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狼的故事
2017-03-22张蓬云
张蓬云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我们是从陕北向宁夏架设高压线,让农村也点上电灯。我们虽然是工人,但因为野外工作需要,而编成半军事组织。我们连队负责架线,在大队伍的最后。我们排负责收尾,又在全连的最后。
这一天,工程前移,我们的连队也要跟着向前推进。眼瞅着帐篷、工具、线材都运走一大半了,可天也就要黑了。排长说:“小张、小王和秋生,你们仨守着剩余的东西,明天一大早再运。”小张就是我,这样,我与小王、秋生就留下了。
天黑了。我们点上泡子灯(一种能打气的煤油灯,很亮),吃排长给我们留下的馍、咸菜。那时候也没有收音机、电视机之类消磨时光的东西,吃完饭,抽支烟就睡觉。可就在我们仨全躺在麦草地铺上时,帐篷外有了点动静,不是风,是像有人跑过似的。我和小王都起来了,用手电筒向帐篷外一照,哎呀我的妈,差点儿把我与小王吓掉魂儿。你说咋的,就在帐篷外十多米远的地方,站着两只灰蒙蒙的大狼。它们两个张着嘴,眼睛在黑天里就像绿色小球。
说实话,我和小王都20岁,秋生大一点,也不到30。我们在画报上、小人书上见过狼,对它的知识,第一知道个狼狈为奸,第二知道它是吃人的。现在面对活生生的两只大狼,咋办?秋生比我们大,他说快敲打脸盆,狼怕声响。于是,我们仨使劲儿敲盆。秋生又说,用手电筒照它的眼睛,它怕光亮。于是,我就用手电筒照,还大声喊,去,去,你别过来!
这些办法没有一点用,狼慢動作地向帐篷门口走来。我觉得我说话的声已经变调了。我对秋生说,打电话呀,向排长求救。秋生摇动有线电话,说有狼了,快来救我们。
我们把饭碗扔出去了,狼没退后。我们把木桶扔出去,狼没后退。狼离帐篷只有六七步了,我忽然听到在帐篷内的两声“狗叫”,我立即有了灵感,莫不是我精心照料的“小狗”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麻利地打开木笼子,只见那“小狗”一下子就蹿了出去,它跑到门外的两只大狼面前,三只狼好像相互“拥抱”了一下,然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秋生向连长的口头报告传开了,一百多号人全知道“小张养了个狼崽子,让两条大狼找上门来”。连长排长都批评了我,给的处分是扣发当月5元钱奖金。
从这以后,连队里谁见了我,都是“你的小狗养得不错啊”,取笑我。其实,我是挺委屈的。那是冬天里,正下雪的时候,我们班收工回来,在小山坡地上,我发现一只“小狗”,它左后腿受了伤,不能走动。眼瞅它冻死?我不忍心,就抱回帐篷,给它上些药,每天喂它。我上班,把它关在木笼子里;我下班,就给它洗洗、上药,与它玩。我觉得这“小狗”挺好玩的,可谁知它是小狼呀。
这个事过去有一年了,我们的架线工作也到了收工之时,大队人马分批撤回工厂。我们排抽20个人,骑自行车向沿路的村子发个通知,要求他们爱护输电设施,发现问题及时报告公社或县里。然后,骑50多里山路去县城,那里有工厂的汽车接我们。
排长说他知道一条近道,山沟路不太好走,但近不少。于是,我们20个人离开乡镇,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土道。人都年轻,回家(工厂)心切,一辆辆28加重自行车骑得飞快。就在这支队伍进入山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只见前方一里地多远的土道上,飞土扬尘,好像是什么东西迎面而来。排长在前面,他发现情况不对,举手示意,喊话:“快下车,前面是一群狼,我们进入狼道了。”他快速向两侧50度的山坡一望,下命令:“左面100米有废弃的窑洞,丢下车子,上!”
狼道,这我们听老乡说过,说解放前一车国民党兵,就是误入狼道,全让狼吃了。
20个人,个个惊恐,恨不得两条腿变四条腿,蹬山加爬山。狼群已经到了山坡下,它们上山坡的速度显然比我们快。
有人哭喊,有人乱叫。秋生对着排长喊:“看看小张吧,他是否还养个狼崽子。”
排长回话:“快上快上,我来断后。”我刚好拿着把电工锤子,我说,排长,我和你断后。
秋生说:“对,排长,让小张在后面,他跟狼有交情。”
顾不了太多了。有十多只狼已经离我们只有20多米了。
排长抬头看见多数人已到了废弃窑洞,他喊:“小张你快上。”
我想上去,可我真的跑不动了,一下子坐在了土坡上。排长过来想拉我,就在这时,一只灰土土的大狼到了我身旁,它一张嘴就咬住了我的裤脚。我吓得张不开嘴喊话,只觉得这次或许就完蛋了。可令人费解的是,这只狼只是咬了咬我的裤脚,并没有扑上来吃我。它把头在我的裤子上蹭了蹭,用它那黄绿眼珠子看着我。此时,我的魂又回来了,我看到在这只狼的左后腿上,还留有一些电工胶布。“是我的小狗?”我忽然想到。
大狼不再看我,它转身向山坡下跑去,十多只狼也一同随它而去,只一转眼的工夫,狼群跑出了山沟,只留下一阵尘土飞扬。
后来,我在北京上学时,把这段事说给我的老师听。他说:“人终归是人,但有的人却不是人;狼终归是狼,但有的狼比人强。”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2016.8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