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耕堂艺话—品评（一）

程 伟

气象生则书品，画品自然高矣。

○欣赏中国画，首先就是要感受其气象，体会一种生命的韵味。这气象与韵味，因人、因作品而异，不会欣赏气象，就读不懂中国画，就不能体味中国画中所蕴含的生命契机。

○钱松嵒是中国山水画推陈出新的典范，是“笔墨当随时代”的践行者与成功实践者。钱松嵒作品构画视点独特，雄浑苍秀，质拙凝重，稳中求变，意态新颖，内涵隽永。他借鉴中国传统书法中的“屋漏痕”用笔，独创颤笔，醇厚刚朴，刚柔相济，有筋有骨，独树一帜，丰富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本体语言和表现力。钱松嵒的书法在其同时代画家中是最好者之一，其初从篆隶、魏碑入手，老而取法钟繇，骨法用笔，楷隶相融，浑厚沉稳，稚朴挺秀。钱松嵒的诗也宏阔悠远，特别在画的题款上，显示了其深厚的国学功底。

○书法、绘画之要不在形象，而在气象，气象生则书品、画品自然高矣。

○清人刘熙载在其《艺概·书概》中说：“书家无篆圣、隶圣，而有草圣。盖草之道千变万化，执持寻逐，失之愈远。非神明自得者，孰能止于至善耶？”这是刘熙载对草书艺术的一种深解。草书艺术，至纯至微，既强调法度，又源于性情，故需“神明自得”。

○中国人物画更多的应该是画其神与韵，而非形与貌，这是中国人物画的品评标准。

○谢无量是民国书法的奇才，其书法的风格，我的理解，核心就在于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性，所有的一切都是真挚的。

○看传统中国画的优劣有一条捷径，就是先看落款的书法。书法好，再观其画；书法不好，其画不看也罢。

○书法是讲究格调、品行、胸次的，人格高，书格才高。秦桧、蔡京的字确也不错，可品格不高，所以也没人将秦桧、蔡京的字挂在大堂之上。

○书画是线条的艺术，线条是否有力度和情感，关系到书画作品的成败。

○当代中国工笔画普遍出现了光腻、柔媚、轻浮、酸腐以及风格趋同等品格不高的现象。其实工笔画的艺术质量既不取决于画面大小，也不取决于画幅式样的变换，而是由品质和格调来衡量，而品质、格调更取决于思想境界的深度和艺术境界的高度。

○赵无极的画将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技巧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意蕴和精神融合在一起，创造出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和光感的绘画空间。画面更强调了中国哲学特有的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精神境界，作品往往能将我们带进一个恍惚不定而又真实的意象世界。

○刘炳森隶书20世纪70年代的最佳代表作是《鲁迅诗选帖》。其后越来越工艺化、美术化，特别是其字体成为电脑体后，其书法已完全异化为美术字，刘炳森也由一位有成就的书法家变成了一部写字机器。刘炳森在中国书法史上留下的将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职位。

○齐白石绘画的成就在于拉近了中国画这一传统艺术形式与普通民众的关系，他将文人传统和民间传统、文人修养与市民气质融合，在画面中传达了单纯、质朴与鲜活的生命状态。

○齐白石艺术的基本主题都是充满世俗精神的，是入世襟怀与凡尘俗思，这与中国传统文人的超凡与清高是有很大区别的，齐白石的艺术把中国艺术的根伸向了民间与世俗。

○文人画的特点不仅仅体现在笔墨上，最重要的是心境，有心境才有清气，有清气才有格调。

○各门类艺术都是相通的，文学对于书法来说是沉在书法深处书家的自身学养和修炼的显现。诗歌、散文的主要特点是含蓄、节奏和韵律，而成功的书法作品也是如此。

○学习隶书，须学汉隶，不学汉隶的隶书必俗无疑。

○“肥”与“瘦”是书法美学中相对立的审美取向。哪一种更美，与时代的审美取向有关，但更多的是与个人的审美趣味有关，就像对美女的欣赏一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正如黄庭坚所说“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书法雅言》有句：“瘦而腴者，谓之清妙，不清则不妙也。肥而秀者，谓之丰艳，不丰则不艳也。”此对美女也如是。

○对书法审美认识停留在易识、均衡、匀称，这是一个浅层次或是大众的认识。要迎合周围人对作品的赞美上，只需把字写得妍媚即可。

○文人画的主要特点是有书卷气。文人画之所以不同于画工画、匠人画，其最根本的一点，即是文人们在弄翰中把真情实感融于画中，这种情感，可以是悲情，可以是喜悦，可以是愤怒，也可以是悠闲，这种情感的宣泄，不在于形式的似与不似。

○写意精神是中国画的核心精神，中国画不管是工笔还是没骨、小写意、大写意等，其本质都是“写意”的，写的是具体物象的象内、象外之意和画家主体的精神之意。

○中和美是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即《论语》所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和”相对于“阳刚”与“阴柔”，强调二者之辩证统一；在创作心境上，在求是恬静舒畅。

○中国人欣赏画，往往有“读画”之说，对作为视觉艺术的“画”，不说看，而讲“读”，是强调欣赏的主观性，要欣赏出门道、品出味道，其实这也是一种境界，是强调欣赏者与“画”的交流和融合。

○对文学作品鉴赏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那么对书法作品也同样如此。对王羲之如此，对颜真卿如此，对傅山、王铎也如此。

○书如其人，说从书法作品看人品，可能有点玄，但从书法作品中确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修养。

记得有一次，李小树往两个高脚杯里倒好酒后，就一只手托着一个酒杯轻轻地晃荡着，等两个玻璃杯壁都挂着一层闪耀的红褐色光泽，他才很绅士地递了一杯给我，自己则托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李小树微闭着眼睛咂巴着嘴，做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对我说：“哥们儿，你觉得——这世上——哪种女人最有味道？”

○傅山的“四宁四毋”是书法技法、学养等达到一定艺术层次后的更高艺术境界，而不是“空中楼阁”式的，没有根基的“拙”“丑”“支离”“率真”。

○《秦诏版》虽为秦篆，但与秦刻石的端庄严肃、中规中矩的标准小篆相比，《秦诏版》的刻辞显得稚拙、生硬。字体线条方折，气势放纵、豪爽，字形大小任意变化，布局错落有致，结体欹侧，整体恣意洒脱，疏密自然，气息高古，意趣盎然，处处洋溢着一种自由的美、稚拙的美。临习此碑，须注意用笔中实饱满，要融入率真之意，增加线条的意趣和生拙感。

○王羲之《十七帖》的根本价值在于审美，纯正无邪之美，美在自然流动，美在雄逸之至，美在难以名状，美在不可多得，反映了作者的人生历程和全面修养。

○王羲之《姨母帖》隶意颇重，字形古朴，诚如杨守敬所说：观此帖，右军亦以拙胜。

○《大字阴符经》的用笔特点是抑扬顿挫节奏感强、轻重缓急灵动自然，点画特点是对比强烈、侧锋取势、颇具隶意，字形特点是扁平宽博、线条疏朗、空灵舒展。据此，临习此帖，一是最好有学习隶书的经历，或临习一下隶书碑帖；二是须悬腕行笔。

○隶书属正书范畴，它在用笔上比楷书更具抒情性。

○南朝书家王僧虔《笔意赞》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说的是书法以神韵、气息来定高下，强调以形写神，形神兼备。

○元赵孟 隶书用了钟、王笔法，温雅有余。清王铎、傅山、王时敏等人隶书，仍受帖学所囿，少了金石味。因此学习隶书非汉碑不能学，取法乎上。

○朱以撒先生在评论陈海良草书时说：“陈海良草书有飘扬翻飞之趣，极重整体效果，但却经不起细看，线条浮于外，很浅薄。”笔者同意朱先生的说法，陈海良的草书线条以长线条为主，这确实很难把握，也正因为难把握，所以就更需要加强线条的训练，也就是打基础。怎么打，我以为写碑是个解决问题的途径。写帖多了容易产生所谓的笔画“二头发力”的毛病。“二头发力”的后果就是出现笔画中间部位的浮、弱、虚，从而使线条流于轻滑。

○东坡先生有“楷如立，行如走，草如奔”的著名书论，笔者以为这一论点并不是从运笔的速度上来讲的，而是从视觉体验的角度来突出三种书体不同的视觉感受。楷书的凝固稳重、行书的行云流水、草书的迅疾动感。

○孙过庭“书谱”有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包世臣云：书之形质如人之五官四体，书之情性如人之作止语默。很好的比喻，这两段论述对欣赏书法，特别是欣赏真、草二体具有很大的引导作用。形质、情性互为表里，不能分割。

○晋人小品大都是人际交往的信札形式，内容大都是“述往还之情，通温凉之信”。也正因为如此，晋人小品中透露的是清淡、简远的韵味，这是现代人所无法达到的一种高度和境界。

○包世臣有云，“右军作真如草，大令作草如真”，此语点出了作真、草时对形质、情性的不同表达形式。当今一些习真、作草者不懂此理，所作真书如算珠毫无情性、生气，所作草书貌似龙飞凤舞，实如草绳打结。

○书法中的“气”既十分微妙，又非常具体。微妙，是指在阅读书法作品时，对其“气”须通过观赏者自身的理解去感悟。具体是指，“气”是由书写者通过点画、结体、章法、墨色等各种有形的元素表达出来。“气”它似无实有，不可见而又可感。“气”的状况它真实反映书家的精神品格，学识修养与天赋才情。

○卫夫人《笔阵图》有云：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此乃对书法“力”的形象描述。今有人对此不理解，以为“力透纸背”即是写字时发全身之力，墨多笔重捅破宣纸即是，可笑！

○按照哲学的观点，美与丑是相对的，特别是在艺术创作中更是如此。一些形式上具有“丑”相的艺术品，并非就不具备美感；反之，漂亮、好看的形式，未必就是至美。罗中立的油画《父亲》，画的是一个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父亲形象，其“形象”在现实中可以说并不美，但表现在艺术作品中，他却反映出农民含辛茹苦、善良朴实的美感，并能引起观赏者的共鸣。书法上同样如此，那些朴实、苍老、生涩、奇拙的线条、墨迹，与漂亮、秀丽、匀称等对立，但它们在组成一件作品后往往更具审美价值和内涵。

○书法的“晋格”是什么？就是表达个性，不带功利，而且丰富多彩，是一种情趣、一种禅的境界，一种忘我的境界、修行的境界。艺术达到一种修行的境界，绝对是一个高的境界，不俗的境界。

○书画的传统审美主流是中和之美、文雅之态。面对当代多元的审美情趣，多元的色彩、多元的形式、多元的思维、多元的展示作品渠道，我们应该去适应还是回避，这是所有艺术家都应该思考的问题。

○书法的大效果和气势不是靠剑拔弩张的形式来体现的，而是力藏于笔画之中，要体现一种大气。

○评价一幅书法作品的好有三点，一是看这件作品是否具有一定的传统功底，这是基本要素，这一点不具体，再具情感，再有个人风格都不能上升到“书法”这一层面；二是要有新意，即要有时代感，不然就是集古字，是复制古人；三是要具备个人风格，这是一件成功作品的关键，个人风格也就是要将个人的情感、学识等融入作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