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全球文化的“决裂式”大变局
2017-03-24潘一禾
潘一禾
求新求变是人类本性
“变化是人类的DNA,古今无不如此。”加拿大思想家让路易·鲁瓦在他的新著《全球文化大变局》中,用一种适合这个“向前看”时代的明快笔调,强调人类正经历一场迅猛异常的文化巨变。如全球已经肯定出现了多个新兴“文化极”,政府和私人都在积极扩大传统文化服务、生产和流通(包括创建创意经济)的投资规模,这些投资极大地丰富了全球范围的文化供需,文化产品的总量和多元性对各种国际文化盛会的日益增加做出贡献,上海、伊斯坦布尔、孟买、迪拜、马拉喀什、圣保罗及许多城市正日益成为最热的文化目的地,上述这些都推动了国际艺术市场的扩充及大规模迁移。于是,“一种巨大的能量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将人类创造财富和推动发展的能力从西方转向亚洲,从亚洲转向拉美和非洲。这一全球性的链条改变了世界地区间和国家间的关系以及数十亿人的生活,影响着整个人类,并创建一个浩瀚的全球空间”。其中,最神奇的应该是“虚拟世界”这一挡不住的“全人类共享新空间。”
虽然鲁瓦先生在一开篇就肯定人类对变化的偏爱,但他预测的我们正在走向的那个新世界,不是赫胥黎笔下具有反讽意味的“美丽新世界”,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发生的情况不属于变化范畴,而是一种决裂”。作为一个西方学者,他认为这个“决裂”是全方位的,源自西方又脱离了西方中心,惠及众生又取决于人人如何参与,尤其是“虚拟世界”首次成为全人类可以共享的现实世界之外的“新空间”,所以,这个已经开始的“新世界”是一个现实与虚拟并存、经济与科技双飞、多元文化交相辉映的“理想世界”,她神奇强悍、无所不及,而且越是能准确预想、共同参与制定发展规划,我们也越是能够让她早日到来、共享其福。该书在写作思路上并不复杂,但情绪乐观,笔墨酣畅,视野开阔、论证依据翔实而又丰富。由于旨在及时报道世界文化格局的变迁方式,所以该书在写法上采用了有组织有计划的全面实地调
研,书中大量的数据全部来自“驻世界各地特派员提供的资料”,所以作者谦虚地认为读者也是在分享这些遍布全球特派员的出色工作和现场体验,从而切实掌握不同语言文化圈的最新资讯和变革趋势。从这个角度看,书中提供的大量信息确实是鲜活生动而又涵盖甚广的,尤其是对正处于“一带一路”大举建设中的中国读者而言,不仅可以汲取其丰厚的第一手重要资讯,更值得学习其收集材料的视角和具体方法,以及分析和运用这些素材的思维与观念。
一项“专利”变成了普通技艺
由于学识和经验背景兼有历史学、国际关系学、文化官员、新闻记者,鲁瓦先生从头到尾都强调一点,就是“现代化”作为西方的“一项专利”已经变成了稀松平常的社会发展技艺。“西方在过去五个世纪用以控制全球的能力,已逐渐被从中国到巴西,从土耳其到印度,从墨西哥到印尼,从南非到越南的整个人类所掌握。”作者用一种目光敏锐但也态度温和的语气在全书结论中强调,西方现代化的两大“法宝”,即“市场经济和数字化科技”这两大“万能动力”,带给人类的福音非常大,因为这种发展方式的普遍致富一方面超越了以往任何时代;另一方面,这种从创立、到模仿再到共进的世界性现代社会发展进程,总体而言或到目前为止,是一个和平地共同致富求福的进程。
“必须看到,正在发生的转变,其多个阶段(无论是结束的还是决定性的)都未造成动荡和悲剧。”全球性的财富和历史上最重大资源和知识转移;数字科学的普遍应用和世界各地对它的掌握;国家力量关系的逐渐逆转,让一些国家(包括中国)从发展的末尾跨入增长的行列;亚洲、非洲和美洲上亿人口脱贫;以牺牲北—南关系为代价的南—南关系(尤其是文化方面)的戏剧性崛起……这些重大事件在四分之一世纪里都以互补的方式几乎同时完成。至于未来,鲁瓦先生的强调是:由于文化对经济的贡献,与技术的关联,对就业市场的贡献,尤其是提升文化大国的全球声誉和影响的能力,多元的世界文化必将处于未来发展的中心位置。
鲁瓦先生对文化的基本理解,显然不是视文化为“高于”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而是看到了今天各国的文化事业早已经与经济和科技无法区分,它们融为一体的目的也是兼顾精神与物质、内涵与技术。他的观察发现,文化产业和文化消费的巨大的潜力不仅被精明的商家和各类高智商的才艺之人所青睐和追捧,更被各国政府所前所未有地重视,为之制定了大量有利于创意和传播的公共政策和发展战略。所以,书中既有详细解说、更有精到总结,说明现代国家和地区文化的迅猛发展,“方式到处都一样:弘扬文化遗产,规划国内市场,对侨民群体予以新的关注,掌握创意经济的要素,介入流通服务并培育旨在占领部分地区和国际市场的创举”。
技术正为文化创建一种“万能系统”
鲁瓦在著作中多次坦言,有人认为目前的“突变”暴露了西方文化霸权以及美国超级大国短期霸权的结束;也有人认为,恰恰相反,它标志着西方的胜利,其技术进步、经济体制、自由理念和文化模式将一统天下。还有人认为,西方的这种胜利十分脆弱,它更像是其强盛一时的结果,而非深刻影响,最终只在世界表面留下一层薄薄的油漆而已。所以他也从“席卷全球的经济和科技海啸正在颠覆它波及的一切”的角度提醒众人说:世界其他地区不是(也不再是)西方利益在地理上的延伸,因此站在各自角度去思考世界将不再可能。“今天,思考世界,必须是整体思考。”
在作者看来,“人类如此企盼的、带有普遍性的古老理想,这一次或许能梦想成真。因为借助电子网络和便利的手机,“虚拟世界”神奇地诞生了!它丰富的内容吸引了数十亿人。从此,数字人类与全球性融为一体,彼此不可分离。从此,人类的多元文化会彼此交流和充分释放其能量,成为变化的核心参与者,使世界文化全球化,将全球各类公众联合起来并加以丰富,无论是老的还是新的,也无论是当地的还是国际的。虽然作者仍以西方文化的深厚功底强调多元文化的共生共存,必须确定娜达日代·曼德尔施塔姆所说的“人类法则”。“在这些法则中,所有的东西都应相互承认,这便是辩证法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永恒问题。”“就像保罗·利科建议的那样,普遍概念的理论需要实践。它不是也不能成为设定权力者,而是调节者。”不过这些哲学价值观的辩证性与对话基础并不是本书的重点,让作者对未来充满乐观情绪的还是那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和科技海啸”。
他用精准的概念写道:“虚拟世界”在这场全球文化巨变中并非是现实世界的拷贝或投影,而是作为一个特殊实体存在的,我們不再只是我们自己,每个人从此都拥有一个储存在世界各地数据库中、属于统计学范畴的新自我,成为人类事件永久性索引的组成部分。这样的表述也说明作者对未来的向往很大程度上是建立于对科技力量的预测:一直以来,世界性的乌托邦孕育着最持久的幻想,吸引着人类精神并受到大量哲学、法律和宗教体系的影响,它们将乌托邦视为终极目标,但因人类的物质和非物质过于分散而屡屡受挫。技术是否能够通过创建一种万能系统(全人类都能获得并领会)来克服这种分散?也许如鲁瓦先生所说,让人类全面有效地进入网络的尝试成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冒险。期待技术为世界多元文化创建一种万能系统,最多是在说文化的发展和共享在数字时代会拥有更多更好的交往平台或合作手段,真正可以喻为史无前例本质变化的新世界文化,还取决于人类亿千万个体是否真能自由自主地踏上文化奥德赛之旅并有真正出色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