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与商鞅的生死异同
2017-03-24孟宪实
孟宪实
公元前399年,古希腊70岁的苏格拉底选择了死亡。又过了9年,在东方的中国,商鞅呱呱落地。52年之后,名震一时的商鞅被杀。苏格拉底有很多机会选择生,但他放弃了,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死。商鞅临死之前,采用了多种手段,希望挽留生命,但终未成功。
苏格拉底:为民主理想而死
苏格拉底是战士,他曾多次代表希腊出征。他主张并且率先锻炼身体,他认为健康的体魄不仅有利于战时杀敌,也有利于和平时的思考。但是,当时的希腊正面临堕落,苏格拉底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城邦走向衰落,痛心疾首,如同东方的孔子一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努力要使自己的城邦重新振作。他研究城邦的政治和社会的伦理,他自称是思想的助产士。他到处演讲,推广自己的观点,他指责政治腐败,抨击社会堕落。他认为,人们过分关心自己的财产,而对于灵魂的丧失毫不动心。但是拥护他学说的人跟反对他学说的人一样众多。当更多的人不耐烦他的说教的时候,他最热心的民主制度给他带来了最终的审判,他不信神并且腐蚀雅典青年的罪名成立,他要被处以死刑。
苏格拉底可以不死。他可以选择认罪,然后道歉,请求法庭宽恕。但是,苏格拉底认为这是为了生命而出卖灵魂,他拒绝这样生。
他还可以采取赎买的办法。有人给他出这笔钱,交给法庭一笔钱,换取生命的保留。然而,这再次被苏格拉底拒绝。
即使如此,苏格拉底仍然有活的希望,那就是逃走。有人为他办理了一切,买通看门人,准备好了逃出希腊的船只以及所有费用。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苏格拉底看到监狱的后门开着,就走了出来。所有知情人都为苏格拉底高兴,他们以为他从此开始踏上逃亡之路。然而,苏格拉底却是出来散步的,他要最后看一眼自己热爱的希腊城。然后,他又安然地走回了监狱。
希腊人投票决定了他的死,而他一直是希腊民主制度的拥护者,他反对的是希腊的堕落,他希望希腊的民主制度更加健全。然而,悲剧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他的理想显然没有得到希腊多数人的理解和支持。在他的生命和雅典制度之间,苏格拉底选择了后者。作为教育家的苏格拉底,他希望用自己的死再完成一次教育活动,他想自己的死会成为雅典的一个经典教材。
商鞅:拼死延续生命
在东方的秦国,叱咤风云的商鞅也面临生死抉择。商鞅曾在魏国,因不被重用,便投奔秦国。正赶上秦孝公向天下招揽人才,两人一见如故,秦孝公重用商鞅,在秦国大搞改革,史称“商鞅变法”。商鞅取消贵族特权,废井田,开发农业和水利,奖励耕战,加强对人民的管理,推行郡县制度和残酷的连坐制度。秦国迅速强大起来。
商鞅为了贯彻新法,不惜与旧贵族公开决裂。秦国的强大也让商鞅获得了利益,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荣誉、地位、利益都汇聚到了顶峰。
但是,商鞅积累的矛盾也在日益增加。商鞅的真正基础其实就是秦孝公的信任与支持,命系一人,这个政治基础是十分脆弱的。当秦孝公一命呜呼,他的太子驷继位为惠文王时候,公子虔等立刻出面告商鞅谋反。
商鞅开始了逃亡生涯。他来到函谷关前,因为关口已经按时关闭,商鞅只能寻找投宿。于是,商鞅遭遇了由他一手造成的困境:他是逃亡之人,没有政府发放的证明文件,没有客店敢收留他。他后悔了,他原来制定的法令竟然有如此弊端。
商鞅还是想办法逃到魏国,然而,魏国不仅自己不收留商鞅,还劝说其他国家不要收留商鞅。商鞅只好再从魏国返回秦国,困兽犹斗。秦国发兵攻打商鞅,商鞅战败而死。
在人与制度之间,二人都是牺牲者
苏格拉底本质上还是学者,他到处演说,接收学生,以推广自己的理念为宗旨,不屈不挠。希腊城邦的民主制度经过改革以后,扩大了社会基础,更多的人可以参与到希腊城邦的管理之中。民主基础扩大了,但是相伴而来的新问题也出现了,执政者素质下降,利用职权大搞个人利益成为普遍现象。这些都成了苏格拉底忧心忡忡的问题,他大声疾呼,提高执政者素质,改善民主制度。他看到了现有制度潜在的危机,但是也被很多人看成是自己既得利益的威胁者。于是,他终于被法庭判为有罪。
商鞅为百姓制定法令的时候,不会设想自己也有证件不足的问题。当他自己也受到同一部法律约束的时候,立刻反身来指责法律了。他为什么不高兴商鞅的法律比商鞅本人还具有生命力呢?商鞅毕竟是政治家,投身政治本身没有社会理想因素,僅仅是为了图谋个人的发展而已。所以,在这样的政治家眼中,法律也好制度也好,都是自己谋生的手段,并不是自己的人生理想。所以,当个人生命面临威胁的时候,他毅然决然选择放弃制度。然而,无论是商鞅还是苏格拉底,他们真的获得后人的理解了吗?苏格拉底的死,并没有让雅典获得教益,希腊民主社会一如既往地衰落下去。苏格拉底的被追认,先由他的学生们坚持不懈地推崇,在很久以后,他才被承认为伟大的牺牲者。比较起来,似乎商鞅还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过被理解。
然而,从根本的意义上说,两人都是牺牲者,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不过,悲剧的特点却是同一的,在人与制度之间,苏格拉底为他热爱的制度牺牲了生命。商鞅呢?他是政治的牺牲品。苏格拉底毕竟留下了理想的旗帜,而商鞅呢,只剩下生命本能。
(摘自《人民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