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年轻的外壳,还有少年心
2017-03-22赵立新
赵立新
我在舞台上、屏幕里扮演着不同人的人生,而在自己当下的人生里,我只有一个标签是“中年”。这个角色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而你的内心和体魄除了你自己,没人管得了。所以我辛勤锻炼,保持着年轻的外壳,也依旧存着一份少年心。
我像往常一样负罪深重地叹息:唉,微信真的是鸦片,一会儿不抽就犯瘾,炎黄子孙难以自拔;我像每一个重复的平凡的日子,夜深上床睡前批阅,这时微信的通讯录里跳出一个新的朋友等待我“接受”,点开,对方的微信名像一道闪电刺痛了双眼——四姑娘!她不是蜀中的那座山,她是我的初恋情人……
少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最稚嫩的皮肉上烫出了抹不去绕不开的印迹……
那时的我是一個铁打的少年,精瘦,饭量奇大,看见好吃的和有风韵的女人会眼里冒光。喜欢读郁达夫和茨威格的书,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回家。回了家外面的世界就不见了,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不管肮脏贫困还是嘈杂都是好的,和朋友们随便在丑陋的大街上找块地儿看着过往的人就能聊半天,碰上谁兜里揣个块八毛的那就是世上最美好的节日。找一家能待到很晚的破旧的小饭店,叫上几盘经典凉菜,大致会是油炸花生米、拍黄瓜、拌腐竹和姜汁松花蛋,剩下的散碎银子全部买酒,商标大红大绿的那种最便宜的白酒,入口烧、辣嗓子、难下咽的酒喝着喝着就变成了玉液琼浆般朴实憨厚,划划拳行行令,有输有赢,大嗓门喊着聊,唯恐世界不知道我们是谁。
聊的内容实际上也没多大新意,哪条街哪个学校的谁谁把谁谁打了,我们中的谁谁把另外一拨的谁谁打了或是被谁谁打了,于是群情激愤商量好哪天去把那谁谁打了。
那时候,不管熬到多晚也不会困倦,大街上灯火阑珊依旧不回家。当疾病来袭比如发烧感冒很重的那种,也不会去买药吃药的,把买药的钱再凑一凑能买来一瓶糖水罐头,黄桃或是荔枝的,香蕉的也可以,用小钳子把玻璃瓶上的薄铁皮盖子小心拧下,连汤带水地吃下去,当天晚上就好了,它治好了我少年时期种种头疼脑热!
日子一天天去又一天天来,那时总感觉时间多得用不完,再冷的天穿很薄的衣服也不觉得冷,如果再能约上个有姿色的女孩儿一起走走,那就更不知寒冷饥饿,可以永不疲倦地走下去,走到天边,走到世界的尽头……
这个如今跳进我微信通讯录里等待通过的中年女人,就是我当时愿意一起走到天边走到世界尽头的人,她在家里排行第四,我叫她四姑娘。我舔舔嘴唇,往事如桂花蜜糖的香气不肯散去,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并不存在的“旧时王谢堂前燕”,身旁的妻呼吸均匀,毫无警惕。
当你动不动陷入感伤,和沉醉回忆中特别是酒桌上三句话就回到过去,只标志了一件事,你,已经成长为一个中年人。中年,少年时嘴里用得最少的一个词。少年很少会去注意身边的中年,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因为那时的老师大多是中年,而他们大多是很烦他的。四姑娘的出现,逼着时常吹嘘自己有一颗少年心和青年体魄的我不得不低头认罪——我其实早就毫无知觉地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上了中年的楼梯,转身回望,哪个遭天杀的已经将梯子撤得无影无踪。
好吧,那就坦白从宽,聊聊中年吧。“我好喜欢枯枝败叶的庭院。”在一个多霾的早晨遛狗的时候我突然对妻子这么说,我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干枯萧瑟暮气沉沉?
我开始喜欢旧木头以及它散发出的微甜的腐朽的气味儿,天哪,我这是怎么了?我竟然喜欢在阳光下的树荫间一动不动听自然的诡秘鸣叫。靠!我没事儿吧!等等,我也还喜欢喝烈酒啊(只不过牌子好一点),偶尔看情色片啊(只不过有点故事情节),我甚至也可能在街边尿尿(只不过是喝大了),我见到有风致的女人还会多看两眼(只不过很难冒出凶猛的光芒),我仍愿意背起背包去全世界走走看(只不过老没时间)……
可是,也有些变化是以前没有的,我学会了关心身边的人,比如老人、孩子;学会为办砸的事情负责,一言不合就多想想对方;学会做事情善始善终;学会不跟指责小看我的家伙打架;学会去面对失去亲人的伤痛并举止得体;学会把好东西与人分享,让骤然降临的幸福细水长流;学会骂一些无伤大雅的脏话,同情弱者多行善事……
如今,中年的我有家,有孩子,有两只狗。平时跟妻子聊很多有趣的人和惊心动魄的事,抱怨一下世风和环境;一起选择一个目的地,去享受美景并饕餮。生病的时候,很乖地遵医嘱吃各种充满疑虑的药;偶尔为鸡毛蒜皮和妻子吵吵架,之后像孩子一样和好。也有吵得一发不可收各自出走的时候,那一刻会有挣脱牢笼的酣畅之感,有海阔天高般的趾高气扬。很快,滴水穿石的日子把两人打败,又重回屋檐下,重构理想和现实。
我年复一年地在舞台上、屏幕里扮演着不同人的人生,最好笑的是我一会儿演儿子,一会儿演父亲,一会演爷爷,一会儿演哥哥,而在自己当下的人生里,我只有一个标签是“中年”。之所以说标签,是因为角色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而你的内心和体魄除了你自己,没人管得了。所以我辛勤锻炼,保持着年轻的外壳,也依旧存着一份少年心,因为少年可以轻易享尽人间所有的美好,因为很多东西在少年的眼里都是美好的,碰到不美好的很快就忘,要么就打一架就过去啦,偶尔挨别人打身体也能很快恢复。没钱,没有华服穿,坐得最多的是公交车和拉货的火车。偶尔写写情书。
那一晚,我接受了四姑娘的“请求”,加她为好友,跟她打了招呼,互道珍重,稳重地祝愿未来的重聚。但还是熬了大半夜仍睡不着,倒了半杯“麦卡伦1851”,想想天一亮还要做事,还要身姿挺拔地走在街头,还要去给母亲抓药,于是,渐渐睡去……
“人的一生
童话
成人
成人童话”
这是我13岁儿子写的诗,我喜欢得要死。