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炮儿的获奖
2017-03-24肖复兴
肖复兴
听到鲍伯·迪伦获得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很有些兴奋。诺贝尔文学奖,有时候像体育比赛,总给人一些意外。
一脸褶子的鲍伯·迪伦,已经获奖无数,但诺贝尔文学奖,这次却是破天荒地给了这位摇滚歌手。起码,这让我们对于文学与音乐的关系,有一个新的认识。没有文学的介入,好音乐难以诞生;同样,没有音乐对文学的启迪,文学不会出现复调和多声部。
世界上摇滚歌手如过江之鲫,鲍伯·迪伦绝无仅有,不仅在于获奖词说的“诗意的表达”,更在于从上世纪60年代起他便和美国的历史融合在一起,和人民的心声合辙押韵。他半个多世纪,抱着一把木吉他,用沙哑粗糙的嗓音唱着民谣。他就像上帝专门为时代而创造的歌手,敏锐地感知着时代的神经。面对社会的重大事件,他都用他嘶哑的嗓音唱出了对于这个世界理性批判的态度和情怀。
1961年,他唱出了《答案在风中飘》和《大雨将至》。1962年,他唱出了《战争的主人》。1963年,他唱出了《上帝在我们这一边》。1965年,他唱出了《像滚石一样》,那是对动荡年代里漂泊无根、无家可归的一代人的命名……
他以那样简朴疏朗又易学易唱的旋律、意象明朗且入木三分的歌词,用沙哑深沉的歌喉表达出强烈愤恨的情绪。他站在时代领头羊的位置上,充当着人民代言人的角色。听他那时的歌,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们的《黄河大合唱》,他就像是站在那浩荡大合唱前面的慷慨激昂的领唱和领颂。
在《答案在风中飘》中,有这样两句歌词,我一直忘不了。一句是“炮弹要飞多少次战争才能永远被禁止”,一句是“一个人要长多少耳朵才能听见人们哭泣”。前者,是他对战争的愤怒;后者,是他对人与人之间隔膜的质询。多少年过去了,战争依然没有被禁止,隔膜也没有减轻。鲍伯·迪伦仍然如刺一样刺痛我们麻木而自私的神经。
鲍伯·迪伦还唱过一首叫做《他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歌。他是在街上跟一个叫艾瓦拉·格雷的盲人歌手学来的,他只是稍稍进行了改编。
这首歌的原名为《矮子乔治》,流行于美国南方监狱。这首歌是为了纪念黑人乔治的,乔治仅仅因为偷了70美金就被抓进监狱。在监狱里,他写了许多针砭时弊的书信,惹恼了当局,竟被看守活活打死。鲍伯·迪伦愤怒而深情地把这首歌唱出了新的意义。他是以深切的同情和呼吁和平的姿态,抨击着弥漫在这个世界上种种强权、种族歧视、贫富不均不公所造成的黑暗和腐朽。
鲍伯·迪伦的歌,不仅有骨头,还有血肉;不仅有灵魂,还有皮肤;不仅是天上闪亮的星,还是地上萋萋的草。坚持半个多世纪这样唱歌并且唱着这样的歌的鲍伯·迪伦,值得尊敬。
半个多世纪呀,时间是雕塑师,能够把人雕塑得面目皆非。坚持初心,谈何容易!
想想我们自己,半个多世纪以来,手机微信替代了当年的日记。饥饿已经远去,“三高”已经让减肥成了世界性流行趋势。唯利是图已不再羞怯,许多人已不再相信经过岁月的磨洗,蚌壳里会含有珍珠,而早已心急气躁地打开蚌壳,就着进口的红酒吃里面的蚌肉了。实用主义和犬儒主义发霉的青苔爬满我们的周围,而我们跌入了烂泥塘却以为是舒舒服服的席梦思软床。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鲍伯·迪伦,尽管他已改用电吉他,不可能再像滚石一样重返61号公路了。毕竟还有一个鲍伯·迪伦,还在向我们唱着苦苦寻找着人生和世界很多答案的歌。如今,谁还能陪一个老炮儿玩?诺贝尔文学奖想起了他,愿意和他一起玩。
生活滚滚向前,我们都被裹挟其中,对于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每每都是身心俱疲地忙于应付,不再有余心来考量其他形而上的概念,比如价值、生命、理想等等。但就是有这样的一些人,坚持着初心,对生活始终保持着审视的态度,不停地追索著生命的真谛。鲍伯·迪伦即是如此,他用半个多世纪的歌声,表达了他对社会以及人生理性的思考和判断。纵然,时代在变,生活在变,但他对生命的关注,对社会问题的反思却不曾间断。时代需要这样怀抱理想主义和人文情怀的歌者,他像一面旗帜,彰显了生命的高度。
(选自2016年36期《作文与考试·初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