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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作品中的道家思想概述

2017-03-23

关键词:塞林格守望者道家

高 扬

塞林格作品中的道家思想概述

高 扬

美国作家塞林格在其诸多作品中表达了“无为”“物无贵贱”“天人合一”等道家思想,他认同“无”的作用,认为一视同仁即为“道”,追求人与自然的统一。在死亡问题上,他接受了道家的自然主义观点。

塞林格;道家思想;死亡观

“遁世”作家塞林格(J D Salinger,1919—2010)一生公开整理出版的作品为数不多,除了代表作《麦田里的守望者》、短篇小说集《九故事》,还有2部中篇小说集《抬高房梁,木匠们》《西摩:小传》及《弗兰尼与祖伊》。然而,塞林格的作品,尤其是中后期的作品,同其本人一样,充满了神秘和出世的意味。实际上,作为美国20世纪50年代的一位奇才小说家,塞林格的思想在许多方面受到了东方哲学与宗教的影响。20世纪60年代以来,国内外已有不少学者对塞林格作品中的佛教因素作过探析。如戈德斯坦(Bernice&Sanford Goldstein)对塞林格作品中禅的因素的分析以及帕尼克(Sumitra Paniker)对《特迪》和西摩系列短篇小说中印度教思想的解析。在中国,曾祥益、黄雁鑫等梳理过《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禅宗思想。然而,塞林格所吸收的东方思想除了佛教、印度教之外,道教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面。在《西摩:小传》中,塞林格借巴蒂之口这样说道:“我和西摩的东方哲学的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根植于新约和旧约、吠檀多不二论,以及道教。”[1]作品中随处可见他对道家的推崇:他不仅将列子故事中的“九方皋相马”不遗不漏地搬进了《抬高房梁,木匠们》,他还在《西摩:小传》中直接引用了《庄子·外物》里“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的警句;不仅如此,在刻画一位极其重要、多少带有一些自传色彩的人物——西摩时,塞林格还特别强调庄子是他最喜爱的哲学家之一[2]60。诚然,道家思想对塞林格的影响不只体现在这些片言只语的节选引用上,更多地还体现在塞林格对世界和生命等基本问题的看法上。

一、“无”的思想

道家关于“无”的概念包含2个层次。一是绝对性的“无”。如《道德经·第1章》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3]1这里,“无”乃万物产生的根源,而认识“无”便是体认天地之始。二是否定性的“无”。如《道德经·第11章》载:“30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3]22,说的是一种对立和“不”性。前者“以无为体”,乃本体论;后者“当无有用”,属体用论。

塞林格作品中的“无”主要指后一种,并且着重体现在他对“知识之无”的推崇上。在《费兰尼与祖伊》一篇中,他说:“教育这个东西,如果根本不以追求知识为起点……以追求知识的无为起点,那么不管以什么样的名义,教育都会芬芳依旧,甚或倍添甘美”[2]58,直接表达出了他对“无”之思想的推崇。在道家看来,知与智并非百利而无一害。《庄子·应帝王》中记载着中央之帝浑沌七窍开而后死的故事,是以老子认为:“智慧出,有大伪”[3]41“为学日益、为道日损”[3]113。 塞林格认同道家这种“不知”精神。在《特迪》中,他表达了这样的看法:“逻辑和智慧那类的东西……你必须要做的就是把它呕吐出来,如果你想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的话……”[4]167与智慧相比,塞林格更注重直觉和本能,他同道家一样,试图对人生做减法,试图通过对知识和物欲的摒弃而达到心灵的宁静与归真。“当无有用”是道家无为思想重要的一部分,老子认为“绝圣弃智,民利百倍”[3]43,是以“无为,则无不治”[3]51。 在《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蓝色时期》中,主人公这样告解道:“在我生命的这个阶段上,我也不希望特别被弄得幻想破灭。我很愿意继续沉沦在无知的阴影之中。 ”[4]141当然,这并不是说知识一无是处,而是说与理性经验相比,灵性的修行更为重要。“五色令人目盲”[3]24,作为主体的人只有摒弃杂念,才能透过复杂的表象看清事物本质,才能回归最本初“浑沌”状态,和客观之境达成统一,做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二、“物无贵贱”的思想

庄子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 ”[5]281“道”在老庄哲学中既指一种构成宇宙万物的物质元素,也指一种支配自然与社会一切运动变化的规律。老庄认为“道”存于万物:“在蝼蚁”“在稊稗”“在屎溺”[5]91。 在塞林格的作品中,庄子之蝼蚁、稊稗、屎溺幻化成了三明治、手表、木头人等微不足道的日常事物。《就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中,是富兰克林的半块鸡肉三明治重新将吉尼拉回人际关系;在《为埃斯米而作》中,埃斯米的手表最后拯救了经历战争“污秽”的X中士,让他身心恢复如初;《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蓝色时期》中,是橱窗里的木头模特人以及那位带着庄重的仪式感给木头人换疝气带的售货员最终让史密斯获得了顿悟。祖伊用胖女士形象地解释道:“下面是你能想象的最时髦、最脑满肠肥、晒得很黑的一群观众……他们中没有一个不是西摩的胖女士……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他们都是西摩的胖女士。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胖女士是谁吗……啊,伙计。啊伙计,那是耶稣他本人。耶稣他本人,伙计。”[2]175-176剥去基督教化的外衣,塞林格这里所阐释的正是道家关于“道存万物”“物无贵贱”的思想。得道者可以在任何当下认识本体,也可以在任何微小的事物中体会“道”,正如特迪说的:“我6岁时见到的一切都是神……我妹妹当时还是一个小婴儿,她正在喝她的奶,突然之间我见到她是神而牛奶也是神。”[4]165庄子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 ”[5]110道无形,又无不在。

不仅如此,塞林格还将这种“物无贵贱”“万物一马”的思想引申至人的精神领域,将它视为一种人生观的指导原则。“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 ”[5]77道家认为,凡存在的都是物,所以一律平等,人与人之间也是平等的,倘若彼此将对方看成物,即所谓“相物”,那么就会将其视为工具或手段,考虑其用,就势必会造成对立竞争的紧张关系。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现代社会人际关系被物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塞林格显然认同了道家的这一理念,他在《抬高房梁,木匠们》中说:“我坚决拥护一视同仁,直到世界末日,理由是一视同仁可以带来健康,以及一种非常真实的、令人羡慕的幸福感。如果心无杂念地这样去做,那便是‘道’之道,而且毫无疑问是最高境界之道。 ”[4]63

三、“天人合一”的思想

“一”是《道德经》中“道”的一个别称,它“既指万物形成前的统一的状态,又意味着道是使万物获得统一性的内在法则。”[6]老子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3]92“天人合一”是道家在人与自然关系上的追求和所遵从的法则,这种精神在塞林格的作品尤其是其代表作《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科学主义与发展主义将物我以及他我分离,导致人类异化。在这部小说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实践活动的异化显而易见。小说中有霍尔顿与出租车司机这样一段对话:

“呃,你知道在湖里游着的那些鸭子呢……到了冬天,你知道它们都到哪儿去了?”

“谁到哪儿去了?”

“那些鸭子,你知道吗……我是说到底是有人开来卡车把他们运走了呢,还是他们自己飞走了——飞到南方或者什么地方去了?”

……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像这样的傻事?”[7]109

不论鸭子还是鱼都是自然的象征,然而在钢筋水泥、人来车往的纽约,它们都已经不再被人关注或记得。这种现象如今已是普遍,人们趋向于将自然视为人类的附属品、是可以任意从中攫取资源的对象,而对于自然环境的发展和可能遭遇的命运或是毫无所知或是漠不关心。西方精神中的二元对立、主客两分的思想让人类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当人与自然隔绝两立,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也愈演愈烈。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这种疏离随处可见,父母与子女、老师与学生以及同龄人之间都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从头到尾,霍尔顿的父母始终不在场,而当主人公想将对父母的需求投射到年长的师长身上时,得到的是又一次挫败。学校里,霍尔顿格格不入;社会上,霍尔顿依然是一种与世隔绝、自说自话的状态,他甚至和出租车司机、妓女桑妮也无法完成一次畅通的交谈。在塞林格的作品中,这种自我疏离的形象除了霍尔顿,还有格拉斯一家中的几位早慧神童——西摩、巴蒂、祖伊、弗兰妮以及化名为德·杜米埃-史密斯的那位年轻的主人公。正如波西格在其作品中所描述的:“在城里我也看到了寂寞的人,在超级市场里,在洗衣店里,从汽车旅馆结账出来的时候,甚至在美国杉林里,那些来自各方的露营者,处处都看到寂寞的人……造成这种寂寞的主要原因就是科技……是科技所带来的一种趋势,物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8]人与自然的脱离、人际关系的物化最终带来的是人来自内部的分裂。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经历精神分裂的霍尔顿[9],最后也不得不在精神病院中结束自己3天的流浪生活。

《庄子·在宥》中说:“我守其一,以处其和。 ”[5]178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也依据这一理念隐约提出了一种解决之道,那就是回归“统一”。统一出现在博物馆里:在这里,不仅过去与现在连接在一起,而且人与自然也和谐共处:“博物馆里最好的一点是一切东西呆在原来的地方不动……那个爱斯基摩人依旧刚捉到两条鱼;那些鸟依旧在往南飞;鹿依旧在水洞边喝水……”[7]159向后看、向历史看,或许能给人类今天的困境提供一丝解答的线索。而对于疏离的人际关系,麦田里的那个经典意象便是塞林格的答案——向内看、向儿童看。正如《道德经》第28章所载:“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3]67修身养性、回归本真,才能达到无终无极的原初状态,才能实现人类精神生态的平衡。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5]36这个“一”就是大全,人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应力图维持这种整全性与圆满性。

四、自然主义的死亡观

死亡是老庄极为重视的问题,《老子》中,共用“死”字 18次;《庄子》中,共用“死”字 170多次。 塞林格对于死亡同样关注,他的多数作品都离不开这个背景:《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艾利的早夭;《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中西摩的自杀,然后西摩的死便在《弗兰尼与祖伊》以及《西摩:小传》中被不断提及;埃斯美的父亲和西摩的弟弟瓦尔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阵亡;“笑面人”最终惨死;还有一直饱有争议、具有宗教色彩的特迪的欣然赴死。作为人类不可避免的命运,生命的有限性常常让人陷入虚无。对于这个问题,道家自有其解。在《庄子·养生主》中记载着“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的故事。当老子的弟子责怪秦失失礼时,秦失这样回答:“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5]56在道家看来,生死只是生存的2种不同的形式,因此要顺应天时、超脱死生。道家以无为本、以自然为宗的生命本体论为其独特的生死观提供了形上学的基础。道家的生死观是自然主义的生死观。从散落在塞林格不同作品中各个死去的人物——从艾利到西摩兄弟再到特迪,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塞林格生死观上的变化轨迹,也可以看到道家思想对塞林格死亡观念的影响:死亡从诅咒和伤痛变成了一种自在、自然的生命形态。《特迪》将这个认知表达的明白无误。对于已经预见的死亡,特迪这样说道:“那么,这里面又有多少悲惨的成分呢?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是说,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4]169庄子认为死是“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始终,不知端倪。 ”[5]120特迪也说:“你死去时无非就是从你的身体里挣脱出来……每一个人做这件事都做了成千上万遍了。”[4]168在这里,生死都是天时和自然的安排,而顺其自然、不存惧恶就是最好的作为。可以说,先知特迪其实就是早熟的东方哲学的化身,而特迪所代表的不知悦生恶死的“真人”境界正是体现了塞林格对道家生死观的深刻认识。

五、结语

深受道家思想浸染,塞林格通过其作品表达了对于空无、统一、平等以及死亡的认识,使得文学作品和哲学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同时也让作品焕发出绚丽的东方色彩。实际上,在西方世界对东方思想的吸纳问题上,塞林格并非孤家寡人。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东方的诗歌、哲学及宗教便开始影响着诸如庞德以及“垮掉的一代”中的金斯堡和凯鲁亚克等一批人。中国的唐诗,日本的俳句,佛教,儒教以及道教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维度影响着西方的思潮、哲学和文学创作。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固然有其被动、消极的一面,然而在科学与经济迅猛发展、生态环境屡遭破坏的当下,其作为两千多年前的古老智慧仍然有借鉴意义。首先,对于个人来说,道家强调审视内心、顺应变化的思想有利于我们在竞争激烈的浮躁社会中保持精神生态的平衡,塑造“理想人格”;其次,对于社会来说,在主客二分、天人对立的西方价值不断蔓延,生态日益破坏的今天,重新反思道家“天人合一”的整体论思想有利于人类在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上获得新的启示。

[1]塞林格.抬高房梁,木匠们;西摩:小传[M].丁骏,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82.

[2]塞林格.弗兰妮与祖伊[M].丁骏,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3]老子.道德经译释[M].徐浩,注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4]塞林格.九故事[M].李文俊,何上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5]傅佩荣.我读庄子[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1.

[6]张敬梅.道,有名还是无名:论《老子》对道的独特诠释[J].济南大学学报,2006(6).

[7]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荣,译.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

[8]罗伯特·M·波西格.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M].张国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1:322-323.

[9]罗世平.精神病症情结透视:论杰·戴·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6(3).

(编辑:王苑岭)

I106.4

A

1673-1999(2017)09-0063-03

高扬(1980—),女,硕士,合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2017-05-10

安徽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塞林格作品中的道家思想研究”(SK2017A0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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