为它所展现出来的气质所打动。正是因为它的优质,接下来的一系列灾难才让观众深切地体会到动物在战争中经历的血雨腥风。战场是最嘈杂的环境,却也是最孤绝的环境,影片的视觉冲击力,把环境的阴冷、萧瑟、阴沉、灰暗表现得真切具体,在这个极端荒谬却无比真实的战争环境中,人类的美好和丑陋被放大着,又被浓缩了,并且影响到一匹马的命运。

电影刻画的就是战争对战马命运的影响,导演开始思考一些新的命题:战争中人与动物的联系、动物在炮火中的作用、命运。經过前期调查,仅在一战中,就有上百万匹马投入战场,到战争结束时活下来的只有6.5万多匹。也就是说,有90多万匹马死在了战场上,死于炮火、劳役还有伤病。这组数字深刻地说明了马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然而可贵的是,战马不分阵营,是所有敌对士兵共同的牵挂,不管是德国兵,还是英国兵,对战马都没有区分对待。电影中处处都是高潮迭起的硬碰硬,极度饱满的情感,在大开大合的空间里激昂起伏。在战争残酷的强烈压迫下,人们当下的心灵状态忽然显得薄而脆、散而乱,每一次流泪,都是一种被“绝对”的征服,一种对“相对”的惭愧,一种对马的命运的担心。战马为人类挑起的战争,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也承受了难以磨灭的苦痛。电影中人与动物的关系从小说的原本文化中分离出来,又放置在同样的历史语境中与观众沟通,被当代更多的受众所接受,“大环境意识”更浓郁一些。乔伊是一种精神,它像信鸽一样,穿越整个战场。在穿越铁丝网驰骋的那一刻,乔伊就是神,英俊、挺立、伟岸,银幕上从来没有一匹马像乔伊那么俊美、尊贵、骄傲。乔伊和艾伯特最后相逢的场面,电影处理得非常圆融。艾伯特因为眼睛受了伤虽然看不见乔伊的样子,但是它们彼此听得见,连呼吸都是那么熟悉。此刻的乔伊像披挂着战神的光环一样与艾伯特久别重逢衣锦还乡,电影的结尾用视听声画艺术营造得温暖感人,一家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靠近。这是整个影片最温暖的画面,观众心满意足,毕竟每一个重逢都是值得祝福的,更何况是在历经战乱生离死别之后。至此,电影完成了环形叙事,父母与艾伯特、父亲与战马的缝合,使得电影从父亲买马开始,到战马历经苦难回到父亲身边、物归原主结束,故事回到原点,像落叶归根一样。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电影中的环境意识流变研究”,课题批准号:16BC03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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